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这是千载难逢的良机。”赵瑷沉声道,极力说服父皇。
“就算父皇为苍生着想,不愿挑起战事,可完颜亮嗜杀好战,早晚会南下侵我大宋。”
“家国大事,你们不懂。”宋帝目光悠远,好像想起了什么。
“是,儿臣只是一介女流,不懂什么家国大事,只知完颜亮阴毒狠辣、冷酷嗜杀,绝非一国明君。他当金国皇帝,对我们大宋,也绝非幸事。”
我越说越激动,父皇为什么就不同意呢?父皇究竟在想什么、担心什么、犹豫什么?作为一国之君,这般优柔寡断,于家国、苍生并非好事,还不如二哥果断。
自然,置完颜亮于死地,我的确别有用心,或者说是私心。只要他死了,大哥完颜雍就安全了,就不必再亡命天涯,不必过那种朝不保夕的日子。
赵瑷再次劝道:“父皇,若再犹豫,就失去这个绝无仅有的良机了。”
宋帝站起身,以不容置疑的口吻道:“朕再想想,明日再议。”
我和二哥看着他大步流星地离去,无奈地叹气。
——
我就是不明白,当年父皇是靖康之难中唯一一个没有被金人掳去的皇子,经历了九死一生,才躲过金兵的追捕,在江南即位,延续大宋国祚。身为一国之君,他延续了大宋一百多年的基业,延续了赵氏江山,虽然只剩下半壁江山,但也是大宋黎民百姓和将士寄予厚望的英主。
却没想到,宋帝竟然这般优柔寡断,连刺杀完颜亮的胆量也没有。
我问:“二哥,你觉得父皇会赞成行刺完颜亮吗?”
赵瑷抿唇,叹气,“我也不知。”
“父皇一向这么优柔寡断吗?”我问,说得难听点,大宋有这样的皇帝,是大宋的悲哀,更是黎民百姓的悲哀;假若父皇永远如此优柔寡断,大宋如何图强中兴、扬眉吐气?
“父皇是一国之君,所思所想必然比我们多得多,我们想不到的,父皇必须思虑再思虑;我们可以任性妄为,父皇必须思及江山社稷、黎民苍生。”
我看得出,纵然二哥胸怀抱负,也只能在父皇的威严、光芒下规规矩矩地做人、行事,不敢越雷池半步,磨光了锐气与意气。
我慷慨道:“正是为了江山社稷、黎民苍生,才不能优柔寡断。你读了那么多圣贤书,应该知道,历朝历代有所作为、开创新朝的帝王将相,哪个是优柔寡断的?秦始皇、汉高祖、汉武帝、唐太宗,还有我朝太祖,哪个不是雷厉风行、当机立断?”
赵瑷笑道:“这些古人是当机立断,还是优柔寡断,你倒一清二楚。”
我斜睨着他,“可不是?但凡建功立业、名留青史的英雄豪杰、帝王将相,必定都有一种与凡夫俗子截然不同的气魄与气概。二哥,若你想名留青史,就不能优柔寡断。”
他摇头失笑。想到这个千载难逢的良机就要白白地溜掉,我黯然道:“我真想不明白,明明是绝佳良机,为什么父皇还要考虑?考虑什么呢?等他想好了,完颜亮也走得老远了。”
二哥也颇为迷惘,“也许父皇在想,怎么做才能做到万事周全。”
果不其然,次日早上,宋帝否决了我的提议,也不许我和二哥私下派人去行刺。
我问为什么,父皇只道:“两国交兵,不斩来使;两国互通往来,自然也不杀来使。”
撂下这么一句话,他就让我们回资善堂,不要胡思乱想。
“二哥,父皇那话看似冠冕堂皇,可是我觉得不尽然。”
“假若金国使臣在大宋境内被杀,世人都会以为是父皇的旨意;刺杀来使一事也将载入史册,被后人诟病。父皇考虑到百年后的声名与评述,才不赞成我们刺杀金主。”赵瑷见四周无人,这才直白地说。
还是二哥想得通透。
为了百年后的声名与评论,就白白放弃一个大好机会,这不是很可惜吗?
优柔寡断的人做任何事总是瞻前顾后。
赵瑷笑得云淡风清,“别想那么多了,如今你暂时安全了,就当一个无忧无虑的公主吧。”
我蹙眉道:“公主,公主,听起来风光荣耀,可我觉得是受罪。二哥,我想出宫玩玩。”
他思索片刻,道:“金主昨日刚走,再等两日吧。”
——
这日,我差人去惊鸿殿,对刘婕妤说,父皇赏了我一壶佳酿,邀她共饮。
寒风呼啸,飞雪簌簌,洁白的雪花从天上飘落,纷纷扬扬,织成一幕幕纯洁无暇的帘帐。寒气透过斗篷,钻入体内,冷了手足。我站在殿前,抬头仰望,阴霾的天空太遥远、太广袤,望也望不边,一如思念,无穷无尽。
爹爹、哥哥,你们还好吗?是不是很担心我?大哥,你是否安然无恙?有没有想过我?
刘婕妤坐着轿辇前来,我笑着迎她进殿,吩咐宫人奉上酒菜。
起初还担心她心中有鬼不敢来,没想到她竟然来了。坐在案前,我若无其事地笑,“上次婕妤邀漪澜赏花,这次漪澜邀婕妤共饮美酒,算是礼尚往来。”
她的妆容颇为浓艳,外披一袭鲜红斗篷,宛如雪地里盛开一朵鲜红艳丽的花,浓如血,有些触目。她巧笑嫣然,美眸微闪,“公主客气了,这是什么酒?”
“这是昨日父皇赏的佳酿,叫做‘芙蓉醉’。”
“‘芙蓉醉’,好名字。”刘婕妤赞道,“酒香香醇,必定是好酒。”
我斟了两杯,递给她一杯,接着举杯,“先干为敬。”
话落,一饮而尽。
见我如此,她也饮下那杯酒,盈盈一笑,“公主圣眷优渥,所得的赏赐自然都是世间珍品。”
我轻轻一叹,“父皇的确赏了不少珍品给漪澜,不过漪澜向来不喜奇珍异宝,倘若婕妤有兴致,漪澜转赠给婕妤。”
刘婕妤为难道:“那怎么好?是陛下赏赐给公主的,本宫怎能收?”
我站起身,挽着她的手臂前往偏殿,“父皇赏赐给漪澜,自然就是漪澜的,漪澜想送给谁,就送给谁。”
当她看见整个殿室摆满了奇珍异宝,一双美眸蓦然睁大,漆黑的瞳仁定住了,发出贪婪的亮光。我看她如此模样,心中冷笑。整个殿室流光溢彩,闪烁着金玉的光芒,她的目光停留在一件件珍宝上,从未离开过,看过这一样,紧接着又看另一样,应接不暇似的。
我笑嘻嘻道:“婕妤看到中意的,就挑两样回去吧。”
刘婕妤既想得到珍宝,又装出为难的样子,十足的矫情,“公主太客气了,这不大好吧。”
我大方地笑,“婕妤不必客气,看中什么就拿回去。因为,婕妤待漪澜好,漪澜就当婕妤是自己人了。”
她抿唇笑起来,继续看那些宝光流转的珍品。
看了许久,她看花了眼,犹豫再犹豫,最终挑了水晶枕和琉璃盏,兴高采烈地回去了。
这夜,晚膳后宋帝来看我,我提起刘婕妤,道:“父皇,今日儿臣邀刘婕妤一同用膳。刘婕妤穿着红色斗篷,在这冰天雪地一片白茫茫之中,显得更美了。”
“哦?朕有半个月没去惊鸿殿了,明日去瞧瞧她。”他朗声笑道。
“对呀,父皇可不能冷落刘婕妤那么久。可怜刘婕妤,每日打扮得那么美,却见不到夫君。白居易在《后宫词》一诗中写道:红颜未老恩先断,斜倚薰笼坐到明。想想,失宠的妃嫔多可怜。”
“这诗谁教你的?”宋帝沉沉地问。
“儿臣无意中翻到的,就记住了这句。”
“往后不要再看这类诗。”
“好,不过父皇要答应儿臣,抽空去看看刘婕妤。”
“你这丫头,父皇与后宫妃嫔的事,你也管起来了?”他摸摸我的头,语气中虽有薄责之意,却是宠溺的笑。
“儿臣可不敢管父皇与妃嫔之间的私事,只不过儿臣觉得婕妤有点可怜罢了。”我扬眉巧笑,“父皇是不是许久不曾赏赐刘婕妤了?今日用膳后,她想瞧瞧父皇究竟赏了儿臣什么奇珍异宝,儿臣就带她去偏殿,后来,儿臣将水晶枕和琉璃盏转赠给她了。”
闻言,宋帝的脸庞一分分地冷下来,我拉着他的衣袖,心虚地问:“父皇是不是生气了?父皇最喜欢水晶枕和琉璃盏了,儿臣是不是不应该把这两样珍宝转赠给刘婕妤?”
他不悦地瞪我,“你可以赠她别的东西嘛,为何偏偏是水晶枕和琉璃盏?”
我委屈地解释道:“儿臣说了,但是刘婕妤非要水晶枕和琉璃盏,说对这两样珍宝情有独钟……儿臣对这类奇珍异宝本来就不上心,瞧她那么喜欢,又志在必得的样子,儿臣不忍心夺人所爱,就送给她了。”
宋帝的眼中浮着一抹清寒之气,沉郁道:“夺人所爱?是她夺人所爱!”
我摇着他的手臂,依依道:“儿臣错了,父皇就原谅儿臣这一回吧。父皇,笑一笑嘛。”
他板着脸,不肯笑,在我多次逗引下,他才忍不住笑出来。
再闲聊几句,他就回福宁殿了。
我躺在暖和的棉被里,勾唇笑起来,刘婕妤,既然你有胆量收取钱财、为他人做嫁衣,我就让你尝尝失宠的滋味。
这一次,宋帝足足有三个月没有踏足惊鸿殿,想必刘婕妤也猜到了是我在背后搞鬼吧。
——
经宋帝首肯,在完颜亮离开临安五日后,我出宫到普安郡王府玩玩,当是散散心。
二哥在府中等我,我坐着轿辇出宫。
雪已停,日头终于冲破万重云层的遮蔽,当空朗照,万丈光芒洒照寰宇,阴霾的冬日展现出一抹明媚之色。空气清冽,寒意刺骨,我裹得严严实实,不过心情很好。
街边堆着积雪,地面湿滑,轿夫小心翼翼地走着,担心把我摔了。
去普安郡王府只是障眼法,我打算先到处逛逛,就让二哥在府里等着吧。前阵子他说城中新开了一家酒楼,天南海北的菜色都做得相当地道,我先去尝尝。
那几个轿夫兼侍卫在二楼大堂守着,我和怀瑜在雅间等菜上桌。她眉心紧蹙,五官都揪到了一起,右手捂着小腹,好像身子不适。我问:“你怎么了?腹痛?”
怀瑜有气无力地回道:“公主,奴婢昨晚小腹不适,去了好几趟茅房,今日一早好了一些,就随公主出宫,没想到现在又开始了。”
“你先去茅房,待会儿找个大夫给你瞧瞧。”
“谢公主,奴婢先去了。”她弯身捂腹,赶紧去了。
出了雅间,我吩咐一个侍卫去最近的医馆找一个大夫来,然后回雅间。却没想到,刚进雅间,身后就冒出一人,捂住我的口鼻,死紧死紧的。我拼力挣扎,想扬声喊人,可是,身后的人力道太大,一臂箍着我的身,一掌闷住我的嘴,不让我叫出声。
只是片刻,我闻到一股古怪的香气,晕了过去。
不知昏迷了多久,我恢复了一点点意识,拼力清醒过来,却总也醒不来。迷糊中,好像有人紧抱着我,接着上马,将我揽在身前,挥鞭疾驰,此后,我又陷入黑暗中。
彻底清醒的时候,是在夜里。
我躺在一张简陋的硬床上,一盏烛火照亮了这间家徒四壁的屋子。
这是在哪里?难道我已经不在临安城?是谁把我带到这里?
挣扎着坐起身,可是,四肢乏力,全身软绵绵的。想起之前的迷香,看来掳我的男子下了重药,让我昏迷这么久才醒来,糟糕!是谁掳我?
完颜亮?
心剧烈地跳起来,寒意从脚底窜起,瞬间蔓延到四肢百骸。
他不是北归了吗?怎么还在临安城守株待兔?一定不是他!不是他!
可是,推门进来的男子,粉碎了我的希望。
完颜亮进屋,随手掩上门,手中端着一碗粥,面上漾着璀璨的笑,朝我走来。
这个地府阎罗为什么不放过我?为什么非要我不可?为什么?
我下意识地往里侧蹭着,心紧紧揪着,缩成一团。
“阿眸,饿了吧,这是朕劳烦王大妈做的肉丝粥,朕喂你吧。”他坐在床沿,和颜悦色地说着。
“不必。”我用力地抓着棉被。
“你身上无力,还是朕来伺候你。”完颜亮搁下那碗肉丝粥,扶我坐起来,还为我盖好棉被,不让我冻着,然后端起肉丝粥,舀了一勺,递在我唇边,含笑、温柔的口吻完全不像一个冷酷、嗜杀的帝王,“不烫也不凉,正好入口,快吃吧,别饿着肚子。”
我张口吃了,他一勺勺地喂,我一勺勺地吃,一时无言。
填饱肚子,才有力气抗争、逃跑,否则,纵然有心也是无力。
他穿着简便的墨蓝色短衣,宋人发式,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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