李靖不再说话,居然调转了身子去看兀自燃烧的火焰。持刀人简直不明白他到底在想什么,不过,很快他就知道缘故了,因为就在他为李靖的举动伤脑筋的一瞬间,俘虏骤然发难。
还没等他弄清楚这娇滴滴的皇族贵妇究竟用了什么办法脱困时,自己就跌了个四脚朝天,手上的短刀也易了主,而且还结结实实吃了一嘴的泥土。
萧冬儿老实不客气地踏在后者脖颈上,好不容易培养出来的淑女风范荡然无存,嘴里的三字经不绝于耳,手指却已小心翼翼的抚上了伤口:为什么不觉得疼呢?!
李靖又叹了口气:“王妃娘娘,你骂够了没有?”
萧冬儿扭头瞧了他一眼,嘴里的三字经总算没有了。然而李靖却大大的吃了一惊,借着火光,他分明看到这女子颈间的伤痕正在以惊人的速度愈合。
第22章吴郡名士
火苗一掠而过,登时燎燃了中年人引以为傲的美髯,偏偏他的双手都被紧紧缚在腰间,根本没有办法灭火,本来温柔和气的声音也变了调:“妖女、贱货、婊子???????”他简直把自己能够想得到的脏话都一股脑倒将出来。
萧冬儿却慢条斯理的拿着火把在他面前晃悠:“这话真好听!你最好多说两句,免得我一会儿动刑的时候会心慈手软。”
中年人狠狠瞪向她,心道:娇生惯养的皇妃也会动刑?分明是在扯谎吓人!
然而他又错了。
血腥的手段萧冬儿不是不会,而是瞧不上眼,她只不过小小的借鉴了“满清十大酷刑”而已,拿一条粗如儿臂的绳索将这个死硬派倒挂在梁上,然后调制了一碗酸辣汤,小心翼翼的往他鼻管里灌。但没等她灌完,中年人就已经受不住,眼泪鼻涕一齐冒将出来,单薄的身子抖得像害了羊癫风一般,眉目清朗的脸更是红的发紫。
李靖委实看不下去,快步走来一把打翻了碗,怒道:“你几时变得如此心狠手辣了?”
萧冬儿冷冷道:“李公子李少爷,我好像从来没说过自己是善男信女!如果你非要这么张冠李戴,那我也只能说一声“对不起,你救错了人。””
李靖叹了口气:“你变了。”
萧冬儿扭过头去捏住受刑者的鼻子,微笑:“想不想再来一碗?”
中年人立刻摇头,呻吟道:“我说、我说。”
按照历史记载江南的大规模叛乱始于开皇十年(公元590年)底,叛乱席卷南方,他们“攻陷州县。陈之故境,大抵皆反,大者有众数万,小者亦有数千,共相影响,执县令,或抽其肠,或脔其肉食之,曰:‘更能使侬诵《五教》邪!’”
(《五教》系指隋朝官吏强制推广灌输给江南民众的“纲常伦理”)
现在却是开皇十年初,根本不到暴政激发江南民变的时候,萧冬儿真的迷惑了:难道自己的出现真的对这个历史时空有影响?
据中年人陆知命的交待,他本是吴郡世族贵胄,陈亡后在家闲居,因为自己在三吴一带的名气而被苏州沈玄懀任用为尚书令,专门负责招揽对隋朝暴政不满的仁人志士,又是这次绑架行动的主谋之一。
原因自然是率军平叛的隋朝将领。
江南初乱,隋文帝就采用了文武兼用的措施,一边派遣杨素任行军总管,率领来护儿、史万岁、麦铁杖等骁将调集府兵前往江南武力镇压。另一边则调熟悉江南的杨广为扬州总管,以皇子身份坐镇一方,并规定“每岁一朝”,注重于招抚纳叛,以攻心为上的怀柔政策缓和杨素带来的战争阴云,正合乎后世兵家的“两手策略”。
而陈朝灭亡后,各股反叛势力互别苗头,山头林立,很难形成统一的战斗力量。他们面对的杨素却是隋朝众多将领中最富谋略也最冷酷的帅才,一上战场就变成了绝对不讲情面的冷血动物,昔日灭陈之役中身先士卒,率领数千艘黄龙舟衔枚而下,趁夜顺流掩袭,大破陈朝水军,取得了战役开始的首轮胜利,而陈人在望见他在战船上的雄伟容貌时争相传言:“清河公即江神也!”
更有陈信州刺史顾觉、荆州刺史陈慧纪闻江神之名望风而遁,湘州刺史岳阳王陈叔慎则不战而降,再次成就了杨素为隋文帝杨坚麾下第一武将之威名。
此次杨素受命南下平叛,先杨广而行,率军从扬子渡过长江,迅速投入战场,采取了各个击破的战略,兵锋首先指向三吴、浙东地区。义军三强中的苏州沈玄懀一系驻守在京口的南徐州刺史朱莫问已经血洒沙场,而与他平级的晋陵(今江苏镇江)顾世兴、无锡叶略亦已陷入包围圈,无暇回师救援苏州的“天子”沈玄懀。
沈玄懀的厄运显然是无法改变,眼见情形不妙,他急忙集思广益,于是便有了这次绑架行动,起因固然是因为杨素的绝对强势,但又不乏对于扬州总管的胁迫,在他看来武力征服固然可怕,但杨广招降纳叛的怀柔政策才真的令人担忧,如果隋朝的暴政改变,那么他们还有什么理由去叛变呢!
在这种情况下,晋王妃就自然而然变成了人人都想得的“唐僧肉”。没想到这块肉并不容易吃进嘴,陆知命等人苦苦谋划了许久才得到的成功却转瞬即逝,唯一得到的就是那碗酸辣汤。才刚恢复自由,陆知命就伏在地上大吐特吐,再也不复三吴名士的儒雅风度。
萧冬儿冷冷看着他,过了半晌才对李靖道:“本宫打算往扬州一行,不知道李公子你何去何从?”
李靖犹豫良久,才道:“我再送你一程。”说完转身行出门去看夜色。
萧冬儿叹了口气:他的气质变了,再不像初相识时那么朝气蓬勃,似乎有很重的心事。然而这年头又有谁不是满肚子的烦恼忧愁呢?
等了好半晌后,萧冬儿见他仍然魂不守舍,终于忍不住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袖,孰料后者立刻触电般避开,冷冷道:“你想做什么?!”
萧冬儿叹道:“李公子李大少,咱们该启程了!”
李靖目光在她身上转了转后,面露不豫之色,张了张嘴,却没说出声音,便即迈开脚步过去拖起陆知命往前走了。萧冬儿慢条斯理的跟在后面,心里开始盘算与燕婉等人联络的事宜。说起来,那个冒牌的王妃也挺有意思的,居然把房里能找到的珠宝首饰全都一股脑打包塞进自己怀里,想必是打算人财两得,然而最终还是回到了正主萧冬儿手里。也幸亏有了这么一包好玩意在,萧冬儿才能保证最起码的贵胄享用。
但是李靖却显然想不开,吃饭的时候远远的避开不说,甚至赶路时也装扮成哑巴,三五日过去打他嘴里说出来的话简直屈指可数。
萧冬儿只能摇头。
这一路上李靖的心情委实是复杂之极,一波波往事涌上心头,最终归结成那日宇文无伤的警告:“如果还想留着这份手足情的话,你最好把今夜所见所闻忘掉!”
难以割舍的兄弟情。
永远不可能拥有的爱情。
舅父韩擒虎天高地厚的养育之恩。
三座无形的大山压得李靖简直快要窒息,这时才真正明白:原来一个人想要昂首挺胸,俯仰无愧的活在人世间真的是不容易!
在洛阳的一众异姓手足中,他与宇文无伤最投契,然而多年的友谊,最终落得话不投机半句多的境地。而昔日的情人早已成为了皇亲贵胄,起因却是自己的怯懦优柔。虽然一再避免与她相遇,但真正到了危急时刻,还是忍不住要伸出援手,也不知她会怎么想。至于舅父那边,李靖摇了摇头,决定暂时不去想这个最伤脑筋的问题。
陆知命确实不曾辜负了他三吴名士的派头,结伴同行的日子里自动自觉地充当了导游,但是这个“导游”实在是世界上第一流的昂贵,以至于三人还没进入东海城,萧冬儿赖以生存的宝贝荷包已经彻底掏空,只能苦笑道:“李大哥,离扬州还有多远?”
李靖道:“约摸二三百里路吧。以咱们目前的脚程,三两日便可抵达。”
萧冬儿哀号道:“可是我真的很饿。”
陆知命微笑道:“你们为什么不问问我呢?”
通过这段时日的相处,他自认为对这两位的了解已经很多了,早已摆足了派头,很给了萧冬儿不少苦头吃,不过本着君子之风,他也不好意思过于压榨王妃娘娘,毕竟自己已经答应了投效晋王麾下,总要给自己留点后路才行。
萧冬儿不顾风度的扑过去摇晃他:“那你还不快说!?”
陆知命悠然道:“虽然我算不上知交遍天下,但在江南这地界儿上还有几分薄面,吃吃嗟来之食还不成问题。”
萧冬儿眼睛立刻冒出了绿光,形状姣好的嘴里不断发出磨牙声,一字字道:“原来你是活的不耐烦了,是不是又想喝酸辣水?”
陆知命急忙后退闪至李靖身后,虽然说这样很没面子,但却是唯一的办法,只要自己一到李靖身边,这位野蛮王妃就会变成大家闺秀。
回头想想,也确实是件很有意思的事情,因为他俩的关系非常的耐人寻味。
李靖没好气地甩开这个为老不尊的长者,正打算说点什么来打圆场之际,心头悚然生出一种极度险恶的预感,急忙伸脚钩跌了陆知命。还没来得及招呼萧冬儿,就见她苗条的身子轻轻一晃,居然直奔向自己最防备的窗扇。
寒光乍起,跟着便是数个截然不同的声音此起彼伏的哀号不断。跟着便有人撞破了门户跌进来,浑身上下却不见伤痕血迹。
李靖又站了起来,因为那种危机感已经消失不见:萧冬儿到底做了什么?陆知命却比自己更快一步,抢先冲出了门。
只见门外的萧冬儿衣裾轻扬,在初夏的晨光中看来直似仙子临凡一般,不过前提是最好不要往她脚下看。至少有两个偷袭者的脸孔已经被她的薄底快靴踏成了大饼状,第三个却已昏迷不醒。
陆知命立刻认出这都是沈玄懀身边片刻不离的心腹侍卫,不由得暗暗庆幸自己有先见之明,早早离开了苏州,不然的话??????
李靖的脸色骤然改变,暗忖:看来自己这一个多月来的“保护”根本就是多此一举,以她此刻表现出来的功夫完全不需要别人做侍卫,那么此前她又为什么装出一副只懂得“花拳绣腿”的草包模样呢?
萧冬儿转过头来望向他,淡淡道:“你不是一向想以军功扬名么?现在机会就在眼前,你还犹豫什么?!”
李靖心里一寒:她、她、她居然能看出自己心中的迷惑。她到底有多高的道行!?
萧冬儿却又看向陆知命,道:“这些人是不是你暗中调动来的?”
陆知命慌忙摇头。
萧冬儿用寒意彻骨的眼光扫视他,直看得他浑身冰凉才收回视线,道:“那么我们还是尽快赶到扬州总管府为妙!”
一路来危机四伏的险恶她并非不知,只不过存下了“作壁上观”的心态,冷眼看着李靖如何为保护自己而奔波劳碌,直到他产生告辞之念时才破例开了金口。
不过这事她不打算挑明了说,留一步海阔天空嘛。
陆知命的身份能耐都足够作为自己日后可以派上用场的筹码,而这个“盛唐战神”李靖,萧冬儿于情于理都不愿意随便放过。想到这里,萧冬儿又绽开迷死人不偿命的笑容。
陆知命立刻表现出十足的君子风度,其实是因为他对这位的了解所得,每次她这样笑的时候绝对在盘算什么损人利己的歹毒念头,他这把老骨头可不想莫名其妙栽进“桃花劫”里死无葬身之地。
李靖却有点精神恍惚,仿佛又回到洛阳的岁月。
然而萧冬儿就在这时候轻轻问了一句:“如果你没有反对意见的话,我们这就加快赶路的速度,好不好?”
声音温柔之极。
李靖茫茫然点了点头,随即警觉自己又一次上了恶当,只能轻轻叹息:原来自己在她面前的心理弱势从来都不曾改变,虽然中间发生了那么多变化。
第23章波涛暗涌
燕婉等人顺利抵达扬州后,杨广却不在府中,萧潋滟听说正主儿到了后,心情越发郁闷,推说自己抱恙不便,指派了内宅管事郑妥娘出面迎接王妃。而郑妥娘却是早年服侍杨广的乳母,对于晋王的爱好性情,最是清楚不过,忙毕恭毕敬的把王妃迎接进来,心头随即泛起了嘀咕:虽然说自己跟这位嫡配王妃相处的时间不长,但是印象却非常深刻,因为萧冬儿从来不讲究什么上下尊卑之别,但是眼前这一位怎么看怎么古怪,竟似变了个人一般,在吩咐使女服侍王妃沐浴更衣的空闲里急忙拉了燕婉来问,再没料到居然得了个石破天惊的消息。
敢情前呼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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