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发使得气质微变,想来流落在外定是吃了不少苦头,难得的是目光依然清透,通身沉稳练达的气势更是有增无减。手塚国一暗暗慨叹,这孩子真是天生的人上人,好在终于回来了,不然,他家那个倔强的国光不知还要遭多少罪。
跡部告辞后,手塚国一就电话告知了神奈川的真田武仁,一年前跡部答应拜访真田本家的约定,因为那次意外而失约了,真田武仁为此郁郁了好久,听闻跡部已经回家了,当即喜上眉梢,联系了搬到东京的真田弦一郎,强烈要求孙子转告跡部重新践约!
口拙的真田拗不过自家祖父,只得挑空和跡部说起,跡部托腮沉吟片刻,觉得的确是自己失礼在先,去登门作赔礼也是应当,便征询真田的意见“真田爷爷有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
“祖父喜欢英国的红茶”真田想起那次祖父无意说起的事情,肯定说道“给他带一盒红茶就好,不必太麻烦。”
既然如此,跡部也不客套,吩咐高木管家准备好礼物,到了周日,按日本的习俗,亲自下厨房做了些精致的点心,盛了满满一大盒子,带上真田出发了。
坐进车里,真田握着跡部的手,掌心滚烫。即便两个人在一起什么都不说,只是静静相握,他也觉得安心。跡部出走这一年,他夜里总是做噩梦,梦里少年永远没有醒过来,或是者醒了再也不记得一切,目光冰冷彻骨。那都是他心底深处最恐惧最痛苦的事情,哪怕清醒之后也后怕得阵阵战栗,他知道其他几人其实和他一样,都在苦苦支撑,只因为他们都坚信跡部一定会回来,哪怕他最终决定要走,在彻底遁世之前,也绝对会回来再看一眼,或是忍足,或是仁王,或是哈雷。真田并不敢奢望跡部对自己有多牵挂,和仁王他们比起来,他几乎什么都没有做,除了相思。
祖父曾经说过,是他高攀了。怎么不是呢,真田在真正踏进跡部宅之前,完全无法想象财富可以积累到这样匪夷所思的程度,不是富丽堂皇挥金如土就可以肤浅地形容出来的。跡部家还几代都是高学历,有涵养有气质有风度,就算身上不着寸缕也能看得出表情眼底举手投足的深厚底蕴,他们不是没文化的暴发户,相反,因为从小被严格教导,他们比之一般皇族更优雅天成,而跡部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真田最近常常感激上苍,他以前不信鬼神之说,自从跡部在鬼门关兜转一圈又奇迹般地返还人间以来,他就推翻了之前唯物主义的思维。他现在坚信跡部不是凡人,正因为身份特殊,死神也无法将他夺走,不管他是仙也好,是妖也罢,只要这一世厮守不再横出变节,他便永远心怀感恩,这个人得之不易,若是失却,从此行尸走肉的,怕也不止他一个。
跡部也不说话,靠在真田肩头闭目养神,养着养着一不留神就睡着了。真田怜惜地抬手轻轻揉开跡部微蹙的眉心,看样子,这人又一晚没睡。心下暗暗不满,老爷子太不象话了,托词什么说出去的话覆水难收,愣是把欧洲方面的重大决策权转移到了跡部手上,这下可好,跡部这几天忙得像个陀螺,几乎连喝水的时间都欠奉,宅子里进出的集团高层像走马灯一样来了又去,个个行色匆匆。堆积如山的交接工作估计得耗上一两个月,再这么下去跡部的身体可怎么吃得消!
七人里只有忍足的英文水平勉强能够帮助跡部解决一些细枝末节,其他人捧着一摞摞满是专业术语的文件如读天书,一群往日里自视甚高的天之骄子羞愤得想切腹,真是人比人气死人!略过跡部这个明显变态级数超高的非人类不提,他们竟然连看起来和仁王一般吊儿郎当的忍足都远远无法比肩,真是太松懈了!
于是近段时间,所有人都在发奋用功,所幸内功都已入门,实在累得惨了,盘起腿来搬运几个周天,再小睡一会即可恢复精神。这么神奇的功法让不明所以的少年们很是兴奋了一番,忍足及时提点众人不可外传,毕竟旁人没有跡部帮忙走捷径,擅自修炼也不知会不会有什么岔子,为以防万一,他们还是揣紧实点的好。
真田听着跡部清浅的呼吸浮想联翩,少年如此倾城的容貌,老了之后不知道是个什么样子,又或者,他是不会老的吧?真田心里其实早就隐约有感觉,跡部既不属于凡俗,自然是不会衰老的,等他们都垂垂老去,他还是会像现在这样一尘不染,只等着下一世轮回的试炼。他会不会忘记他们重新开始一段感情?他会不会记得他们从此活在回忆里?真田猛然一震,是了,他想起跡部一年前偶尔挣扎着似乎难以抉择的眼神,按他的臆测推断,定不是他们所认知的种种原因,而是他犹豫着是否应该在这短短一世放纵感情!
如果真的是这样……真田激灵灵地打了个寒战,太可怕了!他们竟然这样自私,只为了自己几十年欢愉就强留下本不愿意放感情的跡部,若他以后还有千万年的时日,那漫漫时光里却已没有了他们如影随形,孑然一人的他该有多难过!
真田心情激荡,他不知道忍足他们有没有想过这个问题,跡部无疑是个很重感情的人,等到他们都死去,留下他一个人时究竟该怎么办?!
掏出手机快速编辑了短信发出去,真田看看窗外,摇了摇跡部“景吾,醒醒,快要到了。”
跡部缓缓睁开眼睛,双目无神呆滞了好一会儿才渐渐清醒。真田不由得勾起一个微笑,手臂环过去将人搂进怀里,下巴亲昵地蹭了蹭他的头顶,也只有在这个时候,跡部才表现得像一个孩子,让人不自觉地疼惜入骨。
迷迷糊糊地抬起头来,跡部柔嫩的薄唇在真田下巴上暧昧地掠过,本人却浑然不觉,半眯缝了眼惺忪问道“这么快就到了?”
“嗯,全家都在等我们”真田眼神暗了暗,极力克制内心叫嚣着想要肆虐的小兽,只亲了亲跡部光洁的额头道“祖父一早就准备好了,这会儿怕是在门口等着。”
“啊?全家都在?”跡部有些当机,迟钝地眨巴眨巴眼睛,疑惑道“不是只有真田爷爷在么?”
“今天是周日啊,大家都有空么”真田好笑不已,曲指刮了刮怀中人俊挺的鼻子“父亲母亲和哥哥都很想见见你,今天专程候在家里不出门的。”有了祖父的默认支持,真田爸爸和真田妈妈在知道儿子转学到东京就读的原因后,出乎意料地没有反对的声音,只担心孩子会不会在那样显赫的家族里受委屈,哥哥真田诚一郎甚至兴致勃勃地追问跡部的为人事迹,一副为未来弟妹骄傲的模样,搞得真田又是感动又是无奈。
闻言跡部僵了僵,这情况莫非就是中国俗语里讲的‘丑媳妇见公婆’?下意识低头扫了一眼身上白衬衣浅色西裤的简单打扮,干巴巴地说道“你不早点说,我只准备了真田爷爷的礼物。”
“你不是还准备了这许多点心么”真田不以为意,小心用手指梳理了一下跡部稍显凌乱的长发,摸着银紫的发丝心里又是一阵微疼“这份心意比任何礼物都贵重,他们会喜欢的,景吾的手艺那么好,也算他们有口福不是?”
被成功顺毛的跡部放心了,侧头望向窗外,真田索性将人抱到腿上,指点着道旁的建筑园地,似模似样地当起了导游。
真田家的宅子是个纯日式的庭园,别墅占地颇不小,跡部远远地就看到真田武仁在大门外背了手来回踱着步子,噗嗤失笑“真田爷爷真的等在门口,有这么着急,啊嗯?”
“啊,祖父很喜欢你”真田有些黑线地解释“他一直很遗憾没能跟你过上两招。”
跡部哑然,这老头真是个热血的主儿,当初从围棋到书法地考较他,连剑道也不死心地想跟他比划比划?
二人下得车来,真田武仁就急巴巴地迎上前,抓住跡部的手就往屋里拉,嘴里絮絮地念叨着“景吾怎么这么慢,老头子都等了半个早上了真是的!”老人故作气恼,背过脸去的眼中微湿,即使被手塚国一提前打过了预防针,再次见到这个孩子,他还是忍不住心酸了,差一点,就再也见不到了呢。
跡部有点尴尬,匆匆朝闻讯赶来的真田爸爸真田妈妈真田哥哥点点头就被老头不由分说拉进了自家的小练习室,脱了鞋子入内,一套崭新的剑道服塞过来,真田武仁迫不及待地推着跡部进隔间催促道“快点换上!”
真田将食盒和红茶盒子丢给哥哥,冲进练习室就见到跡部进退维谷的艰难处境,无力地捂额抽搐。
“祖父,您这是在干什么!太失礼了!”真田几步抢上前将跡部挡在身后,义正词严地板起了脸。
“我会让景吾成为一个最出色的剑客!”真田武仁吹胡子瞪眼。
“景吾不需要做劳什子剑客!”真田恨不得掰开祖父的脑子看看里面都装的什么垃圾“咱们真田家祖孙三代全上也赢不了他!”
哈?真田武仁嘴角狂抽,这牛皮也吹得恁大了点,瞧少年这细胳膊细腿,别一竹刀下去一个月都爬不起来……
跡部将手握成拳凑到唇边轻咳一声,苦笑道“我真的没练过剑,就刀法熟练些。”
“刀剑本一家!”真田武仁两眼发光,急急追问“景吾用的什么刀?”
熟知内情的真田掩嘴偷笑,如果他没有猜错,跡部用的是……
“啊嗯,各种切菜用餐刀。”跡部倒是落落大方,丝毫不以为耻,在他看来,刀花挽得流畅也很华丽,管它是用来切菜还是用来切人。
真田武仁差点一口气背过去,更是坚定了要把误入歧途的少年拉回正道雕琢成才的信念,继续推搡跡部去换上剑道服。
“这样吧,我和景吾演示一下”真田瞪一眼门外探进的三颗脑袋,尝试和老人讲道理“如果您看完之后还执意传授景吾剑道,我不会再阻拦,祖父您看如何?”
“嗯,也行”真田武仁眯了眯眼,狡狯地转转眼珠道“那也要先换了衣服。”
“不必了,很快就可以结束!”真田咽了咽唾沫,回想起跡部和桦地的切磋,两人动作太快,几乎模糊成了一团影子,中间没有丝毫停顿,显然跡部是在游刃有余地周旋其中。他现在已经知道,那是因为修炼内功到很高阶段的缘故,若是跡部和普通人交手,常人惊骇之下出手乱无章法,稍有不慎就会酿就惨剧,是以他们几个刚入门的菜鸟都很有自知之明,连忍足和仁王两只先驱都还没能修习招式,他们还是老老实实脚踏实地按部就班的好。
跡部明白真田的意思,是让他随便比划几下就将这出闹剧收场,他抖抖耳朵,门口传来真田妈妈对丈夫和长子激动的低语“弦一郎的眼光真是顶刮刮,这个媳妇真是出色得让人板不住脸装恶婆婆啊!”于是真田诚一郎冷哼一声道“妈您真是太天真了,我看这个明明是金龟婿,您还是备好嫁妆准备当丈母娘吧!”
这家人怎么这么逗!跡部忍笑忍得几乎内伤,面上的表情有些古怪,敢情真田的黑板脸是被家里的吐槽党长期压迫下扭曲成的?
真田取出两把竹刀,把其中一把的刀柄递给跡部,苦哈哈地想着,恐怕跡部赤手空拳也能立于不败,这道具实在是多余得紧。跡部接过竹刀,新奇地掂了掂,随手试着拈了几个简洁的刀花,这一下却唬得室内几个行家眼冒精光,真田武仁更是兴奋得嘴唇哆嗦,只来回叨念着“好……好……”
“这里没有真刀么?”跡部冷不丁地问真田,他飞花摘叶皆可为刀倒不妨事,可是练剑道的人要是只玩竹刀就太遗憾了吧。
“啊?有的”真田不知道跡部想做什么,只照实答道“我国二的时候授过刀了,景吾问这个做什么?”
“啊嗯,把你的刀拿来,竹刀真不华丽。”跡部嫌弃地撇撇嘴。
啊啊果然被鄙视了!真田懊恼地恭身告退,回房取来配刀。
“景吾想用真刀切磋?”真田武仁问得小心,年轻人有胆量有干劲是好事,可万一把跡部家这个宝贝疙瘩弄伤了,哪怕今后是亲家,这面子上也过不去啊!
“真田爷爷,只有初学者才用竹刀”跡部一副循循善诱的专家模样,唬得老人一愣一愣地“真田已经修习了剑道多年,若是平时练习还用竹刀,心理上未免产生依赖,将来用到真刀时就会畏手畏脚施展不开。”
真田武仁被这一通似是而非的理论绕得脑子转不过弯来,只机械点头,呆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