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一带很多,不至都向她这么难熬。她是个生面孔,没人脉、没后台。要不是有迷魂药和拳头,她不知道要失身多少次。
世情险恶和艰难,她这是第一次真真切切的直面,以往,总有人挡在她前面,或者有“身份”的托庇,就算是在魏公馆,众人碍于魏长林,对她还颇有顾忌,如今,她突然间有些心怯胆寒,如果上天未曾对她这么厚爱,她会处境如何?也许早已化成白骨,也许比“流莺野鸡”还不堪。
她一直独来独往、孤军奋战,看来真是自视甚高了。且不说她不是万能的强人,就算是,事事亲力亲为,早晚也要累死。她确实需要朋友,尤其是是能各取所需的朋友。就是习昌宗,未尝不能和他相互利用,就看你与虎谋皮能不能全身而退了说实话,在这方面,只能逐渐积累经验了。
公历十月,气温降下来,放眼望去,天清云淡,空气也温润怡人,战争年代的烽火硝烟,在这里被人们刻意地遗忘了,本来就歌舞升平的申城更加热闹,宴会、餐会、酒会、茶会不断,上流人士想尽了借口理由聚会享乐。便是中平小康之家,也要提着餐篮拖儿带女、呼朋唤友,去公园郊区或者河堤江岸上游玩聚餐。
沈林一直托病不出门。一天,艾伦请她参加在沪驻军一位军长母亲的生日宴会,她觉得沈林既可给她充当翻译,又可认识本城权贵、结交名流才俊,一同玩乐、放松身心,便热情地邀请了她,她欣然应允。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不过做了个头发、化了点淡妆,就格外生动起来了。她说不清具体是哪一处的功劳:模糊是唇色红艳一些,眼线浓重一些,刘海偏分右侧梳得服服帖帖,乌黑亮泽的头发做成大波浪,发辫编结都梳拢在脑后,耳垂上闪烁着两只橙黄晶莹的耳坠子。
心中无力地叹了口气,今天一去,自己的生活轨迹就要发生变化。
从艾伦家出发,没多久就到了目的地。车门一开,便听到灯光闪烁的大屋内若隐若现的人语喧嚣声。向车门旁的制服男子道了谢,就跟上了艾伦的步伐。嘤嘤嗡嗡的人声渐渐清晰放大,步上门前的阶梯,直觉一瞬间光华大亮。
几位衣着华丽的女子迎了上来,打头的一位少妇,她容色逼人,俏丽妩媚的卷发,精致凌厉的面孔,颈子上一串珍珠项链,一袭圆领织锦牡丹纹斜襟盘口短袖旗袍配上紫色小披肩,将玲珑高挑的身材尽显出来,富丽风流之外更华贵清雅,眼波流转便能动人心魂,好一个没人啊。
只见她笑意盈盈、十分惊喜地和艾伦拥抱寒暄。她握着艾伦的手说:“夫人,我真没想到您能亲来,前几天我还听丈夫说总领事大人公务繁忙,不能赴宴,想着您也不能到,心里正十分沮丧,没想到您竟然给了我这么大的惊喜,我太高兴了,感谢您的礼物。”
沈林看着她将礼物递给旁边的侍者,心想:她应该是在法语环境里生活过得。这时,艾伦拍拍自己的手,失笑地说:“伊莲,这位是沈林,我的好朋友,她天赋惊人,人品上佳,很讨人喜欢,相信你也会喜欢她的;林,这是今晚的宴会女主人,伊莲冯女士,我们在法国便相识,相信你们会相处愉快。”
冯伊莲仿佛这会儿才看到她,她眼中有种审视的味道,旋即笑道:“夫人,你从哪里寻来这么个美人摆在身边,把这满堂的美人儿都比下去了,看得我是既妒忌又艳羡,待会儿不知道要看傻场上多少青年才俊。”
沈林轻笑:“夫人真要羞煞我了,我不过略长得齐整罢了,“美人”二字万不敢当;如今见了夫人才知道什么叫“粉面含春威不露,丹唇未启笑先闻”,真真“恍若神妃仙子”,看得我眼珠儿都不敢动了,更何况是男子,何须艳羡她人?”
冯伊莲眼睛一亮,笑容里立刻多了一点真心:“妹妹这嘴上定是抹了蜜,嘴这样甜,一张嘴就哄得人心花怒放,不介意的话,叫伊莲或者冯姐姐便好,好叫我占占便宜,白得了这么个好妹妹。”沈林说:“冯姐姐,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说完又用法语请艾伦和去拜见今天的老寿星,沈林将礼物递给侍者,冯伊莲领着她们一行人上了楼,沈林边走边给艾伦讲刚才和冯伊莲说话的内容。上了三楼,冯伊莲转过身说了句:“老太太喜静,所以专门挑了三楼的房间,可惜腿脚不太好,不太下楼。”
她在门上敲了三下,门应声而开,一个穿着青衣青裤,大辫子一字刘海的丫头笑着叫了声:“大少奶奶,您可来了,正说着你呢!”冯伊莲也笑:“我有什么可说的,别是在编排我的坏话?”丫头笑着打趣。
穿过小厅,进入卧室,房间的布置偏传统:古朴厚重的架子床,典雅别致的鸡翅木花卉双人椅,雕西洋花纹的精美柜格,让人眼花缭乱的多宝阁,线条圆润的红木梳妆镜,墙上挂着名人字画,空气里有檀香的味道;传统之外,又有杏色鼓腿彭牙的西式沙发和小几,棕色水波尺床幔窗帘等。
在座的几个贵妇人纷纷站起,冯伊莲忙说:“各位夫人请坐,母亲,这位是法国总领事夫人弗朗索女士,这位是总领事夫人的朋友,沈林小姐。”靠坐在床上脸色苍白的;老妇人笑着说:“领事夫人、沈小姐,不要见外,请坐吧,难为你们来看我这么个病体支离的老太太,阿青,上茶。”
艾伦勉强听懂对方的意思,含蓄地笑着点头。而沈林表面没有异常,内里却是惊涛骇浪。虽然想过会再故人相见,却没想到第一次正式的出场就遇见故人,魏太太虽然比前几年憔悴衰弱,也瘦了很多,她还是一打眼就认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新的朋友
沈林安慰自己:物有相仿,人有相似,在常人来说,蔡小元绝无生可能,加上她越发长得像前世的林晓,就算有人疑惑,也只是疑惑罢了,她不必杞人忧天、战战兢兢的。
在魏太太房间略坐了一会儿,冯伊莲上来通知,时辰到了,请魏太太去和客人见面。魏氏祖籍应天,又是刚来沪上,真正亲近的人家并不多,今次到访的多是同僚、同事及本城中的富贵人家,魏太太略陪了一会儿,就上楼了。
没想到艾伦认识这么多政要名流的夫人,拉着沈林和很多人说话,无论国人洋人,大多都要累她“同声传译”。沈林刮目相看,她原以为艾伦不善与殖民地的人民交往,没想到还挺会来事儿。很有几位外国使节夫人过来,艾伦与她们聊在一块,沈林抽空到偏厅里闭目养神、休息一会儿。
刚才,魏长峰看到她了,却没有特别注意,她心中的阴霾散去不少。回想去年见到鲁湘子的情形,乍然心惊之后,他却再也不提和她长得像的那个人了,隐约觉得说得就是她,又不太像。她明白,以后会有更多她过往生活中的人物冒出来,认识的,不认识的,一旦有人知道她的身份,就会暗中窥伺她的财产和生命,这真是防不胜防。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啪”地一声,门关上了,沈林惊了一下,莫名就有些心惊肉跳,来人对着门板狠命地踢踹,高跟鞋在地上急促地响过,转眼间,沈林对面就坐了一个美丽的女郎。她没意识到这里还有人,气喘吁吁地,够大的眼睛瞪得更大,倒是蛮可爱的。
沈林低头笑了笑,对方问:“你笑什么?”声音很脆甜美,还带着一种很有韵味的舒缓。沈林打量她:短直发,白色头箍,拼布吊带背心,粉色镂空针织短袖衫,白色长裙,瓜子脸,琼鼻樱唇,白皙脸孔,整个人青春娇嫩,勃勃生机。这一番打量不过眨眼功夫,她眨眨眼说:“笑你美丽可爱呀。”美女立刻含羞带嗔地嚷:“没想到你这样娇滴滴地美人,和那些臭男人一样,一张口就是一副流氓腔调,亏我还以为你是个娴静淑女呢。”
沈林叹口气:“淑女不过是一件漂亮衣服,穿给爱看的人看,不需要了便脱下来扔到一边,最重要还是自己舒服,我是个伪淑女,蜜施倒是个真娇娘,就连发个脾气也如此地楚楚动人。美女立刻跳过来依偎在她身旁,攥着她的胳膊摇荡,眼神亮晶晶地说:“真有意思,真有意思,你若是你男儿,凭这一张蜜口,怕就能哄得大半女人身心陷落、百依百顺了。我是柏楚楚,专业西方文学,上个月才归国,很高兴认识你。”
沈林伸出手和她相握道:“沈林,语言学,归国一年多,幸会;我真心地想说,你是个我归国之后第一个“一见如故”的人,有种久违的感动。”柏楚楚激动,握住她的手道:“我与君同感。”
接着两人便说起小话,柏楚楚说起到这里生闷气的原因。她有个英俊多金,温柔浪漫的男朋友,对她宠爱呵护、千依百顺,只有一点,贪花好色,最喜欢怜香惜玉,自诩情圣,她爱他浪漫多情,又恨他似狂蜂浪蝶,不知节制。
沈林斟酌一番道:“楚楚,你和我说真心话,你难道已经爱他爱得无法自拔、非卿不嫁了?柏楚楚点点头,又摇头道:我也不清楚,他聪明得狠,总有办法哄得我开心,每次恼了他,总能被他哄回去,我时常觉得以后恐怕再找不到这样令我开怀之人,可是,让我整天患得患失的过日子,也太难受了些。”
沈林拍着她的手说道:“我的意见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种人便是结了婚生了孩子,多半也稳重不下来,恋爱还罢了,如果真的把半生交付,不知要生受多少苦痛,罢了,这事关你一生的幸福,还要你自己想明白,你我二人初次见面,谈这种事未免交浅言深了,聊点别的吧。”
柏楚楚从善如流地和她聊起了衣服妆容、上学的事情等。直到主人送客,两人互流了联系方式,才依依惜别。沈林觉得偏厅里有另一股气息,不知是不是人,是人的话又是谁。艾伦心情也不错,让司机送了她回家。
沈林和柏楚楚开始相互写信,交流的内容很琐碎,几点起床、出没出门,与人见面说了什么话,读了什么书,读后的心得体会,看到什么有意思的人或事情,见到秋风落叶写得小诗,等等,皆可录入信纸,递送到对方身边去。除了艾伦,陈泉冰、习昌宗、戴尔也时常邀约,说不得需她出去应酬一二。
陈泉冰待人处事不拖泥带水,有点完美主义,看似温吞随和,其实精明严酷。她对沈林所谓的“使命”很感兴趣,总喜欢旁敲侧击,试图套出她的底细,或者灌输他的“主义”,这种时候,她总不动声色的走神。
戴尔是个激情四射的人,尽管他一直向沈林明示、暗示他对她的喜爱,他照样和各色女子出入不同场合,胡天胡地,醉生梦死,然后不知道是故意还是不经意地拿她和他的“炮友”门比较。戴尔性情八面玲珑,人脉广阔,消息灵通,从他那里总能了解一些她感兴趣的事情,花心点也没什么不能忍受的。
习昌宗这个人,怎么说呢,沈林从骨子里厌恶他,却又不得不应付他,此人性情反复无常、阴狠霸道,如果对他置之不理、避而不见,他不知什么时候,脑子一抽风,就想着把她往死里整;所以,她抓住所有的机会了解他、稳住他,不让自己难受得情况下捧着他、顺着他。
这天和习昌宗会面,她照旧不让他送。天空不知什么时候暗沉下来,冷风吹在脸上让她猛打一个哆嗦,上了一辆黄包车,雨点子砸在脸上,冰冰凉凉的,看着雨幕外的黑白世界,有人在奔走躲雨,有人一脸麻木地缩在墙角,她喟然长叹。
雨越下越大,噼里啪啦砸在车顶上,车夫突然把车停了下来,转过脸来对沈林说:“小姐,前面不知道怎么回事,路被堵住了。”沈林看他浑身被雨浇的湿淋淋,头上草帽不停滴水便说道:去看看怎么回事,若不能得过,先找地方躲过这阵雨吧。“车夫依言。
躲在一家小杂货铺的大棚下避雨,昂着头看,黑色的雨珠遮天漫地而来,打着水旋儿流向低处。路中间儿停着几辆轿车,一群身形柴瘦、衣不蔽体之人,里三层外三层地将几辆车围个严实,不太宽敞的小街被完全堵住了,忽听见哨子响………警察来了。
车夫王大牛从外走过来,站在门口拧了湿衣服,跟沈林说:“小姐,打听到了,听说中间那辆车把一个老乞丐给撞死了,司机死活不认,反说这人是自己饿死的,饥民们胆大抱天,逮住机会就想讹人,他们已经报了警,这不警察已经过来了。”拿着警棍、穿着制服绑腿的警察劈头盖脸地打人,然后揪着几个人上了警车,扬长而去,人群慢慢地散了,雨势依然很大。
远远地瞧见对面檐下,一个劈头散发地妇女,伏在一个倒卧在地上的身影嚎哭,两边零落地站着几个人,似乎在劝慰。沈林哀叹,从手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