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
杨秀还想斥责她,杨俊一把拉住他的舒广袖口,升平抬头,杨俊正静静的看她眼中隐藏晦暗深意:“阿鸾,我们兄妹六人同父同母,血缘亲厚,即便来日有了纷争,无论断了哪只手足都会疼痛,只是阿鸾自幼与二哥同吃同行难免亲厚,若是阿鸾因此与他同心也是应该的。”
升平心中酸楚,勉强笑笑:“俊哥哥说的是,但阿鸾并无此心。”
杨秀以为得到杨俊的赞同再想迈前一步指责,却已经被杨俊沉色拦了去,他使眼色制止他的莽撞,而后携秦王妃从容与升平话别。
升平被他兄弟二人猜疑心中正是难过,此时也分不出心思挽留,任他们兀自离去后,自己俯在锦被中偷偷悲戚了平片刻。
又过了些时辰,天已近昏暗,想起卧病在床的父皇也许正殷殷渴盼她去,不忍让父皇希望落空的她只得自己独自上辇前往甘露宫探望父皇。
暮色沉重,升平心绪越发压抑,回想方才杨秀的一番冷意讥讽,心中难免感伤。不知何时,昔日一同玩笑的兄妹,如今只能互相猜忌,也许,这也是争夺皇权留下的最大遗憾。
车辇停下,疲累的升平满怀心事,步履徐徐,身边宫人跪拜都不曾容许她们起身,直到殿门前才勉强露出笑容缓步迈入。
近来升平常常到甘露宫探视皇帝杨坚,终日坐在父皇身边以言语逗他开怀。卧病在榻的杨坚不常展颜,偶尔有所表示也难以察觉,升平需随时关切,再偷偷以丝巾擦拭杨坚抑不住留下的涎水才可。
升平十八载来最贴近父皇的时刻便是此时此刻,她可以窃窃对父皇诉说自己对杨广的深深情意,也可以喃喃道出自己幼年时曾有过的对父皇母后的敬畏,如今父皇已经不能再说话,听她讲说时,一双无神的眼睛总是没有神采的半阖半睁。
今日,升平坐在杨坚龙榻旁出神发愣,仿佛在假想若有一日杨俊与杨广真需争夺皇位时,她该如何自处。
猛然间,升平俯在杨坚衰老无力的臂弯里轻叹:“父皇,九五之尊的宝座那般好吗,为什么世间的每个人都想要得到它?”
不能言语的杨坚心中明了,呜呜的频频摇头,升平见状苦笑:“与其兄弟争位残杀,阿鸾倒宁愿是李氏叛贼入侵,届时几位兄长联袂对抗外敌战死,也好过自相残杀。每每想到他们即将刀剑向内,阿鸾真不忍心再看。”
杨坚闻言一阵气喘,手指微微颤动挪到胸口,勉力睁开双眼,视线看上去有些涣散,升平怜悯的替杨坚拢了拢发鬓继续说道:“父皇,勇哥哥已经去了,杨广也做了太子,可俊哥哥和秀哥哥不满,他们得不到父皇母后的拥立所以才甘心游历河山,一旦舅父转而支持俊哥哥,怕是再淡泊名利的人也禁不住皇位的诱惑,届时,若他们兄弟相残怎么办?”
杨坚竭尽全力盯着升平唇角起伏,似乎很想撑住苍老的身子,再回到朝堂去平定嫡子争位之乱,奈何额角青筋浮现手却颓了下去。
不能了,他再不是当年雄心壮志的帝王,再不甘也必须退让,找个接替的人来坐稳大隋皇位。杨坚攥紧双拳已是忿然,但他只能默默听升平对自己诉说担忧惧怕,诉说对那场即将到来的血雨腥风无能为力。
帝王老而无力,何尝不是一种悲哀。
升平眼底蕴满水意起来,为父皇的苍老无助,为兄长的贪婪欲念,她不想让杨坚瞧见自己的痛苦,默默站直了身子,想要寻个没人的地方尽情痛哭一场。
她不能让无能为力的父皇看见她的无所依靠,不能……
忽然,门外有内侍推开殿门:“公主殿下,太子殿下即将摆驾甘露殿探望升上。”
升平闻声有些不安,她此刻心境复杂难平,确实不适面对杨广,她连忙以袖掩面躲到侧殿,准备等待杨广离去后再与父皇开口告辞。
内殿寂静无声,她步入侧殿后,轻靠墙边顺坐,心中仍是满腔酸楚。
此处是宫人休憩所在,长凳宽桌倒也算干净,升平呜呜低泣了几声,察觉内殿忽然静得骇人,不解的她回身弯腰偷窥,发现杨广正伫立于杨坚床榻前望着杨坚苍老的面容缄默不语。
想必,他也觉得父皇苍老了吧,升平思及至此心中又是难当酸涩。
“父皇,儿臣来了。”杨广语音沉重目光如矩,升平怕被他发现自己的行踪,揣揣收回偷窥视线靠在墙边侧耳倾听。
只听得杨广再度沉沉出声:“父皇,今日杨素①拟诏急招远在并州②的五弟回宫,他出宫时腰配御令,怕是尊了父皇意思吧?”
①杨素:隋朝名臣。北周武帝时官拜车骑大将军,仪同三司,统领三军屡立战功,并救驾数次,被封为安县公,后领父爵贞县公。周静帝继位时尚且年幼,时任左丞杨坚招揽杨素,许以汴州刺史。杨坚废帝立隋后,封杨素清河郡公,进位柱国。开皇四年,拜御史大夫,由于其妻郑氏是个悍妇,杨素一次与其吵架说了一句:“我若作天子,卿定不堪为皇后”,结果被其妻告发,杨素因此获罪,并被免官。开皇五年复职,曾与晋王杨广并为行军元帅讨伐陈后主。得胜后再进爵越国公。杨广为培植自己势力,暗中与其交好,杨素知杨广有夺位之心遂投奔其门下。大业元年,杨素又进司徒,同年病死。
②并州,汉王杨谅任并州总管。
作者有话要说:六一节快乐!
争取庆祝儿童节两更!!!
祸起萧墙不知戟
空旷大殿里回荡的呜呜之声便是杨坚对眼前这个逆子的回答,升平小心翼翼握住自己胸前的衣襟屏住呼吸。
“父皇恐怕还不知晓,刚刚传出的上谕已经落在父皇最宠信的越国公杨素手中,他又巴巴的转告儿臣,原来父皇在儿臣千里迢迢赶回平叛废太子谋反时,已经立好废儿臣为庶人的密旨了,一旦儿臣自立为太子,便命汉王归朝平叛登上皇位,莫非……父皇就如此这般不信儿臣吗?”
升平惊住,猛地站起,她从殿门处侧首正看见平卧在榻上的杨坚面容涨红,呼吸急促,原本僵硬不能动弹的手竟在半空中不住的来回挥舞。
一时难以控制的动作更是扫落玉案上摆放的翡翠药碗,咣当一声,连暗红药汁也泼了出去,玉碗随声碎裂。
“父皇先命杨秀和杨俊进宫和本宫分权,又暗地里伙同前臣煽动独孤陀朝堂上争宠,父皇病重仍不忘指点朝政,意在我们四人相争,好给五弟留个皇位是吗?”杨广似隐忍笑意的刚毅面庞却是冷若冰霜。
“起初儿臣一直奇怪,太医院御医为何每次来甘露殿探诊皆开两方,一方于内堂留置查看,一方于宫人太医院抓药,如今想来,父皇是怕儿臣知道父皇已经病重遂先下手为强,不得不命御医与儿臣隐瞒实情是吗?”
升平闻声陡然捂住嘴,父皇病重不治了?
虽然近日父皇神色确实没有好转,但御医们分明说父皇只是虚不待补,需清淡饮食便可慢慢恢复,原来所有一切竟是父皇骗局中一步而已。
杨广抓住杨坚仍在挥动的单臂冷冷发笑:“升平每日前来探望父皇,总以为父皇病中手不能动,心中不免忧虑难过。她却不知父皇正是用这残废单臂来调度内外大军来围剿我们兄妹二人呢!只是父皇握笔是在不稳,儿臣能通篇认出父皇的字实属不易,相信即便传了出去,五弟能否真与父皇心有灵犀入宫当政,也是未必,父皇就如此笃定他能重新改天换地?“
升平惊得手足无措,眼睛直直盯着父皇颤动的手指,从前在她面前最多只是颤动的手指如今竟紧紧攥住杨广的手腕,将杨广的皮肉掐个青紫。杨广垂首注视自己手腕上的禁锢,冷笑出声:“父皇终于忍不住,不再装了?”
此时杨坚如同疯癫般,强撑起身子拼命拉扯杨广的袖口前后摇动,奈何他病重多日,便是身上仍有些残余力道也伤不到少青年壮的杨广半分,杨广不顾杨坚的阻拦一意冷笑说下去:“而后呢,是将我们兄妹绞死与宫门之上吗,等那个兄妹亡国的诅咒平定后,再由汉王借助突厥可汗之力重新迈入大兴殿?”
“笑话!父皇,你一生仰仗母后家兵马,有母后坐镇,雄才韬略也省了大半,如今再用已经没有当初的魄力了。杨谅为人胆小怯弱,他的确不曾接到圣旨,可即便他顺利接到,也未必敢与儿臣抗衡,与杨谅联系的仆骑射虽有智谋却忘了独孤家眼线遍及各个州县府衙,他逃得了禁军侍卫,却逃不过有心告密之人,就差那么一点点杨谅几乎能成全父皇大业了……可惜。”
“父皇后悔吗?”
杨广云淡风轻的描述和暗藏杀机的笑容,使得升平如遭雷击。
她几乎支撑不住身体再躲藏在偏殿,恨不能一下子扑出去质问杨坚,她日夜惦念的父皇于为何在生命弥留时分仍定下如此诡杀计策?难道只因见不得他们兄妹逆伦,便将他们置于死地吗?父皇心中,对他们兄妹二人可有一丝父恩慈爱尚存?
为什么不是传位给秦王杨俊?杨谅与杨俊相比,杨俊更贴近父皇秉性,为何不是直接借他之手杀了杨广?升平咬住下唇脸色惨白。
“父皇是否一致猜疑母后……”杨广的抿唇含笑不往下说,但侧殿中隐身的升平已经刹那明了。
当年与陈后主厮杀征战时,母后与父皇曾被陈军侵扰分离两路,别离整整两月,两人之间只见飞鸽传书不曾面与,杨俊生于隔年五月,与父皇离去时恰好十一个月,大兴宫中常传赵姬十二月生秦皇,如今杨俊也是雄才大略的胚子。不料父皇却因此始终不喜杨俊,任他沉溺嶙峋怪石中不肯重用。如今看来,父皇其实从那刻便猜疑母后……
原本挣扎的杨坚突然停止所有动作,一双灰蒙双眼死死盯住杨广等待接下来的话。
杨广轻笑:“母后曾对本宫说过,杨俊是……”说及此处俯身下去,贴在父皇耳边嘴角上扬。不知他与杨坚究竟说了什么,猝然杨坚反手拽住杨广的领口,涨红的面颊浮现诡异颜色,双眼遽然睁大。
杨广坦然站起笑意轻蔑:“怎样?父皇与母后间隙二十余年,如今可想明白了?”
杨坚身子悬在半空片刻似在斟量杨广的理由,煞白的苍老面容已再没有半点血色,无神双目直直盯着杨广,久久,久久……
杨坚憋了憋,猝然喷出一口红艳鲜血,正射在杨广脸颊,点点滴滴停留在儿子霜冷寒意的笑容上,慢慢晕染开的金色蟠龙袍犹如开放万苞花蕊般骇人眼目。
杨坚枯瘦的身子急速向后倒去,轰的一声砸在榻上。
升平见状从侧殿奔出,脚踩在裙摆跌在明黄锦毯上,杨广闻声扭头,才发现升平也在。
先是一惊,随手匆匆赶过去抱住她。
升平仰头,哀哀望着满脸沾染杨坚鲜血的杨广,嘴唇颤动:“你杀了父皇!”
杨广蹩眉,轻轻安抚道:“我没有,阿鸾不怕。”
升平眼望杨坚躺卧之处颤声哽咽,眼泪抑不住长流:“父皇……“
杨广立即捂住升平双眼,单臂抱起她,任由她埋在自己胸前抽泣挣扎,一步一步走的踏实沉稳,升平癫狂挣扎,杨广徒手禁锢她孱弱的身子不肯放松。
“你杀了父皇,你杀了父皇!”升平反复念叨着,顿觉肝胆俱焚,却又不知自己该如何是好,杨广也不做应答,环抱她肩膀的手臂,遮挡住她的双眼直到平安回到栖凤宫。
升平被平放在芙蓉榻上,竭力哭泣的她已经没有力气再挣扎,只能抽泣着怒视面染血色犹如罗刹般的杨广,永好见状战战兢兢送上一方湿帕,杨广顾不上擦拭自己,先用湿帕蹭去升平眼角默默流淌的泪水。
“阿鸾乖,父皇没事,我只是告诉父皇一些真相。”杨广的声音没有波澜,眼底却隐含着柔笑。
升平不想跟杨广说话,扭头侧向一边依旧无声的哭,杨广伸手扳回升平的下颌,低低道:“相信我,父皇与母后一生猜忌只源于此,我只是将真相和盘向父皇托出,没做什么手脚。”
“父皇到底猜忌母后什么?”升平骤然回头问道。
“母后生性倔强,怕因为分娩耽搁战事,擅用蛊术延长孕期二十余日,战事已过四方安定,母后却无力娩出腹中胎儿,淤血所致几乎在大兴宫里丢去性命。可身在两地的父皇始终以为母后是蛮夷女子,生性豪放贞洁难守,所以一直疑她与他人私通生下杨俊,母后又是高傲的人,虽知父皇疑她,却耿耿不肯分辩,所以……”杨广冷冷望向昭阳宫,再无笑容:“母后父皇一生心存间隙,再难和睦。”
升平悚然无语,良久才平复心神,唏嘘道:“父皇母后……”
杨广将升平揽入怀中语声低哑:“阿鸾,我们与她们不同。我们从小相知,便是最终临危也必然不会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