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素素神色一凛,脱口而出道,“为什么?”
悠然的端起绘了芍药图案的细瓷官窑茶盅,轻轻的嘬饮一口,放下杯子,舒服的往后靠在羽毛软垫上,水儿这才轻笑道,“新科状元,文采斐然,学识卓远,朝廷上满朝文武,谁人不夸,更难得是,他清雅俊美,温润如玉……,”说到这儿,她再次停住,只拿眼戏谑的藐着颜素素。
颜素素秀眉紧颦,越听越觉得迷惘,心里只觉得不好,又见水儿这种表情看着自己,她再也忍不住,冷冷问道,“怎么样?”
水儿不由昂天翻了个白眼,真是失败啊,她竟然不觉得怕呢,呜呜,自己是长公主,长公主耶,给点儿面子好不好,哪怕是装的呢!
“有人向我爹进言,要我爹或在皇家宗室里,或在文武大臣家,选一个贤淑温婉的好女孩儿给新科状元赐婚呢,”水儿不想再打哑谜,她一口气的说了出来,终于,她满意的看到颜素素变得惊愕的脸。
抿嘴而笑,水儿又端起茶盅,再次悠然的轻抿,肚子里已是笑得肠子疼。
这样消息宛如晴天霹雳,震得颜素素呆若木鸡,如果说对于之前的天降大祸她只是惊中带怕外,也多少有些认命,到底是自己自作自受的缘故,那水儿现如今的这番话无异于是一把刀,硬生生的刺进颜素素的心里,痛,痛得无法呼吸,痛得整个人失去了知觉,以至于忘了自己之前是为什么才被招进宫来。
她楞了许久,方才勉强回过神来,看着水儿还不掩饰的得意的脸,她努力的挤出声音,“那么,请问……,皇上选中了……哪家女子?几时赐婚……?”
看着颜素素痛不欲生的模样儿,水儿心知玩笑不能开过了,于是她大睁了乌溜溜的大眼,很是无辜奇怪的样子,反问道,“什么几时赐婚?他不是已经娶了你么?还用赐什么婚?”
“啊……,”饶是颜素素聪明敏惠,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出乎意料,也让颜素素难以反映过来,楞了。
满意的看到颜素素被整到,水儿再也掌不住,拍着桌子哈哈大笑了起来,她是个不记仇的人,心里之前对她有的怨艾在见到她的窘迫后,亦已经烟消云散了。
“长公主,您……,”颜素素不觉有些微微着恼,她再转不过来,看到水儿这个样子,也知道自己被她耍了,对于眼前这个当年的笨贼,她实在不知道她想玩什么鬼。
然而颜素素到底是大家人家出身的闺秀,虽然因了水儿身份的变换不能有所发作,可是她的心里此时已经是大大着恼了。
水儿却不管,她一把牵过颜素素的手,“好姐姐,我自从进了这个皇宫,就被闷得快死了,好容易今天遇见了你,真是好。”
颜素素不动声色的抽回手,依旧是之前的几句话,“当日素素逼不得已,得罪了长公主,长公主要怎么处罚素素,素素毫无怨言,只求长公主不要怪罪素素的家人。”
水儿却奇怪起来,眨着眼惊讶道,“我什么时候说要处罚你了啊?”
这次轮到颜素素奇怪,“什么?”
“我只是想见你,再怎么说,你帮我照顾了小燕儿她们,我感谢你都还来不及呢,再说,若不是你,我哪里有机会认识我的君大哥,”说到这里,水儿不由面露羞色,不好意思的垂下头去。
“你的……君大哥……?”
“是啊,我的君大哥,”水儿吸一吸气,不知道为什么,此时能见到颜素素,她从内心里觉得高兴,呜呜,怎么说,也算是故乡人呢。
她将后面的事也慢慢一齐告诉了颜素素,临了,她问道,“对了,你的丫鬟珠儿和小荷,可曾找到你?”
听了水儿这一路又惊又险又奇的遭遇,颜素素吃惊感叹之余,亦已是大为放心,知道虚惊一场,水儿并没有将自己治罪的意思,她不由又是感激又是歉疚,握紧水儿的手,道,“当日分开时,我跟她们约好,若能逃出来,就去宇哥在扬州城外的草庐里找我,不管我和宇哥在不在,她们就只在那儿等,不必出来寻找我,如今,她们应该就在那个地方的。”
“哦,那就好,”听见这样说,水儿也觉得放心,和那两个丫鬟虽然相处的时日不多,但是,到底也算是患过难的了,多少觉得有些亲切。
话说到这儿,水儿突然又想起一事,“对了,你和裴状元的事儿,你爹,那个,这会子知道没有?”
东风欠(一)
自己被云心推下悬崖后,飞鹰堡势必要找自己的尸身的吧,嗯,也定然找不到,可是,不管如何,这个消息是一定要传回扬州去的,那个颜老爷只怕认定那个生死不明的倒霉蛋就是自己女儿的了。
颜素素叹了口气,“虽然狠了心走了这样一步,可是我哪里还有脸有勇气去见他老人家,只盼望待时日久些了,一切都成了定局,那时我再回去请罪……,”她的神色黯然,已是说不下去。
水儿轻拍她的手,安慰道,“不用担心,裴公子如今金榜题名,名闻天下,这样的女婿也不算辱没了你这个大家闺秀,颜老爷知道了,就算还气你当初任性,看了这样的好女婿,亦是没得气生了。”
颜素素却摇头,“不是为这个,我父亲的脾气我知道,他为人最是守信义,当初我求他成全我和宇哥的时候,他跟我说,石堡主的父亲当年救过他的命,从此两人成了过命之交,这桩婚事就是那时定下的,一诺千金,此时别说他石峻是天下第一大堡的堡主,就算他是流落街头的乞丐,也不容我有悔婚另嫁的念头……。”
看着颜素素哀婉为难的脸,水儿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很是钦佩颜老爷的大信大义,可是,也不能拿着自己女儿的终身幸福当人情送啊,这个老头儿,这脑袋瓜子里都装了些什么?
见素素无法开怀的样子,水儿只好安慰她,“此一时彼一时,那飞鹰堡此时只当新媳妇已经死了,自然死了心,而你爹也以为你不在了,正是伤心的时候,只怕这会子正后悔呢,到时你猛不丁儿站在他面前去,只怕他欢喜就要欢喜死了,哪里还想得到要跟你生气呢。”
素素却紧张起来,一下子站起,“啊,不好,我爹若知道我落了崖,那这会子不得伤心死了么?他老人家身子虚,怎么能受得住,不行,我得赶紧回扬州。”
“啊,”水儿不由也紧张起来,她慌忙跟着起身,“可是,可是,你就这样回去了,万一那飞鹰堡的人……?”
颜素素一咬牙,“我,顾不得了。”
眼见颜素素主意已定,水儿只好闭上嘴,只是心里头依旧盘算着,该怎么帮颜素素解决这个问题。
宫里水儿这里闹着,外面石峻亦是急得狠了,这就怪那个沈总管,水儿叫他来石家老宅探看,他来就来撒,他竟然满嘴里跑马,将那晚皇宫家宴上发生的事说给石峻听,得知皇帝竟然要将心爱的水儿赐婚给那新科状元,石峻顿时满头满脸的汗,这,这可不妙。
可是,如今的皇宫禁卫自从那日无意中发现有人闯入后,已经是加紧了不知道多少倍,饶是石峻艺高胆大,此时亦不得不望墙兴叹,还是哪句话,进去容易,可是要是被人知道是冲着水儿去的,有碍水儿的清誉呵,实在不能莽撞。
可是,如此一来,他该怎么办呢,难道,果然要逼他走那一条路么?
沈总管走后,赵奇和小星慌忙围过来,急道,“爷,怎么办?”
坐在一边的逆风也急了,他的伤势已是好得差不多了,他伤一好,第一件事就是请福伯福婶替自己向于家二老提亲,于家二老对他和婉儿之间的情愫早就看在眼里,对他的为人亦是十分满意,见来提亲,哪有不应之理,于月头上,他和婉儿就已经定了亲了。
他急着要把自己和婉儿的事定下来,一来确实是喜欢婉儿,二来,他是想要让石峻和水儿放心,而石峻的身份此时他亦已经知晓了,飞鹰堡堡主的鼎鼎大名他焉能不晓,惊诧了然之余,只剩了钦佩。
对于石峻和水儿这个小迷糊之间的这段公案,他原本是抱了看好戏的态度,等着看水儿知道石峻真实身份时出糗的洋相,可是,他怎么也没有料到,皇帝竟然要棒打鸳鸯。虽然皇帝未必知道这个女儿和石峻之间的事儿,可是,这也不行。
拍一拍石峻的肩膀,逆风淡淡道,“今儿晚上,我陪你进宫抢人。”
石峻向他真诚一笑,却摇了摇头,“不行……。”
堂堂长公主被人掳走,那自然是不得了的事,虽然飞鹰堡不惧朝廷找麻烦,只是势必要闹个鸡飞狗跳,老百姓不得安宁了。
他将这疑虑顾忌跟逆风说了,逆风不由抓一抓头,他性格向来洒脱不羁,却由于隐居山林不问世事已久,考虑问题也就只随自己的心了,鲜少有去想有关民族大义之类方面的事儿。
关于新科状元裴清宇,他们全都知道的,见石峻久久不语,赵奇气道,“爷,那位状元据说是有妻子的,难道,要我们夫人去给他当妾么?”
他这样莽撞的一句话,让一边的小星气得瞪眼,伸出手去抓住赵奇的胳膊使劲儿的一拧,赵奇哇的一声跳了起来,才要恼,见小星使劲儿的冲着自己挤眉弄眼,他顿时猛然醒省,知道自己说了什么愚蠢的话。
逆风和赵奇的话,石峻像是全都没有听见,他紧皱了眉头,静默的坐着,只是身上所散发的那股阴冽之气,如冬月里的寒冰,直沁入人的心里,赵奇和小星全都闭了嘴,静静的看着爷,再不敢吭声。
新科状元已经有了妻子,这件事石峻早已经知道,然而也只是知道罢了,飞鹰堡的情报系统向来只在对自己有用的事情上下功夫,那个新科状元纵然才高八斗,却也是和飞鹰堡没有什么关系,如此,有些事自然不用知道得太精细。
只是不知道,如果他知道那位新科状元的夫人其实原本该是他石峻的妻子,他该做何想?
东风欠(二)
皇宫里,水儿因了惦记着去了扬州的颜素素,一时间倒把君大哥为什么不进宫看自己的事儿给忘了,她是个热心而又善良的人,对于颜素素这样美丽而又专情的女子,她向来都是倾慕而又喜欢的,而颜素素,她是带给自己幸运的仙女,不是吗?
自从认识君大哥以后,水儿除了幸福就是庆幸,而这一切都是颜素素给她带来的,虽说当初上了飞鹰堡的花轿,成了替嫁新娘,可到底,后来发生的一切都是因此而起,不是吗?
这一点,在水儿进了皇宫,和爹相认后,她更是确定。
自己眼见着此时她因为心牵老父,毅然亮身回去那个什么状况都有可能发生的地方,水儿怎能不担心。
可是,饶是她想破了脑袋,却也不知道该怎么帮她,她原本是可以请爹出面,找个什么由头,下个什么圣旨什么的,然而颜素素她可是背夫和人私奔呵,作为一个女子,此事若是张扬了出去,先不说那颜素素的清誉会怎样,只那飞鹰堡是什么样的身份地位,又怎么丢得起这样的人和脸,只怕恼羞之下,颜家满门哪天闭眼睡下去之后,再无有睁眼见到天光的时候都是有的。
更何况,那里面还牵扯到自己呢,不行,不行,这件事里面有着太多的私隐,绝对不能说出去,怎么办,怎么办?
可怜水儿每日只是担心牵挂着颜素素,又怕她被她父亲责罚,逼她嫁那个破堡主,又怕她被飞鹰堡抓回去,怕这怕那,偏自己陷在这深宫里,出又出不去,颜素素的消息自然也进不来,如此,君大哥怎么样?像是一时间倒不重要了。
一转眼又是一个多月过去,满庭满院的枝枝叶叶打了旋儿落了满地,一阵风吹过,挟着片片金黄萧索的起舞,紫藤架上到底不见了花蕾的影子,塘里依旧清波荡漾,只是那清荷亦已只剩了孤寂的枯叶了。
就在天气的逐渐寒冷,宫里人人缩在殿里守着暖炉思想着怎么熬过这个冬天的时候,朝里出了一件大事,一下子,将这所有的平静全都打破了。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雁门关外,漫天漫地的青草,碧色连天,翠色如海,历来是游牧人的聚集之地,他们虽然悍勇,却是与世无争,久而久之,亦自成一族,慢慢的等级分明,统治严厉,并且渐渐的,再不肯偏安于一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