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觉得你哥就没有这些抽烟喝酒的坏习气,他在杭州不是也很有名了么?”
谷玉农开始较真,顺便夸夸自家大舅子。
“所以我哥只是在杭州有名么,要是他名动全国了,说不定还真的能冒出点毛病来。”
子璇倒是想象不出汪子默叼着烟喝大酒的样子,估计那肯定也是个灾难。两人边闲谈边寻找着村子里的酒馆饭店,还不时问问过路的村人。这时一个牵着牛走过的农民冲着他们大声喊道:
“你们是不是来找那位画家的?”
“没错,大叔,你知道他在哪么?”
两人站住,有礼貌的和人家打招呼。那位农民大叔憨笑着回道:
“我一看你们的穿戴就知道,这里除了画家没人家里能来这样的客人! 你们要找的画家在村头那棵大槐树下面睡觉呢,估计又喝了不少!快点过去吧,等他醒来还不一定又上哪接着喝。”
果然……两人同时小男孩的话,没想到马孟容竟然真的就这么醉倒在外面了,要是让他的崇拜者看到不知会做何感想。两人只好又折回村口,找到了那棵百年树龄的老槐树,转了两圈终于在那棵枝繁叶茂、绿荫满地的大树下一个用树枝搭的小窝棚里找到了传说中的画家马孟容。
“这个……真的就是大名鼎鼎的马孟容?我怎么觉得一点都不像啊。”
子璇的心情已经不是惊讶了,而是惊悚。谷玉农点头赞叹:
“果然,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任谁看到一个满身酒气,穿一身皱巴巴衣服,枕着石头呼呼大睡的人都不可能把他和全国闻名的大画家联系起来吧?而且……他竟然还流了满地的口水……子璇赶紧退了几步,自己的鞋上沾上泥巴倒还可以接受,要是沾上口水她真的要疯了。
这时,那位却已经醉眼惺忪的晃悠起来:
“喂,你们找谁啊,挡着我的太阳了。”
“请问,您是马孟容先生么?”
谷玉农觉得既然都来了,还是得问问啊。那人听了立刻嚷嚷起来:
“什么马啊梦啊的,我不认识,快点走,我还得接着睡觉呢!”
说完就翻个身躺下,用背部对着两人。子璇对谷玉农挑挑眉,笑着大声说道:
“我说,我们也不用找了,反正那个什么马孟容也不值得我们费这么大力气,他的画远看不错,近看却是缺点一大堆。你看啊,那副什么斗牛,两只牛明明耷拉着尾巴蔫蔫的,哪里看出要斗的样子。还有,还有那个红莲花,没听过红花莲子白花藕么,竟然把下面的藕画的那么鲜嫩肥大,真是糟蹋了好好的画纸呢!”
“是啊,我还听说他这人道德修养也有问题呢,有个老人千里迢迢到他家里拜访,他连见都不见就把人家赶跑了!一点礼貌都不懂,连人都不会做,还哪里会作画呢。”
谷玉农也跟着吊嗓子,故意慢声慢语的回道。就见那人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指着两人叫道:
“你们两个都给我住嘴!”
喊了一句便拍拍土,大步走了。半响,又转过头来哑着嗓子喊:
“愣着干什么,还不跟上!”
“我们?干什么?”
子璇和谷玉农面面相窥,那人面色微红,
“不是你们还是谁,都给我回家,看画去!给我一幅幅看,
出院
子璇的那些个理论全是从汪子默那里现学现卖来的,而谷玉农更是个外行。所以看到马孟容的一幅幅精心收藏的水墨画,两人也只有赞叹的份,倒是马孟容在一旁跳脚叫道:
“喂,你们两个不要光顾着说好的,赶紧给我挑毛病,我这辈子就没有被人这么挑过,简直像喝了一坛子十八年女儿红那么爽快!”
“前辈,其实您的画真的已经很好了,我们刚才说的不过是些细枝末节的东西,画最重要的是里面的精神,一幅画就是画家的风骨,只要看着舒服,又何必吹毛求疵呢,这样反而会拘泥起来。”
子璇笑着对正吹胡子瞪眼的某知名画家阐述汪子默的绘画理念,她的功课终于派上用场了。马孟容听了捻须沉思,半响才点头说道:
“这么说我这个自谓半生洒脱的也没有跳出世俗的圈子啊,小姑娘,这话可不是你说的吧?我看你不像是个画画的人。”
“当然不是我,是我哥哥,他也是画国画的,叫汪子默。”
“汪子默……汪子默……哦,我听说过,杭州城里的一个年轻画家么,他的画可是得到很多赞誉啊,可惜我隐居久已,没亲眼见过,也是个遗憾。对了,还有你们说的那个老人,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我怎么不知道?”
“老先生多虑了,其实我说的是家父,那次我曾经陪着家父从杭州来到上海拜访您。可能是那次您有急事不便见客而已,我只是这么一提。”
谷玉农忙赔罪道,现在想想,人家也未必就是真的把他们拒之门外,或许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也说不定。马孟容又回想了一下,才答道:
“你们是不是去年三月来的,那时候家母病重在床,为了让家里清净清净我便让他们把所有的访客都打发回去,一个也没见。要是真像你说的,倒是我的不是了。这样吧,令尊看得起我,我也得投桃报李,正好这里有一副昨天刚画好的松竹图,我这就提了上款送给你们吧!”
“那就多谢了,其实我们这趟过来正是要求先生一副画的。因为家父六十大寿,为了给他个惊喜,才这么冒昧前来,还说了许多不该说的话,真是失礼。”
谷玉农忙称谢道,没想到这次如此顺利。马孟容才知道刚才两人是故意引起自己注意才说的那些话,也没生气,倒是赞许道:
“为了父亲从杭州到我这个偏僻地方来求画,也算得上是个孝子了。年轻人,现在世风日下,像你们这样的不多了,我欣赏你们!以后只要你们两个过来,我一定大礼相迎,上宾款待。”
子璇也赶紧拿出一副装裱好的小品,恭恭敬敬送到马孟容面前:
“先生,这是临行前我哥哥托我送来的,如果现在不嫌弃,就请指教一二。其实家兄本来也打算跟着我们过来,只是因为学校有课不能耽误,才未能成行,我们到了上海以后还打电话千叮咛万嘱咐要我们一定替他表达对您的敬意。”
“好,我看看。”
马孟容展开细看,原来是一副西湖风景,画的十分清丽,不禁笑道:
“好画!难得年纪轻轻就有这般胸襟气魄。只是背景略显单薄,不够浑厚大气,这也是阅历有限所致,再过五年十年,前途不可限量啊。”
“先生谬奖了,我会如实转告家兄。”
“呵呵,我这人可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从来不怕得罪人,既然我送你们一幅画,这个就给我留下吧,我有空时也欣赏欣赏。”
子璇立刻答道:
“求之不得,这幅就送给先生了。”
马孟容拿着那副小品画,小心翼翼的放到书房的隔槽里,又抽出一卷宣纸,在书桌上铺开,是一副苍劲的松竹图。两人看着画,怎么无法把这个与刚才流着口水躺在地上撒酒疯的人联系到一起。
“哈哈哈,吓到了吧,这可是我的得意之作。要不是咱们投缘,我可舍不得送人呢!”
说着,马孟容几笔下去,提上了款头和日期,
“拿去吧,回去给我带个话,就说马某祝老爷子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谢谢,我代家父谢谢先生!”
谷玉农和子璇再三感谢了一番,马孟容被弄得烦了,扬扬手把两人赶了出来。谷玉农抱着画,子璇拿着小男孩送的一束野花,站在人家门口相视而笑。
“任务完成了?”
“没错,成功!”
……
子璇说要等着夏晓冉一起走,谷玉农也自然不舍得丢下妻子独自回去,两人找了一家信誉最好的装裱铺子让他们把画裱好,就在上海四处转了转。
谷家在上海的投资全部由谷玉农负责,因为他年轻,受过高等教育,又接触了许多西方思想,所以能在大上海站住脚跟,现在发展的也算不错,大小有些声望了,自然事情也多了起来。所以从第二天起,谷玉农便忙得不见踪影,子璇也忙着大包小包的为谷家人和自己的亲人朋友采购礼物,还要抽空到医院去看望夏晓冉和翠屏,这一个星期过得飞快。终于,谷玉农忙完了手头上的工作,夏晓冉那边也通知医生已经允许翠屏出院了,两人便准备跟雷蒙德夫妇告别回杭州。
谷玉农定好日子,买好了车票,吃过雷蒙德夫妇特意烹制的送别大餐,还照了张合影。一切忙完,子璇便和夏晓冉一起把病情稳定的翠屏接出医院。翠屏的脸色好了许多,不再那么苍白,而是透出一丝红润。子璇按照她的身材特意准备了一件白底蓝花的棉布旗袍和一双软底便鞋,出院以前都给她换好,再打上一点胭脂,外人看去,也是一个标致的江南丽人。连送行的医生护士都交口称赞,不知道原来医院里藏了这么一位,果然佛要金装,人要衣装,女人出门还是要化妆啊。
两人扶着她出来。感受到阳光洒在自己身上,翠屏才真正觉得自己还活着,活在这个世界上,几个月的颠沛流离在她心里刻上了深深的伤口,饥饿、疾病、危险、侮辱,她经历的自己一辈子都不敢想象的生活。其实要是家乡没有发大水,她会永远呆在那个小小的没有一条公路的村落里,每天日出而起日落而息,守着几亩地和三间草屋,侍奉公公婆婆,带大女儿……把一批又一批的小鸡小鸭养大,拿到镇上卖掉,换些针头线脑,粗布头绳回来给画儿裁衣服,扎辫子。等到夜深人静时一边纳着鞋底一边唱着小曲哄女儿睡觉,心里却想着远方的丈夫,想着他是不是挨了饿,晚上有没有着凉,东西有没有人收拾,会不会被人骗了钱流落他乡不能回来,想着想着油灯烧尽,屋子里便成了一片漆黑,只有白色的月光照了进来,隐隐约约能看到人的轮廓。于是她便把那点念想又带到了梦里,做个一个丈夫踏着露水回家的美梦,再醒来时,鸡已经叫了。只得回味着那份喜悦与娇羞起身为一大家子人做饭,然后拿着锄头下地,开始新的一天。
可是,世事无常,她不仅走出了那个自己原打算呆一辈子的家乡,走上了从没见过的马路,进了许多繁华的城市,见了不少以前闻所未闻的吃食、玩意儿,会动的铁罐子,会呜呜作响的铁船,还有会说话的匣子……最后,还来到了花花绿绿的大上海,然后得病,住院,认识了谷家夫妇,这一切仿佛做梦一般。
“谢谢你,汪小姐,我和画儿会一辈子记住你的恩情!”
翠屏含着眼泪对子璇说道。她只当是子璇心肠好,不仅照顾画儿还给自己治病,对她万分感激,夏晓冉忙使个眼色。子璇明白过来,估计是夏晓冉怕翠屏多心,就没有把她在教堂唱歌的事情告诉她,而是往自己身上推,只得答应道:
“你比我大,我就叫你一声翠屏姐吧。其实你真的不用太在意,谁遇到这种事都会伸出援手的,何况画儿这孩子这么懂事,我跟她可是一见如故,你要是再客气我们以后怎么相处啊。如果你真的想报答我,不如就认我做你妹妹吧,正好我就一个哥哥,还缺个姐姐呢。”
“这怎么好意思,我……我……”
翠屏揪着画儿的衣角,语不成声。子璇忙拍着她的被帮她顺气,笑着说道:
“翠屏姐,你的病还没完全好,医生说了不能太激动,听话。”
“嗯……嗯,我知道了,不用担心,我感觉好多了,汪小姐……”
“真是,怎么还叫我汪小姐呢,得叫妹妹,要不我可生气了!”
子璇嘟着嘴埋怨道,却像是在撒娇。翠屏笑着改口:
“好,妹子。”
“这就对了。”
子璇和画儿异口同声的说道。翠屏的拘束感立刻减轻了不少,再不在纠结于怎么报恩了,两人搀着她进了汽车,直奔上海火车站。
回家
子璇望着站台上并肩而立的汪子默和叶卿,不禁眼睛一亮,这两人什么时候走到这么亲密的状态了?谷玉农提了大包小包的行李,子璇和画儿扶着翠屏从人群里突围而出,径直走到汪子默跟前。
“哥,叶卿,这是什么情况,得跟我们解释解释吧?”
子璇不怀好意的眼神在两个人之间来回转悠,叶卿还是一脸漠然,倒是汪子默白净的脸上出现了一丝可疑的红晕:
“子璇,刚回来就调笑你哥哥,叶卿今天休息,就跟着我来接你们了,还不快点谢谢人家。”
谷玉农老老实实的在后面道谢,他深知要讨好妻子,大舅子是关键,所以对汪子默的话基本上是言听计从,而子璇则光怪腔怪调的感叹:
“真是男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啊,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