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年看着他,并且坚定地说,我会的。他一直都在努力,有时候,为了解出一道非常难的奥数题,他会不甘心地重复演算许多遍。甚至到了深夜,也丝毫没有觉察。蜀平说,沉年,不然先睡觉吧,不用那么拼命,明天再做也一样。但是沉年没有同意,只是说,马上就好了,你先睡吧。蜀平便由他去了。他以为,沉年这么努力,是为了将来可以出人头地,那亦是他的愿望。只是,沉年一直都没有告诉他,在他的心里,还藏着另一个隐秘的愿望。为此,他只好对蜀平说抱歉了。
一个星期以后,沉年参加完数学竞赛,从学校回来。在路上,就再次看到了蜀平。蜀平与从前一样,嘴里叼着烟,靠在一棵树下。看到沉年走过来,就从背后拿出一只崭新的书包。他说,沉年,来,背上试试,看会不会喜欢。新书包上印着时下流行的卡通图案。沉年一看到,就非常喜欢。此前背的一直是很旧的包。蜀平曾经背过的,曾不断地破掉,又不断地被辛禾缝补起来的旧书包。沉年一直没有扔。现在,他把旧书包放在地上,非常欣喜地就背上了。
蜀平看到他兴奋的表情,掳了几下他的头发,说,怎么样,喜欢吧。
这个书包很好看,我太喜欢了。
蜀平说,喜欢就好。接着,就从地上的旧书包里拿出所有的书,然后,将包一把丢到了角落。他把书放进新的书包里,说,以后,你就用这个包了。
与蜀平告别后,沉年就回家了。刚进家门,辛禾刚做好饭。她看到沉年的新书包,说,沉年,这个包很漂亮啊,什么时候买的呢?
沉年说,我哥刚给我买的。
他还沉浸在刚才的喜悦里。这个时候艳芳开门出来,她说,哟,那小子还真是有钱。估计又是从什么地方抢来的吧。
沉年站在那里,他的脸涨得通红。辛禾连忙带沉年进了房间,她拍拍沉年的脸,说,不要听我妈胡说。你先休息一下,马上就可以吃饭了。
我怎么胡说啦?艳芳站到了门口,继续不依不饶地说,我可不止一次地听到了,说,那个小子带着一大帮人,专门堵在一些路口,碰到小学生就上去敲诈。我可不是瞎编,很多人都这么说呐!他们可是亲眼见到过的。可不是吗,他连牢都坐过了,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
然后,她又看着沉年,有些幸灾乐祸地说,你的哥哥这么有本事,你可不要跟着他学喽——
我哥不是这样的人——沉年终于憋出了这么一句话。他继续红着脸,结巴着说,我哥,他不会去敲诈的。他们肯定看错人了。
笑话!艳芳轻蔑地笑着说,你怎么不好好想想,那小子他又没工作又不干吗的,他怎么能来那么多钱?还给你买新书包?用这么肮脏的钱买来的书包,你还背得那么起劲!说完,艳芳就走了。剩下沉年,他抬头去看一脸沉默的辛禾,终于,忍不住哭了。
辛禾把沉年搂在怀中,安慰他说,好了,沉年,不要难过了。
她不知道该怎么去说了。沉年在她的怀中不停抽泣着,他重复着说,哥哥不是那样的人,哥哥不是那样的人,他不会做这样的事的。
然而,很快的,在他的班上,沉年却已经听到一些若有若无的暗地传闻——他们总是偷偷地,不时地瞟向沉年,继续悄悄说着,在昨天下午,又有人被蜀平,还有他的几个兄弟,给勒索了多少钱。
沉年走过去,对他们说,你们刚才说什么?是不是和我的哥哥有关?
他第一次这么沉着脸,严肃地和同学说话。但是他的同学没有理他。他们站起来,要去外面了。沉年不知道哪里来的怒气,就挡在了同学前面,说,不准你们冤枉我的哥哥!他根本没有做那些事情。这个时候,他的一个同学说,我们没有说你的哥哥啊,你听错了吧?另一个较高的男生说,别老是你哥哥你哥哥的,别以为你有一个了不起的哥哥,就很厉害了。哼,还不是个没娘教的野东西,我听我妈说了,他还杀过人呢——
他的话还没说完,沉年就上去和他扭打在了一起。沉年非常瘦弱,而对方身材较高,他很快就被压在了地上。那男生的同伙,也纷纷上来起哄。终于,沉年再次听到了,那曾令他浑身发冷的话——没娘教的野孩子!
那个男生对沉年说,你尽管去打报告吧。我们现在已经不怕你哥哥了。告诉你吧,我哥哥,他现在加入了另一个帮派,是一个非常厉害的帮派。你应该没听说过吧,他们曾经一对五单挑,把对方五十个人全都打趴在了地上呢。你哥哥他们,估计也被揍过好几次了吧。然后,他们哈哈大笑。
等到再次见到蜀平的时候,沉年就迫不及待地问他了。蜀平皱着眉头说,是谁告诉你的?于是,沉年就把他同学的话,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蜀平。蜀平把烟往地上一扔,说,沉年,不是和你说过了吗?我的事,你不要管。
沉年说,可是,他们说那么难听的话。他们在污蔑你。
蜀平沉默之后,终于说,沉年,我现在告诉你,他们没有污蔑我,我就是这个样子。他想了一下,继续说,不管是你同学所说的那个什么帮派,还是我知道的别的什么人,大家都在这么做。那么沉年,即使我不愿意,我还是要去做。不知道,我这么说,你会不会明白。从刚开始,我选择这么走这条路,我就做好了一切准备,包括被人误解,别人骂,甚至后来我坐牢,所有这一切,我都已经预见到,并接受了。我已经到了另一条路,无法回头。假如以后,有一天,我将要为自己的所做付出代价,那么,我也接受了。
说这些话的时候,蜀平带沉年在另一条比较僻静的路上走。蜀平说得很慢,沉年始终不说话。一直到蜀平终于说完,沉年停下来。他有些费力地想着,蜀平的话,是什么意思。但是思索了半天,还是没有任何结果。
蜀平轻轻拍了拍沉年的头,说,是不是不明白,我在说什么呢?
沉年点头,他说,我不知道。
于是蜀平笑。他说,那么,你就先不要想了。也许以后,你会明白。但是你要记住,沉年,我一直都是你的哥哥。你要相信我。我不会骗你,也不会不管你的。我会争取,将来给你好的生活。知道吗?
在微凉的风中,沉年抬头去看他的兄长——蜀平的面容非常坚毅,他的话迅速鼓舞了沉年。这个时候,沉年突然觉得,任何的困难都是会过去的。即使,遭遇了冷眼,欺负,以及恶毒的咒骂,都是可以过去的。就好像,他曾经看过的那些小说,死去的古人有着一颗恬淡的心,在战乱频繁的年代,依然可以安稳地生活下来。在那一刻,沉年不再为别人刻薄的嘲笑而恼怒了。他对蜀平说,哥,我会一直都相信你的。
蜀平愣了一下,还是笑了。
蜀平飞快地,就去找沉年的那些同学了。如同从前,他说过的那样,他们欺负了沉年,那么他就不会放过他们。在第二天,蜀平在路口遇到他们,同样,叼着烟走过去,说,兄弟们最近手头紧了,你们,就看看吧。起初,那个较高的男生吓唬蜀平,他带着恐惧,结巴着说,你,你要是敢乱来,我就告诉我哥去。蜀平说,你哥?他还得叫我大哥呢。废话少说,叫你爷爷来也没用。
他原本并不想要他们的钱,只是想替沉年教训他们。但是,那个男生居然从口袋掏出了一把小刀。他用刀指着蜀平,说,我不会怕你的。你要是敢动我,我哥会给我报仇的。
是吗?蜀平向他逼近,他说,你看你手抖的,连刀都拿不稳,还是先滚回去学学几年再来吧——说完,一个箭步冲上去,打掉他手中的刀,很快就把他制服了。剩下的几个人,早已吓得不敢动。于是,最后的下场依然令人羞愤难当。他们全部的人,都被脱下裤子,光着身子站十分钟。
十分钟后,蜀平朝他们吹了一声口哨,说,好了,你们可以回去了。不过给老子记住,以后不要再乱说话。
那几个男生立刻提起裤子,飞快跑了。跑了一段路,那个较高的男生又停下,对蜀平狠狠地喊了一句,我会叫他们来报仇的,你等着吧——
十月中旬的一个傍晚,父亲的面摊,突然就被一群陌生的少年掀翻了。领头的,是两个光头的胖子,脖子上挂一条银色的项链。他们赤手空拳,一上来就动手。不由分说,抓起东西就扔。客人在吃饭,就拿起碗筷赶人——走走走,今天老子来清场,都他妈滚——不仅仅是碗筷,路人略带幸灾乐祸的口气说,他们还砸了桌子,柜台的玻璃橱窗,还把那些菜和面全都扔到路上。很多人围观。却没有人上去劝架。面摊的主人是一个头发半白的男子。他的脸略带恐慌和疑惑。他的身边还有一个年轻的女孩。那是他的女儿——辛禾的眼睛,就死死地盯住那个领头的胖子,哭泣着求他——不要再砸了,这样砸了,这叫我们以后还怎么做生意啊。但他们对她的哀求无动于衷。领头的胖子一脚踹在她的肚子上,妈的。他愤愤骂着,老子今天对你算是客气了。叫你们家蜀平以后注意点,不要犯到我们头上!再敢动我弟兄,给你们的,就不是今天这些了。懂了吗?
不知道是谁去通风报信。这个时候,蜀平带了一帮兄弟迅速赶来。他们脚步飞快,一行人满脸杀气。就在那个时候,蜀平拨开人群,说,还有什么更严重的?有种的话你再说一遍!
那胖子还未从惊讶中回过神来,就被蜀平抓住衣领,狠狠揍了一拳——我倒要看看,你们有什么本事。居然敢在我的地盘上胡乱撒野。
围观的人越聚越多。他们看到一个混乱的场面——两帮人马纠缠在一起,操起凳子就砸。很少有人觉察到,那个少年的父亲此刻就站在旁边,看着他们。他的脸冰冷。没有说一句话。只有辛禾的哀求声不断响起,但,很快就被淹没。
最后,蜀平把领头的胖子踩在脚下,手里抓着一把断了腿的椅子。他的脸上有一块乌青的淤血。他说,今天你给我听好了。我们的梁子算是结下了。以后,你要是再敢动我家人一根寒毛,小心你的狗命。
蜀平放过了他们。然后,他走到父亲的面前。从口袋里掏出钱,说,用这些去买新的桌子椅子吧。差不多应该够了。
他站在父亲的身边,已经快和他一样高了。父亲转身看着他的眼睛。他说,你终于有出息了是吧?敲诈勒索,你很行。打架,你也很行。你现在很有能耐是吧?你既然那么有本事,那么有钱,为什么还要回这个穷家?
父亲拂手打掉蜀平递过来的钱。他说,我现在还没老,还养得起自己。谢谢你了。说完,父亲就转身走开。
辛禾赶紧说,蜀平,你不要怪爸爸,其实他——
蜀平打断她的话,不关你的事。又转身对身后的兄弟说,我们走。
那几日,父亲不再出去摆摊。他的脾气变得非常暴躁。艳芳在饭桌上的唠叨,亦比从前更加刻薄。每次吃饭的时候便说,真是作孽啊!养什么不好,养了只疯狗。关又关不住,还跑出来乱咬人。父亲终于大声呵斥她,你给我闭嘴,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那是父亲对艳芳为数不多的一次训斥。艳芳立刻反唇相讥道,我说的有错吗?哼,你看你养了个什么儿子。你也不上街问问,现在谁不知道他干的好事?刚刚从监狱里放出来,还不知死活地到处打架。你自己没用,没管教好他。怎么还有脸说别人?而,父亲的脸冰冷铁青,额上的皱纹飞快拥挤。终于,他放弃了继续和艳芳争吵,把碗筷往桌上重重一放,径直往后门走了。
在那场明目张胆的打斗之后,关于蜀平的流言便越来越多。事实上,自他从少管所出来之后,周围的人就从未停止对他的数落。他们让自己的孩子远离蜀平——不要和他们玩,搞不好,以后也要坐牢的。
另一个中午,艳芳刚从外面回来,就一脸阴沉。刚在椅子上坐下,就用手当扇,扇得呼呼作响。口中又开始对着辛禾数落蜀平——你不知道啊,现在我出门,要多小心!他们都当那小流氓是我的儿子,看见我就躲。多么可笑!我怎么会生出这样的好儿子?你是不知道啊,他们每天都对着我指指点点,真叫人难堪!你说说,我这是上辈子做了什么孽啊,嫁的第一个男人不把我当人看。现在,谁知道我过得又是什么鬼日子?
外面的太阳非常刺眼。
辛禾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不停地收拾东西。假装没听见。这个时候,父亲从外面进来,辛禾从他手中接过一袋青菜,去后屋打来一桶水。两个人就坐在板凳上,开始清洗。他们都不去搭理艳芳。艳芳却又继续说了,那话显然是针对沉年的父亲——你看看,现在,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你们家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