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阿哥一席话让我从康熙袍子的篆文上回过神来,他果然聪明,能体会到康熙如此藏而不露,或许自己都还没看清晰的意思,怪不得日后登上皇位的是他,大阿哥和他相比,心机差远了去。
康熙再次沉默下去,半晌,才挥挥手,向李谙达道:“让他们都退下去吧,朕想静一静。”李谙达看皇上仍是重用他,喜得情不自禁,高高兴兴地把我们一众人等领出来。临出门厅时,大阿哥和四阿哥都转过头来定定看了我一眼,大阿哥可能疑惑我如何这样大胆妄言,四阿哥眼中有种英雄间惺惺相惜的情绪,可惜我辜负了他的想像,我不过是自小爱读清史普通人,并不似他以为的胸有韬略,神机妙算。
等我回去,已过了晚饭时间,我到厨房想寻点吃食,人家根本不理我,只说时辰错过了,明日请早。我原应想着当这些人知道太子倒台,就不会再给我好脸色看,面里卧鸡蛋,另加了菜蔬果品送来的情形想都不用想了。
记得鲁迅曾说过,大意是有谁曾自小康人家落魄的,就能看清这世态炎凉。其实那用,只要里外环境略有改变,自己可能都还未注意,世人都比你先看明白了,调整态度不过是让你尽快明白而已。
我没精打彩地走回去,才到门口,又有事了,惠娟叫住我说:“怎么现在才回来,拉姑姑说有话问你呢。”
第四十章 无端却被西风误
拉姑姑姓叶赫那拉,和欺侮我可爱光绪帝的慈禧太后同族,本名是什么大多人都不知道,只取姓中最后一个字,叫她拉姑姑,现管着良妃针线上的事儿。真是前世有怨,我一来她就和我不对眼。她本来想将她的一个远房侄女调到这儿来,谁知道良妃让我顶了这缺,她只恨得牙痒痒,又无计可施,把一腔怨气都撒在我身上,真是冤枉得紧。
她这时候找我料定不是什么好事儿,人倒霉时真是喝凉水都塞牙,果然她见我就黑着一张脸,拿出我昨天才做的活计:“有你这样配色的吗?”我瞧是良妃那条松花汗巾子,我才给配的连环花样桃红色络子,这有什么问题吗?我奇道:“大面积的松花用桃红来提色,雅淡中点缀些儿娇艳,很好看啊。”拉姑姑看我并没悔过之意,愤愤道:“高贵的石青色就不好看了?用色都跟你一样轻浮。”她怎么平白的进行起人身攻击来,可在人家的屋檐下,不得不低下头,:(我心中虽火但面上还只得笑着解释:“石青虽好,若是大红、玫红配着自然压得住,可是和松花色配在一起,就没有一处亮色了,暗得紧。”拉姑姑有些恼羞成怒,忍不住咆啸起来:“你就会辩!黑的也给你说成是白的了,这样用色是断乎使不得的!到底是不是配石青色,你自己拿回去好好想想!”说罢把汗巾子丢给我,拂袖而去。
我拿着这汗巾子只觉得是烫手山芋,换拉姑姑所说的颜色真是让人发笑,不明白她在针线处当差时间也不短了,怎么基本的配色原理也不懂,或者根本就是摆明了要给我制造麻烦。现在换还是不换,倒真算得上是“this is a question”了。
我只得又到针线房内,这么晚了,一个人也没有,我点着如豆小灯,可怜“孤灯照壁”人还不能睡,我拣出石青色的线细细打了根一柱香的络子,配在汗巾子下面左看右看都不对劲,特别是在夜色中,更觉得黑乎乎一片,良妃那样懂得讲究的人,见到这个配色只怕会吓住。顾不得那么多了,现在太子倒了,胤禩只在暗处,我也不想把他用来当挡箭牌,康熙又才把我召去骂了一顿,大家正等着看好戏呢,谁帮得了我,何苦这时候去逆她,只得夹着尾巴做人罢。我叹口气,换上石青的络子,自己都不想再去看。
夜更深了,我心情郁闷地住回走,才走过角门,只听“吱呀”一声,上夜的房里面突喇喇走出个人来。我吓一跳,惊得轻叫一声,那人也没想到这时候还有人从此过,也不由“啊”的叫出了声,借着屋里透出的微明灯光,一照面却是金嬷嬷。房里还只是哄笑:“偏她事儿多,输得急了,抱着那几个钱只赶着上茅房。”听到这“啊”,都停了声,门内探个头出来:“让你拿个灯,你只呈能罢。”抬头见了我,两人又不禁叫起来,是拉姑姑!她背后桌上还码着麻将牌。团坐在桌边的几个老嬷嬷,此时也瞥见我了,都有些发愣,再想不到夜里会个赌局,这样晚了还会给人撞见,一个婆子假意提个灯出来,大声道:“我再去巡巡看咱们院的火烛。”金嬷嬷慌忙进屋去了,拉姑姑直接碰上门,不知道几个人又会在里面嘀咕我什么。今天真是见了鬼,该见不该见的人都凑齐全了,平白又结下这许多怨,超郁。
晚上我总是睡不稳,倒腾得银链都醒了好几回。真是晦气,别人开夜局聚赌,我倒睡不踏实,胆小怕事到如此地步,不是我以往的风格,这些性格变化着实让我悲哀。
第二日早起倒是有个好消息,小灵子悄悄儿来告诉我说康熙夸胤禩“才德皆佳”,将他升了内务府总管事,又絮絮地从胤禩七岁跟随康熙巡幸各地说起,到他十八岁受封贝勒,在受封者中以他年龄最轻,康熙三十五年又随御营效力,远征噶尔丹。现又升了内务府总管事,小灵子陶醉地展望着胤禩日后的大成就。
我赶着到针线上去,只得一次次打断小灵子做梦,好容易才脱身走掉。还未进房间,就看见银链在门口张望:“你只说随后就到,我走时你不是都收拾妥了吗,怎么磨到现在。”又小声道:“红霞姐姐来了,正不高兴呢,又找不着你,等半日,更恼了,这会子发火呢,你小心些。”
我一头雾水,进去只见红霞阴着脸在屋中,手里还拿着我昨晚赶出来的那条汗巾子,拉姑姑、惠娟、还有针线上的银钗都都齐齐整整地站着,看我进来,红霞开了口:“哟,你可比娘娘还有体面,现在才起来?”我知无可辩,老实听着,她抖出汗巾子:“叫你们做这么点儿简单的事也做不好,说起来还算针线上的人。这就是你做的活计,今儿送来娘娘一见着颜色就不高兴,说谁做的呢,又难看又才老道。”又看我一眼:“在你眼里,娘娘就是使这个的。”
这间接说娘娘老的罪名谁担得起,我赶紧解释:“原是配的桃红色,拉姑姑说不好,才要换的石青。”白云向拉姑姑看去,谁料拉姑姑竟笑起来:“小小年纪好的不学,就学会撒谎了。我在针线上那么多年,会这样糊涂?”又做循循善诱状:“做错了,就承认了下次改过,怎么巧辩着推责任了,你看今儿又晚到,这可是现看见的,推不掉罢。”再转向红霞:“她是才来的,好多坏习气,都是我管教不严,以后会更注意的。” 红霞这才点点头,留下汗巾子走了。
我怒火冲天,质问拉姑姑:“明明昨天晚上你说石青色高贵,非要用的,怎么今天翻脸就不承认了?我倒成撒谎的了?!”拉姑姑冷着脸哼一声,脸不红心不跳:“我什么时候要你用石青色了,自己不会做事还一味倔到底!”
第四十一章 人间有味是清欢
这是什么世道,才说过的话,转过脸去就不认了,还这样理直气壮?真恨不得有MP3给她录下来,现放给她听听,但那时候她可能自己的声音都要否认掉。平白受此冤枉,我气得眼泪都要出来了,红霞自会向良妃禀告,我连辩的机会都没有,她会怎么想我,她可是胤禩的亲娘啊。:(~~~~~~
想到这些真是让人难受得紧,银链还劝我:“你就是倔得很,什么事都不会伸缩,拉姑姑是什么人,你斗得过她?忍了罢,谁不是这样过来的,就算明知道委屈,难道还有你出头讲理的地方?”
这更让我郁闷不快乐,我已经变得不像原来的自己了,我仿佛看到是蝉褪壳一般的改变,很痛。但是这种改变还是没能让我平安,我只想清清静静地做好自己的本分,既不想升官也不想发财,怎么还是不得安宁?或者自古以来这个世界都是这样的,老老实实做人是不行的,生生得把你逼向尔与我诈才活得下去,才活得舒坦。
这一天总算还没有倒霉到底,也还是有些好消息,小灵子又来找我,说胤禩进宫来谢恩,借瞧良妃的机会来看看我。
晚些时候,我悄悄带了前段精心做的荷包,跑去见胤禩。想着要见他,把白天那些不快都丢在了脑后,心里仿佛都在唱歌。:)
我们约好在院门口的回廊深处,去得早了些,胤禩想是还在良妃房里尽述天伦。我从这头走到那头,又从那头走到这头,总不见他出来,荷包怕都要捏出汗来了。好容易望穿秋水才见他一路小跑地过来,秋色袍子给风带着翻起小小的一角。“扑嗒、扑嗒”似我的心在跳。
胤禩一来就给我个熊抱,压得我连连倒退,给逼到一丛三角花中,胤禩的唇仿是沙漠中渴水的人,我站立不稳,背过手去扶着三角花粗粗的树茎,时间好像在那一刻停住了。我脑袋有些发空,想什么都集中不了注意力,只定定地望着天,穿过三角花玫红灿烂的花朵看出去,天蓝得透亮。
我呼吸急促,有些喘不过气来。胤禩的脸离我太近,什么都看不真切,只这个人,在他怀中,这一刻,是真的。
胤禩的声音有点儿发颤:“如桐,跟了我吧,没有你在,真的是没有意趣啊。你去塞外这几个月里,让人度日如年,我细想过了,再不放你走。”我只说得出“我也是”三个字,已是鼻子发酸,都有点嗡声嗡气的。可是那“跟了我”几个字,又有些叫人泻气,听着怎么都不是名正言顺,在这个时空,我得不到现代的男妇关系又放不下古时的他,心思重重,思虑万千,都要变心理障碍了。
胤禩自己又高兴起来:“我们以后会好的,会很好的,放心吧,决不负你。”他每向我保证一次我就心酸一回,明明知道结局却看着他美梦成空前虚枉的高兴,怎不让人难过。
我们绕过开得如火如荼的三角花,寻一处隐蔽的山石,他拉我进去,找块凸起的石头并排坐下,两个人说说今天见了些什么人,又有什么趣事了之类嘻嘻哈哈地闲事,再加上出去那么久是不是想我了,怎么想之类傻得不能再傻的费话加情话。我真喜欢这种闲话家常的感觉,像是平常人家,在自己的小院里纳凉,抬头有清朗的天,石子地上稀疏地长着些草,我一面侃一面随手拔出草来编了一只小小的草虫子,胤禩看了高兴得很,抖着虫子直夸我手巧,我也得意得在表扬之后深刻地开展了自我表扬。
我真希望能就这样开开心心,平平静静,絮絮叨叨地过,这才是我想要的生活。呵呵,就是黄昏时分蚊子太多,我狂想念原来用的驱蚊水。但是这时候也只有拿着团扇左扑右扑。
我突然想起来,随口问胤禩:“娘娘都喜欢什么颜色,不喜欢什么颜色啊?” 胤禩一头雾水:“不知道,没注意额娘平时都喜欢什么。”我不由嗔他:“是你的额娘啊,怎么什么都不上心。”他细想想:“额娘喜欢清淡柔和些的颜色,不喜欢暗哑的。”又道:“今天还听白云说有个小丫头给额娘做的针线偏选那极暗的色配在一起,额娘倒是好性,虽不高兴也没怎么说,红霞那暴脾气,还去骂了人家一顿。”
我蔫蔫的:“那个被骂的人就是我。” 胤禩吃惊地看着我,我忙分辩:“我是冤枉的,本来不是那颜色,她们故意陷害我的。”细细把下午的事说给他听,委屈得紧。胤禩也气了:“真是小人得意,区区一个院里针线上的人都这样嚣张?!你只别理会,瞧她们有什么好果子。”我赶紧拉拉他的衣角:“别和你额娘去说,呆会儿别人又要说三道四的了。” 胤禩笑了:“我自然知道,有我在,不会再让你受委屈。”
他看我手一直擎着问:“你拿的什么宝贝呢,一直舍不得放下。”我这才想起要送他的荷包,不好意思地说:“这是人家做了特意送你的。”他笑起来:“都放到现在,我不问都不记得,只怕呆会儿又带回去了,还算是特意送我的,要不是特意,恐怕得等到过年去。”
我也笑了,拍他一下:“人家好容易学会做东西,你不夸,还笑话。”现在他也习惯我和他这样随便些了,早些时候若我随意拍他只怕又会惊得掉眼珠子。他很高兴地拿着细看,月白的缎子上正面反面都绣着行龙,四周饰着五彩云纹。其实我更想绣个兔子、小熊什么可爱点儿的,怕他看不明白,且想着他是皇子,绣龙合他的身份,也算是讨好他吧。:)
他收了荷包:“比原来绣在绢子上的树叶儿确实强多了,也不辜负你在针线上这么些时候。”也不知算不算是在夸我。
夜风略微有点凉气,吹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