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父先生,您要对洛西西做什么?”一个声音说。满罐的杀气一泄,就好像气球被扎破了一个洞那样,顿时消失地无影无踪。
“开玩笑的,我怎么会杀了你呢。”神父松开手,把我放下来,脸上带着歉疚的笑容,“实在不好意思,玩笑有点开过头。”
是不是开玩笑根本无关紧要,杀意是真真切切的——更况且流星街的人幽默感都差得要命。
库洛洛从门口踱进来,少年的脚步很轻,气很重。身后跟着信长和出现在酒席上的陌生女子。
神父优雅地耸了耸肩,说道:“你不是说要去逛逛吗?”
“嗯,想找你要份地图。”
这两人一个个说得都好像真的一样,这里附近有什么东西可逛的,一眼望去不是顽石就是黄土。
“还是我来作向导吧。”神父伸手作了一个请的姿势。
库洛洛微微点头,转身跟着神父走了出去。女人瞥了我一眼之后,也紧接着跟了出去。感觉他们三个的气完完全全消失之后,信长这才擦了擦额头的冷汗。“为什么不躲?”
“只是忽然不想躲罢了。”我淡淡地说,“而且他也不一定会杀我。”
“开什么玩笑!”信长怒了,“如果我们不进来,你百分之一百会被他杀掉——这人是个疯子。”
“这我当然知道。”我淡淡回答,“不过,你这样着急,是不是有点帮错方向了?”
“错个屁。”这会儿粗口就出来了,“我们根本就没加入神父那里。”
“……”
“飞坦满身是血回来的时候,库洛洛就拒绝了他。”信长说,“我们以为你死了。”
“那又怎么样呢?”
究竟是因为忽然察觉到不安所以才拒绝的神父,还是因为我死了他才拒绝了神父,我不得而知,甚至都没有知道的欲望。
第一个答案显得库洛洛过于无情,第二个答案……就好像我至今为止所做的一切全都毫无意义。
“那你还迁怒库洛洛?”
“我哪有。”我扯过一块毛巾,一边擦头发一边回答,“神父就在边上,我敢说什么?我琢磨他见我就想杀我。”
“你没死,大家都很高兴。”信长说,“本来想着梅菲看见你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了,你大概早就死透了。不过库洛洛说,既然有消息,那还是过来看一看。”
“梅菲?就是刚才一起来的那个?”我仔细想了想,对这女人印象不深,虽然也不难看,可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过什么话,“强么?”
“还行吧?”信长想了想,最终得出一个估计连他自己都不肯定的结论。“她会治疗,有一次库洛洛重伤,就是她救回来的……好像无论多重的伤都能救。”治疗在流行街是很有用的能力,这种人才通常都让上位者笼络。
“虽然是神父的人,不过现在已经脱离他了,现在跟我们在一起。”
“这么重要的人才也肯放手……”我扔掉毛巾,开始疏理自己打结的长发,“不会是间谍吧?”
“你胡说什么啊!”信长有些不太高兴,“再说了,就算是间谍那又怎么样?她的能力是不可或缺的。”
“这话是库洛洛说的?”
“你怎么知道?”
我回了他一个你白痴的眼神。就那语气语调,难道还是你说的?
“我要睡觉了。”我下了逐客令。
“那你晚上过来吧……我们住下一层。”他显然还想跟我说些什么,但被我连推带威胁,一脚踹了出去。
头发虽然吹干了,但吹之前没梳,打结得厉害。以前洗完澡,总是妈妈帮我把头发梳好才吹干,还说:「晚上洗头要吹干睡觉,头会痛。」
我就回答说:「我头发才这么点儿,不吹也没关系吧。」
「那可不成,少才要保养,不然小胖子小欢变成小秃头怎么办?」
镜子中的洛西西,满头黑发长发挂到腰间,黑色的眼睛黯淡无神,好像我所不认识的陌生人。
你是谁?
我是洛西西。
你是洛西西,那我又是谁呢?
……
一觉睡到天黑。开始神经紧张没察觉,现在一觉睡下来,肩膀的伤口这才隐隐作痛了起来。打电话让服务员送了一卷绷带上来,稍微做了一下处理。在竞技场的时候,这种小伤通常都是被无视的,身上大大小小的伤没有一百也有好几十了。
天色已晚,我想起答应去见库洛洛的事,有些头痛。
这颇有点丑媳妇见公婆的味道。
可是尽管头痛,还是得去。除非我这就打包裹走人,永远地离开他们——库洛洛这小子还欠我很多卖身钱,这么走了太不划算。
我磨磨蹭蹭走楼梯到楼下,在走廊里兜兜转转,不知道应该是敲门还是踹门。事实上我并不知道库洛洛驻哪间,但用上圆,每个人的气息都很清晰。
正当我犹豫不决的时候,门从里面被打开,库洛洛揉了揉眼睛,带着些许疲倦。“你干什么?门口转来转去。”
少年穿着浴袍,顶着个黑眼圈,好像睡眠不足。
“我……我……”我接连我了两个字,都不知道接点什么上去。一抬头看见库洛洛,这家伙脸上带着淡淡地笑意,不知道在笑点什么。
“爷是来讨债的!”我气不打一处来,这就开口胡说胡诌起来,“你欠我两千三百六十亿两银子,打算什么时候还?”
“进来吧。”库洛洛根本不理我胡说八道,直接给了我个脊背。
“你在看书?”
我进门就看见茶几上放着一本厚厚的书,台灯亮着,边上还有一杯热茶。翻过书面,赫然写着几个大字“民法典”。
“你就看这个书?”
“法律这样东西,流星街是没有的,所以拿来看看。”库洛洛说,“你知道法律,不用我解释吧?”
“总结出什么结论来了?”
“一个貌似公正的体制。”顿了顿,他又补充一句,“神父说,强者可以不纳入体制。”
“你听他胡说八道。”我说,“强权者才不纳入体制。强者只能逃离这个体制。”
“有什么区别吗?”
“当然有区别了。”我翻了白眼,“强权者违反了法律,可以不被定罪,照样天天在家喝咖啡。强者违反了法律,也会被定罪,只不过没人能抓到而已。”幻影旅团名气再响,也不过是个被通缉的盗贼团伙罢了。
库洛洛若有所思地陷入了沉默,我不客气地拿他冰箱里的可乐来喝。
好一会儿,他才回过神来,上下打量着我。“你长高了。”
“两年了。”我叹了口气,“就算是一年一熟的大米,都收两回了。”
库洛洛似乎已经习惯了我的胡扯,只是笑笑:“我以为我会比你高。”
“你以为我死了吧。”死人永远都不会再高了。
这句话一出口,屋里面的氛围就变得沉默起来。好一会儿,库洛洛才站起来。“你是在怪我对你见死不救?”他的声音低低的,令我产生一种二十六岁库洛洛的错觉。
“没有。”
库洛洛站了起来,把头凑过来,鼻息好像能飘到我的脸上。
“对不起。”
如果我没听错,是库洛洛在向我道歉。
“为什么?”
“那个时候,我是故意让你先选对手的。”他说,“因为如果你来选,你一定不会让我对上飞坦。”
因为你不想死。
没有人想死,所以你没有错。
错的只是因为我不够强。
可是这世上没有人生来就能足够强,所以很多人在能够活着之前就已经死去。
“对不起。”少年忽然一把抱住我。隔着裕袍,还是能感受到那微微发烫的身躯,缓慢而有力的心跳。他抱得并不紧,却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我想要把他推开,他的手臂却绷直了更用力。“不要动,一会儿就好。”我只能一动不动地任由他抱着。
喂喂,有没有搞错?伤心的人应当明明是我,你怎么趴我这儿了。可他紧紧地抱着我,好像我一动他就碎了,令我根本就挪不动步。
“库洛洛。”我只好开口,“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
“从前有个做营销的家伙,就是帮他们公司……团伙推销产品,这人很能干,很多大买卖都是他做成的。他也觉得自己厉害啊,又觉得他给老大挣了那么多钱,老大没多分给他点儿,心里难受。”
“后来有一天,他辞职不干了,带着他那一堆客户资料跳槽——哦,就是投奔其他老大去了。他认为他走了,那公司就不行了。可过了两年,他回去一看,人家还是过得好好的,公司照样运行,钱照赚。”
我慢慢把他推开。
少年和我之间,只有寥寥数公分。
距离很近,心却很远。
“库洛洛。没有谁是不能替代的。”
第二十二章
流星街其实也是有童话的。
不过流星街的童话很朴实无华,没什么骑青蛙的王子,傍火龙的公主。流传最普遍,耳熟能详的是这样的故事。
有兄弟俩,因为年纪小,一直都受到他人的欺凌。有一天,一位老人告诉他们,翻过前面的一千座垃圾山,就能到天堂。于是兄弟两人就开始前爬山。他们爬过了一座山又一座山。他们抢过人,也被人抢过。他们几乎丧命,也使很多人丧命。但他们一心只想着能够到达老人口中所说的天堂。
终于有一天,他们爬过了九百九十九座山。他们望着最后一座山,哥哥却退却了。他不顾弟弟的劝说,最终还是决定留在流星街,而弟弟却越过了最后一座山,走到了外面。
故事到了这里,结尾有很多个版本。
有人说,弟弟出了流星街,邂逅了一位朴实的乡村少女,过上了幸福美满的生活。有人说,弟弟出了流星街,被人诬陷犯了罪,悲惨地死在牢中。
有人说,哥哥变成强大的存在,成为元老会的一员。又有人说,哥哥在流星街的争斗中死去,尸骨被埋在第一千座山下。
“翻过了那座高山,就应当是天堂。”库洛洛走到窗前,拉开帘子。莱斯特曼的夜晚一片漆黑。“最后一座山后,是什么呢?”
少年的眼睛中,映射着这个荒地的风沙,忽明忽暗。
“芬克斯和玛琪呢?”我问。
“玛琪病了,所以这次就没来。至于芬克斯……”库洛洛淡淡地说,“那个时候,他决定留在神父身边了。”
“……”
“嗬嗬,也不是所有人都像我这样看好你嘛。”
或者说,也不是所有人都那么不现实……
有些人重感情,有些人重利益,每个人的底线都不同。
“也不是。”库洛洛微微摇头,“我只是想到,一旦扯上了关联,或许就怎么也甩不脱了。那时候……我们的确不应该找神父的。”
“不过这次是因为他最近好像遇见了点麻烦,找我帮他充门面。”库洛洛说。
“你可以不帮。”
虽说流星街已经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但把自己牵涉到了利益和权利的争斗中,决不是明智的表现。虽然我坚信库洛洛的实力,但实力并不一定是安全的保障。
“不帮,怎么能再看见你呢?”少年带着些许笑意。
我扔了一个白眼给他。“我才不信呢。为了一个死活都不知道的同伴,牵扯到这种地方来?”没好处的事情不做,这点我和他到是很相像的,不过脑子发热的时候到也差不多。
“这只是原因之一,一来是听说曾经在这里看到过活着的你。”少年淡淡地说,“二来是因为,我们想要出去。”
“哪里,都可以出去吧。”我淡淡地说,把玩着手中的匕首。两年多前我离开的时候,这把匕首还是被保管在库洛洛手中。
流星街又不是什么葫芦山,只有一个出口的。尽管那片地皮也不是四面八方都是活路,但至少有条边线与外面接壤。
许久的沉默之后,库洛洛忽然开口问:“你到过流星街的边缘地带吗?”
在西街区的一端流星街的边缘地带,有着陈旧生锈的铁丝网。偶然会看见一两个小孩,徘徊在这铁丝网的边缘。小小的手紧紧抓住网格,眼中透露出的,是那些还不曾被磨灭的期望。
可是,他们却从未向外踏出过一步。
透过铁丝网向外看,每个网格被无限放大,能看见的都是不同色彩的世界。
未知的世界是恐惧的。
而那里的世界,始终没有我们的存在。
一开始就已经不存在的人,又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被接受?
“哪里出去都一样的话,为什么不能从这里走?”库洛洛侧过头,少年的神情认真而又执著。“我到想要看看传说中的莱斯特曼究竟是什么地方。”
你的眼光里分明就是有着某种执著,想要挑一条最艰难的道路走。
我想起那时候会读心音的那个女子对十年后的库洛洛所下的判断:游走在生死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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