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也罢了,也总要台面上过得去才成”
她顿时住了脚步,和侍书互看了两眼。王熙凤这样要强的人,就是对着贾琏还能撒得出泼来呢,这会儿竟这样的放软?
无奈世人惯人逢高踩低,那些人竟不领情:“奶奶办事,也不是今儿一遭的,我们几时违拗了?只是这一回不同往时,事情又累赘,又费力儿。只说打发顿饭罢,有的在这里吃,有些要在家里吃,请了这位太太,又缺了那位奶奶。我们也不是不肯办,实在是难办的。”
探春暗中冷笑,这样推搪的话也能理直气壮地说出来,可见平日里还是太优待了。以前还分着两个府里招待呢,也没见人敢与王熙凤这样的回嘴。那会儿,王熙凤是何等的威风,如今竟要到处求告,却还求告无门。
王熙凤又央告了两句,那些人却仍是诉苦,探春听着很不像话,带着侍书走过去,下巴微微抬起四十五度,据以前礼仪选修课上说,这个姿势看起来最高傲不过。
“三姑娘。”众人有些讪讪地打了招呼,束手站于一旁。
“我倒不知就分两处用餐,竟这样的烦了?老太太素来待你们如何,别人不说,难道你们自个儿竟没个数儿么?就是条狗养了这许多年,也知道知恩图报。别说还有工钱赏银,就是没有,你们也该摸着良心好好地送老太太这一程。”
这话说得一点不留情面,往常她也不会这样的刻薄,不过实在瞧不起这些平日里逢迎拍马不所不用其极,如今却推搪不动的婆子们。
众人脸上都有些尴尬,仍推了人出头:“也不是这么说的,只是如今人手实在少,一个人要管着几个人的活,总是难以支持。”
探春冷笑道:“我也不用瞒你们,太上皇素来十分看重老太太,若是丧礼办得不成话,到时候少不得有个罪名下来。主子们获了罪,你们有好处没?那时候凄惨无着,就是再后悔也来不及了。又不多费什么功夫,何苦在这里拖延不肯?做得好了,也没说就不打赏,何苦在这里给二奶奶添堵。”
她先给根大棒再递颗甜枣,效果良好。众人低着头,这才不嘀咕了,应承着各自散去了。
王熙凤强笑道:“如今越发地使不开了,既没有了银钱,人心也各自散着。除了我房里的几个,余人皆差他们不动。今儿还亏了你说出这番话来,否则又要与我半日扰烦着才肯略动一动。做得一半又撒手,还得再赶过去说好话。”
她往常何等的威风八面,这会儿说着也觉得委屈。只是素来要强的人,不肯随意示弱。
平儿小意地问:“可是三姑娘许了赏银,到时候若给不出可怎么办?”
探春慨然道:“也不用多少,我来出就是了。”
王熙凤愧疚地看着她:“往常倒不觉得,这会儿可真像是戏文里唱的,一文钱逼死了英雄汉。我如今也实在没有,就是想拿,也拿不出来。只是你把郡王的聘礼都拿了出来,整治嫁妆的时候不免左右支拙。我如今算是看出来了,进了那里的银子,是一锭都不会出来的。”
她的目光,朝着王夫人院落的方向瞟了一眼,在场三人都心知肚明。
探春笑道:“皇帝还不差饿兵呢,没些赏银撒下去,奴才们如今哪里肯挪一挪?先把祖母的事办好了罢,其他的事以后再愁。如今为了补西墙,就现拆了东墙也使得。”
“三姑娘说得有理。”平儿忍不住笑道。
“可不是么?”王熙凤叹息,眼圈微红,“外头的银钱也叫不灵,棚里要件什么东西,传出去总不见拿进来,我倒是有什么法子?倒是宝兄弟和环兄弟都能干,能使得动些。”
探春暗暗好笑,他两个头回应承这样的事,哪里及得上王熙凤轻车熟路的?还不是大把的银子撒下去才哄得人去做?有钱能使鬼推磨,贾宝玉手里有的是“金粉世家”的分红银子。就是贾环那里,探春也悄悄地塞了一张大面额的银票,让他自去钱庄换了散碎银子。
平儿也在一旁帮腔:“才刚还听得外头有人抱怨说道,这么件大事儿,一点都摸不着,净当的苦差。三姑娘说说,这么着叫人心还能齐得了么?倒是宝二爷手里散,跟着的小厮又素来得力,还能差使得起人。”
王熙凤苦笑:“如今我也只得求爷爷告奶奶地让他们帮衬着,总是看在往日的颜面。就如此,太太还十分的不乐意,鸳鸯和琥珀也责备我办事不肯尽心。我起早贪黑的,嘴皮子都磨得破了,这还叫不肯使力么?”
她抱怨得一回,也只叹了口气。
探春不好再说什么,各自散了去打点。
好在探春管家的时候恩威并施,不像王熙凤那般刻薄寡恩,那些婆子媳妇一则以惧,二则感恩,倒还算得力。
王妃诰命虽来了几个,也只略坐一坐尽个场面上的意思。王熙凤竭力地张罗,嗓子都喊得哑了,仍是听的人多,做的人少。
探春不能到外面,只是在里面帮着照应。好歹帐子挂齐,看着虽简慢些,还能将就。下人们打点了精神,却总现着惫懒的形相。探春只得拿了些散碎银子让侍书送去给王熙凤,当场赏了几个,才算精神起来。
王熙凤风风火火地跑进来:“三妹妹,那边的碗碟子又打破了好几个,还得让人补上。”
“好。”探春忙让小沐去开了库房,叫了两个小厮又搬出两套送到外头去。回头看见王熙凤精神萎靡不振,忍不住劝道:“凤姐姐,你好歹也歇会子,按着你这样脚不点地地忙,就是铁打的人儿,也受不住。况且你身上还未大好,再强撑下去怕是要倒。”
平心而论,王熙凤就是贪了些,大概是他们王家的家风,其实人还是很能干的。至少这次的丧事,也亏了她前后奔走,才能勉强支持。。。。
第一百二十六章 小辈持家
王熙凤正待说话,却见邢夫人房里的一个小丫头跑进来,扁着嘴唇道:“原来二奶奶竟是在这里,难怪大太太说,里头人多照应不来,二奶奶却躲着受用去了。”
探春听着不像话,忍不住沉下脸:“这是什么话儿?没见我们都忙得跟什么似的么?谁能躲着受用”
王熙凤气得没能说出话来,只是怔怔地流眼泪。
那小丫头还咕哝着:“这是我们太太的原话,我可不曾编排什么,大家都听到的……”
“奶奶”平儿惊呼一声,探春回头,却见王熙凤两眼发直,吐出了一口血来。平儿一脸的惊惶,勉强扶住。
探春帮着平儿把王熙凤扶到炕上,太医是不能叫来的了,只能让侍书去找个相熟的医生来。
王熙凤摇了摇头:“不用叫医生,我还好。”
“平儿,你去端杯温水,喂凤姐姐喝了。”探春对着侍书挥了挥手,让她快去,才吩咐平儿。
“是。”平儿急忙去外面倒了杯水,温温地调了,扶起王熙凤的头慢慢喂她喝了。
王熙凤睁了眼,气息微弱,唇角露出个苦涩的微笑。
探春忙道:“凤姐姐,你且在这里歇会子,外面就让平儿去照应着,把林姐姐叫来帮衬着。如今你也莫再使力,让丰儿来扶了你回去。”
“嗯,麻烦三妹妹了。”王熙凤说着,泪落不止。
探春看她可怜,也不由得心酸。什么叫虎落平阳?大概这就是了。往常家里兴盛时候,谁不在王熙凤面前奉承?那还得看脸子呢如今连个小丫头,都敢当面回嘴,不当她一回事儿。
王熙凤软软地倚着,只觉得心灰意冷。要强了二十年,恨不能大事小事都一把抓在手里,最终却落得这样的结局为了揽银子,她也算是坏事做绝,甚至还害了张华的一条人命,可到头来自己却什么也没能剩得下。
如今阖家大小明里暗里,莫不责怪她不该放印子钱,却让她有苦说不出来。
探春叹了口气,转头对那小丫头道:“回去告诉你们家大太太,也回一声儿太太,就说二奶奶如今吐了血不能照应,还叫个人到外头帮着平儿支应着。”
小丫头不敢说话,自往里头去了。
唉,女人何苦为难女人啊
林黛玉看着虽仍是瘦弱,但精神气儿倒还好。探春也不客气,把她拉了来一同照应。来客还不少,贾母的辈份毕竟在那里,贾氏又是大族。就是往日里相好的府第,多少也得来露个头,应承一二。
平儿比王熙凤更加辛苦,她的身份只是通房,下面的人自然不肯听。有偷闲躲懒的,有吵闹不体的,乱成一团,十分不成体统。
“你如今不能出去,我还是我去罢。”林黛玉拦住了心急火燎的探春,“虽然不比你能干,好歹还有个身份在呢再说,宝玉的小厮也在外头,还肯听的。”
王夫人怕被人说闲话,更怕万一南安郡王知悉了心中不满,也不肯放探春出去。原本还想接了薛宝钗过来打点,又念及他们一家子为了薛蟠的事坐卧不安,又一下子病倒了两个,只得对林黛玉插手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几个人同心协力,百法用尽,终于支撑到了二更天,把外客送走,预备着辞灵,才算消停下来。几个人的嗓子眼里,早干渴得像要冒烟似的。
王熙凤不能起身,邢王二夫人一个打定了主意不管,另一个则捧着胸口叫疼。探春看得心寒,好在林黛玉幼年时也见过贾敏管家,能帮衬不少。
“鸳鸯姐姐哭得昏过去了。”正忙乱不堪的时候,珍珠一脸着急地跑来。
“她只是伤心过度,不妨事的。你们房里的丫环们都派了事,叫凤姐姐那里的丰儿派个人看着点儿。”探春对鸳鸯素有好感,又让一个小丫头去服侍,这才派了林之孝家的照管拆棚的事,忙着准备出殡的大事。
贾赦素不管事,又是待罪之身,勉强奏准了给贾母送灵,已是皇帝格外开恩。于是越性撒手不管,由着小辈们去张罗。贾政虽能主事,可他对这些事务素来不通,往常的琐事都交给贾琏的,这会儿也只是守着灵堂。
探春请了尤氏过来,领着婆子们照看屋里。又叫了族里的贾菖和贾菱,帮忙看着,这才放心。
贾宝玉和贾环倒配合得很好,把外面的事打点得很是妥当。
“没想到环儿年纪尚幼,已能帮着他二哥跑腿了。”贾赦看着两兄弟忙碌的背影,十分苦涩。他的嫡子贾琏获罪,与他一同看管。而庶子又畏畏缩缩,上不得场面。再看贾政的一双儿子,兄友弟恭,凡事有商有量,顿时很不是滋味。
贾政少不得谦虚了两句。这是中国人的传统,就是心里再得意,嘴上也不肯说出来的。
到得五更,外面的人齐了。贾赦和贾政兄弟领了头大哭不止,左右扶着棺往铁槛寺而去。一路上也有路祭的,百十口人跟在梓宫后浩浩荡荡。男人在前,女人在后,俱是麻衣孝服,哭声哀哀。
探春又在寺里大哭了一回,勉强收了泪。眼看到了晌午,少不得打点了精神安排回去的事儿,又是好一阵的忙。
谁知众人才到府门,便见家里乱成了一团。探春忙逮着林之孝家的问:“家里又出了什么事儿?”
这时候惜春才走出来:“昨儿拆了祭棚,我们都安歇下了。谁料睡至一半,竟听着大声地吵嚷了起来,说是有贼。待得起来看时,果然有好几个,都拿着家伙。我们这里的打他不过,叫他们跑了。也不敢随意检视,等太太们回来了再作理论。”
探春急忙跑去看时,见库房里一片杂乱,箱子泰半都空着。急忙叫了平儿过来,两人细细检视。王熙凤也强撑着过来,忽地白了脸色。探春知道不好,问道:“是不是那年甄家的东西没了?”
王熙凤涩声道:“他家的东西少了好些,若被人拿着,可就出大事儿了。”
贾政正要报官,探春急忙让贾宝玉把贾政请了进来,把甄家的事细细一说,贾政忍不住呆了半晌,才跺脚道:“如今甄家被皇上拿捏着,咱们怎么又惹上这个”
探春也不好说是王夫人的主意,只得沉默。
贾宝玉想了想道:“既是这么着,我们便不能报官。”
“可是……”贾环怯怯道,“若是失了东西不报官,日后也算是一宗罪。”
几个人商议了半个时辰,最终还是列了一张失单报到营里,只没把甄家的东西列上。
探春连轴地转了几天,这会儿实在乏得紧。该管不该管的,也没精神再去管,扶了侍书的肩便回秋爽斋倒头一觉好睡。
可这一觉还是没能睡得酣畅,到黄昏时被外头的声音吵醒。甩了甩头,扬了声问:“怎么回事?”
侍书忙掀了帘子进来:“姑娘醒了。”
探春皱眉:“怎么这样的吵?又出了什么事儿不成?”
“是老太太房里的珍珠,过来让姑娘去瞧瞧,那里鸳鸯正在闹呢。因见姑娘睡得香,翠墨让珍珠去请太太了。”
“鸳鸯又有什么事?”探春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