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时候,邹衍便看到他们三人带着行李下楼退房。廖文君对站在门口的邹衍视而不见,别说告别,连个眼神都没有施舍。
等到一日的工作结束,莫名情绪低落的邹衍赶去秦姨家说故事。
刚进门,便听见秦姨开怀的笑声,邹衍示意性地敲了敲门后,一脚踏入屋内。
“看看,这不是来了?”秦姨一面对身边的人这样说着,一面招呼邹衍过来坐。
堂屋里坐了一屋子熟人,秦姨、李然、廖文君、廖清云和仗剑。
邹衍嘴角抽搐,这是个什么情况?
“三妹!”廖文君急忙迎上前来,深深施了一礼,满脸歉意道,“小生为今日之事向你道歉。”
“……”
“好了,小衍,先过来坐下。子君,你也过来吧,跟小衍解释一下,她会明白的。”李然以她一贯沉稳的态度开口道。
邹衍疑惑地走近人堆,拣了张凳子坐下:“子君?”
“啊,这是小生的字。”跟过来的廖文君连忙解释道。
“那今日到底……”
“是小生的不是!”廖文君又要站起来赔罪,旁边的廖清云轻按住她,柔声道:“妻主还是先把原因跟三妹说一下吧。”“三妹”二字他说得颇为玩味,仿佛看穿邹衍对她们的结义仍存有很大的不信任感。
廖文君不好意思地挠挠脑袋:“清云所言甚是。”说罢,她重新正视邹衍道,“三妹,这两日小生言行处事思虑不周,许是会给你带来麻烦。清云于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下痛斥冯家家主,并与冯家划清界限断绝关系,冯家若有什么怨恨怒火也自该冲着我们夫妻来,但那日小生意外晕倒,清云无奈之下只好选择了连冯家都不敢轻易撒野的如意楼,如此一来,与我们有所往来的人便很可能受到迁怒与殃及。小生故意对三妹表现地冷淡一些,也是不希望你受到波及。”
邹衍表示理解地点了点头,脸上的表情柔和了些,又问:“那大伙儿聚到这里是为什么?”若说是单纯拜访李然的长辈,廖清云就没必要一起过来,更别说连侍童也跟来了。
此话一出,气氛顿时有些凝重。
廖文君皱起眉头,脸色有些难看,廖清云的眼中更是迅速闪过一丝澎湃的怒意,连周身的温度都下降了几分。
“啊哈哈,是这样的,小君他们会在我这里住几天,陪陪我这个老太婆。”秦姨干笑着打圆场。
李然“啪”一掌击在桌上,怒道:“哼!小小年纪,心肠如此狠毒!”
邹衍没听明白,蹙起眉头等着他们说清楚。
廖文君深吐了一口气,安抚地握了握清云的手掌:“三妹可还记得那日与小生同行的黄衫少年?”
那位慕容家的小财神?邹衍点头。
“他那日在山中迷路,还被一条毒蛇咬中小腿。小生秉着医者仁心,自是不能见死不救……”她说着,忽然停了一瞬——邹衍分明看到两人交握的手底,廖清云狠狠掐了廖书呆的手心一下——然后书呆一脸若无其事地继续道,“他告诉小生自己姓楼,无父无母,漂泊无依。此后便一直跟着小生,任小生如何劝说,都不肯离去,说是救命之恩一日未报,便一日不能离开。就是这个口口声声说要报恩的男子……”她说到这里,终是难掩愤愤,颊边的肌肉狠狠跳了一下,“将清云吃的酸枣糕换成了山楂糕,还在里面下了不少红花粉末。这两种糕点酸味接近,若不是小生及时发现,清云他……”
“你怎么知道那是他做的?”邹衍也皱起眉头,若真是如此,便不是简单一句“小玩笑”或者“小手段”能说得过去的,弄不好甚至是一尸两命!那个少年,这次做得实在是太过了!
“这叫失心粉。”廖文君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子,“制作很是不易,却能让人的大脑麻痹一段时间,在此期间,会诚实回答提问者的任何问题。小生给那个陈四用了一些,让她说出了主使者。”
“那你今日还让陈四为你准备饭食?”邹衍失色地站起身,疑惑地观察着廖家三人。
廖文君见邹衍一脸关怀,面色终于缓和下来,只微笑着没有再说什么。
廖清云也收敛了煞气,浅浅一笑:“三妹说笑了,有我家妻主在,既已知道了他有所图谋,又怎可能再次中招?”他说这话时,眉微扬,锐利的唇线翘起,五分傲然三分信任还有两分与有荣焉,恁得光彩照人。
那傻傻的廖呆子居然又看得痴了过去。
李然也恍惚地看着廖清云,但目光悠远,不知道透过他又想起了谁。
邹衍翻了个白眼,对一旁秦姨道:“所以,他们便要住下来?”
“小云的孩子虽然没事,但脉象不是很稳定,需要调养一段时间。”
“这样啊……可是秦姨,这不是李然揽来得事儿吗?怎么要住在你家?”
“你以为就小然那猪窝能住人吗?”秦姨嗤之以鼻。
“倒也是……”邹衍无奈,“不过,万一冯家追究起来,秦姨你不是很危险?”
“这点可以放心,所有人都看见廖家夫妇今日已经出城去了。”李然回过神来,加入谈话,“还有,小衍,要叫大姐。”
“金蝉脱壳?你安排的,大、姐?”邹衍咬牙,被蒙在鼓里的感觉真糟糕,亏她们还一口一个“三妹”。
李然回给她一个鄙视怜悯的眼神:“也不知昨晚是谁从头至尾醉得人事不知。”
“可她不也是……”邹衍指着刚刚还一脸呆相的廖文君,此时的廖大书生正看着她,一副好抱歉的心虚样子。
“都说了是一起喝酒,子君自会备上足够的解酒丸。”李然简单明了地打破了邹衍想多一人下水地指望。
“那……那为何不给我醒酒?”邹衍欲哭无泪,原来由始至终只有她一个人昨晚大醉而回,实在太……太不公平了!
“三妹……昨晚你醉了后,一口一个甜甜地大姐、二姐的,实在是……呃……可爱得紧……大姐说,你若是清醒过来,肯定没这么乖……唔……所以……嗬嗬……”廖书呆抓头干笑。
李然则给了她个“瞧,我说得没错吧”的眼神。
——可恶!该死的!两个混蛋!
二十八
被她们搅了这一出,邹衍早上的那种不现实感倒是淡了不少。
慕容家是不好惹,可她刚认得两个义姐也不是乖乖伸长脖子等人欺辱上门的脓包,更何况还有个彪悍的二姐夫,她才不相信那个男人会坐视别人对自己的孩子心怀不轨。
不过既然大姐二姐什么都没说,那她就当做两人有志一同不让她这个没权没势的小跑堂卷进来,心领了好意,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继续当她的平凡小人物一名。
“心素,明日晚膳后可有时间?我介绍新认义姐的夫郎给你认识。”
刑心素正在打磨前几日邹衍送给他的竹蜻蜓,闻言愣了一愣,敛眸低头没有出声,耳边听到邹衍低声劝慰:“放心吧,我义姐和姐夫都是不错的人……”
男人点点头,轻“嗯”了一声。他想到上次送邹衍回来的健壮女人,眼神锐利,动作沉稳,虽然整个人看起来魄力十足,但看向他的目光居然只带着审视与评估,并没有那些他早已习惯了的轻蔑鄙夷。
——她的义姐姐夫们,都该是好人吧……
没来由的,刑心素便有这种笃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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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邹衍带着刑心素去拜访住在秦姨家的廖文君夫妻,既然二姐现在无所事事,那未免资源浪费,替小妹的夫郎把把脉看看诊自也应当。
刑心素看到邹衍的二姐居然是那日山上所见从树上跌落的书生已是吃惊,再闻那位美得艳光逼人的二姐夫居然是近来镇内传得沸沸扬扬的冯家公子,更是睁大了眼睛,露出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
邹衍算准了心素绝不会轻易在他人面前拂了自己的面子,便趁他惊讶过度之机,请廖文君替他诊疗一番。
“气血两亏,损耗甚巨,若不善加调养,稍上了些年纪,想必会甚为辛苦。”廖文君皱着眉头,和邹衍、秦姨一起坐在堂屋,留两个男人在里间说话。
忍了忍,廖文君还是没忍住,苦口婆心、语重心长地劝导起来:“三妹,我知你对这门亲事不甚满意,可既然娶了他,自该善待于他,照你以前那般待他……”她说到这里,不自觉看了眼秦姨,不知道邹衍愿不愿意秦姨再听下去。
邹衍眉间忧蹙,苦笑道:“二姐训诫的是!有话不妨直说,小妹只有感激。”
“唉,见你也有悔意,那小生便有话直说了。照你以前那般待他,莫说让其得享天年,只怕连不惑之年也很难熬过,至于子息问题……小生发觉他体内似有劣等催情之物的残余,致使他闭葵已久,若不趁他尚算年轻时好好调理,那也是极为困难的。小生言尽于此,万望三妹谨记!”
“那二姐,不知道具体我该怎么做?”
“待会小生替你开个方子,你去药房抓药,每日煎服,不可中断,一个月后,若他葵水按时到来,那便是没什么大碍了,日后再照我第二张方子调理身体,搭配均衡的膳食睡眠,切勿操劳忧心,自能将那些损毁一点一点补回来。虽不可能像没出事前那般健康无扰,但活至花甲古稀该也没有太大问题。”
邹衍大喜,起身向廖文君行了一个恭恭敬敬的大礼:“多谢二姐!”
“好了,三妹。我们姐妹俩便不必如此多礼了。”廖文君脸色缓下来,站起来搀扶邹衍直起身,“小生见你对那邹刑氏也颇为着紧,便多一句嘴。他心中忧思郁结,眼中却比初见那日多了几分神采,该是你开导劝慰之功,日后也耐心劝导着些吧,总有一日,他会完全对你敞开心扉的。”
“是,二姐的金玉之言,小妹必会铭记于心、遵照实施!”直到此刻,廖文君才真正成为邹衍心目中的二姐,和李然一样,是朋友、知己、也是姐妹、亲人!
人生无根蒂,飘如陌上尘;分散逐风转,此已非常身;落地为兄弟,何必骨肉亲……
她邹衍何德何能,在隔了空间、回转千年的陌世里,可以遇见这么两个女人,肝胆相照、荣辱与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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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路上,刑心素显得有些沉默。邹衍见他不像是受了廖清云什么气,反是一副恬淡安详、隐隐还有些欣悦的表情,便也任他发呆。
近冬时节,天黑得特别快,虽然还不到宵禁的时辰,但街道上已很少看见商贩、行人的身影,路旁一些人家的门户、窗纸上印出些灯火的晕黄,偶尔浅浅摇曳跳动,带出些家人团聚的温馨气息。
淡淡月色下,邹衍缓缓停住脚步,等落后她半步的心素走上前来,鬼使神差般轻轻握住他的手,牵着他一同走在这深蓝色的天幕下。
刑心素先是一惊,接着便挣扎起来,虽不剧烈,却也让邹衍可以想象得到他的羞窘。
“陪我走一会儿,好吗?”邹衍侧头看他,目光灼灼,黑色的眼珠在黑暗中亮得吓人,手底的动作却温柔,温柔而坚决。
黑暗赋予了人无限勇气,长长的衣袖盖住了两人交握的双手……刑心素轻叹一声,放松劲道随她去了。
——情之一字,纵有千般精彩万般风流,我也只要身旁这个在大街上与我执手并行之人。
只愿此生——长伴!
二十九
捂住鼻子,看看这一地狼籍,再看看伏在床上躲在被子里哭泣颤抖的老少年。
邹衍无奈了。
她终于知道,二姐二姐夫的报复是什么了。
这世间的男人最在意的是什么?
是青春,是容颜,是灵动鲜活的年华。
而如今这位自称楼公子,实则与慕容家有莫大关系的黄衣少年不但一日老似一日,而且全身散发出一股恶臭,即使洗了再多遍澡,抹了多少香料,都无法掩盖那股子从身体内部散发出的熏人臭气。
于是少年担忧、张皇、愤怒、焦虑、惊恐、暴躁、怨恨……直至现在伤心欲绝、几近癫狂。
好吧,这一切都是他自找的。邹衍虽然略有同情,却也绝不会开口让二姐他们就这么算了。十五岁的少年,还有很大可塑性,说不定经过这次小惩大诫,能让他“吃一堑,长一智”,可是,可是……呜……上天别降这么个大任给她行不行,要照顾这么个浑身散发恶臭、精神状况异常、情绪很不稳定的“祖宗”……天!直接杀了她来得痛快些!
邹衍欲哭无泪地打量着床上肿起的“包子山”,心里有八分肯定,这该是二姐夫一箭双雕地报复!
——将没人愿意伺候的小祖宗、没人愿意干得活推给她这个新来的,二姐可能想不到这些,可是二姐夫,您确定不是还在记恨前几天我让二姐当众脱衣的事吗?
邹衍撇撇嘴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