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未主动去找完颜雍,倒是他来过合欢殿十次,我见了他五次,很多时候都是相顾无言。
他有话想说,我冷颜冷目,他就说不出来了。
他静静地看我,我安之若素,不理不睬,待了半晌,也就走了。
他长长地叹气,眼底眉梢藏着浓重的忧色。
最后一次,是在后苑。
五月的黄昏虽有微凉的晚风,却还是燥热。
日坠西天,血红的夕阳染红了整个深蓝的云海,宛如一匹无垠的红锦旖旎于长空。
我在后苑乘凉,思绪悠悠,飘忽不定。
一会儿想着原谅大哥,一会儿想着不能这么快与他和好,一会儿想着多少时日才最恰当,一会儿又想到纤纤说他三夜留宿在临云阁……他终于以温柔的攻势赢得令福的心,她终究和他再续前缘、结成夫妻……
他的身边已有堪称完美的令福,还需要我吗?
完颜雍走近我,我才察觉。心中泛起一丝欣喜,却立即克制住了。
“想什么这么入神?”他的眼梢含有轻微的笑意,不易察觉。
“没什么。”我冷淡道。
“三妹,你还没想清楚吗?”
“你已经有了令福。”话一出口,才发觉这语气酸溜溜的。
“她是她,你是你。”他的嗓音忽然冷下来,“最近你和她时常见面?”
我点头,即使和令福在一起闲聊,我也不敢问她和他之间是否恩爱、痴 缠。
听到那些肯定的话,只怕心会痛。因此,什么都不问,仿若不知。
陡然,完颜雍从身后抱住我,低沉的声音悲痛得令人心伤,“三妹,我给你时间想清楚,可是已经一个月了,你究竟要折磨我到什么时候?”
我闭眼,眉骨酸涩,心中剧痛。
他哀声道:“我说过,在我心中,你和令福一样重要。我保证,你不会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不会受到任何委屈。相信我,嗯?”
类似的话,他已经说过。
他很了解我,横在我们中间的,不仅仅是明哥、羽哥之死,还有令福。
完颜亮有多少宠妃,最爱哪个女子,我不在意,因为我不爱他;而完颜雍,我在意他有多少妃嫔,在意我和他中间还有一个令福。更在意的是,他对令福的爱,多于我。
我怎能不在意?
“也许,再过一些时日,我就想清楚了。”
“好,我再给你五日。”
完颜雍松开我,默默离去。
转过身,我看见,他的背影那么落寞、那么忧伤。
残阳如血,如泣如诉。
——
三日后。
睿儿在书房练字,临云阁的宫人来传话,令福亲手做了凉糕,让我去尝尝。
纤纤出宫去采买丝线,其他宫人也在忙,我便一人前往临云阁。
行至半途,风云突变,天空乌云滚滚,狂风肆虐,卷起飞尘、细屑漫天飞舞,天地一片凄迷。
如此情形,雷雨将至。
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前往临云阁,反正也快到了。
踏入临云阁大门的时候,一道惊电劈下来,吓人半死。我惊骇地望天,乌云遮天,一记闷雷轰隆隆地滚过。
怎么前院一个人都没?难道都躲在殿内?
快下雨了,我奔向大殿,却还是看不到一个宫人,心中微觉诧异。
又一道银白的闪电急速闪过,响雷震耳欲聋,令人心惊胆颤。
大殿昏暗,狂风横扫入殿,翠幔飞卷,给人一种阴森之感。我叫了两声,无人应我,我一步步走向寝殿,心中越发奇怪,宫人不在,令福不可能不在啊。
莫非出了事?
刚至寝殿,突然响起一声巨响,我吓得心胆俱裂……定睛一瞧,才知道是案上的一只小瓷瓶被狂风扫落,落地成碎片……举目四顾,闪电照亮了暗乎乎的寝殿,只是一瞬之间,黑白互换,寂静与轰响,骇人至极……帷幔飘飞,床榻幔帐也随风飘动,好像有人躺在床上……
是令福吗?可是她为什么在睡觉?
我叫了三声,她没有应我,越发觉得古怪。
闪电雷鸣,就算她睡了,也该被闹醒,怎么睡得这么沉?
慢慢走过去,忽然,宫砖上一滩鲜红的血刺疼了我的眼……躺着的那人的确是令福,面色苍白,一动不动……心跳加速,我捂着怦怦猛跳的胸口,走过去,掀开锦衾……
掀开的刹那,惊电耀白了床帏,照亮了可怖的一幕——
无法克制地惊叫!
令福倒在血泊中,全身都是血,胸口插着一柄匕首……猩红的血染红了床榻、锦衾,怵目惊心……闪电照在她惨白的脸上,更为可怖……
我头皮发麻,脑子里一片空白……
为什么会这样?是什么人杀死令福?
流了这么多血,她必定死了,可是,为什么没人发现?
呆了半晌,忽有一个念头冒出来:我是第一个发现令福被害的人?
应该逃离这个可怕的寝殿,还是喊人来,或者是看看凶徒是否留下了什么?
那柄匕首吸引了我的目光,匕首的柄上刻着繁复的兽纹,雕工上乘,应该说,这匕首不是街市小摊贩上贱卖的寻常之物。
突然,我察觉有人进寝殿,转头望去——完颜雍和两个侍从站在那里,仿似匆匆而来。
一声巨大的雷在天空炸响,仿佛要撕裂大地、掀开屋顶,震撼人心。
他的目光滑向床榻,眼眸遽然睁大,箭步走来……一步步靠近床榻,他的眉心深深地蹙起来,五官扭曲,神色大恸……他略略屈身,伸手抚触令福死寂的脸……两行清泪滑落,他悲痛得嗓音都哑了,“令福……”
暴雨终于从天而降,以瓢泼之势侵袭人间。豆大的雨点打在琉璃瓦上,咚咚咚作响,仿佛敲打在心田,噼噼啪啪,分外响亮。惊电不断地闪过,黑白交替,整个寝殿仿如地府,森冷恐怖。
“为什么?”完颜雍直起身,沉痛地质问,冷郁地瞪我。
“什么?”我懵了。
“你就这么容不下令福吗?”他怒吼,泪水长流,脸孔似被闪电撕裂。
容不下令福?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殿外狂风肆虐、暴雨侵袭,响雷轰鸣,惊电闪烁,这个忽明忽暗的寝殿仿若地府。
暗得毫无希望,亮得直逼眼眸。
寂静,如死。
死水亦有微澜,可是,完颜雍就这么死死地、仇恨地瞪我,仿佛用尽了所有力气瞪我,又似乎穷尽一生来恨我!
“你就这么容不下令福吗?”他怒不可揭地吼,仿似猛虎咆哮,“你非要置她于死地吗?”
原来,他认定我杀死了令福,杀死了他最爱的女子。
看着他扭曲得不**样的脸孔,我想笑……我竟然笑出来了,他凭什么认定是我杀死令福的?
寒气从四面八方涌来,侵入心间,五脏六腑寒彻,四肢僵硬。
泪水横流,神色哀痛,他再次厉声质问:“为什么杀令福?”
他究竟凭什么认定是我杀死令福的?
假若我说,不是我杀的,我只是碰巧当了第一个发现令福遇害的人,他会不会相信?
完颜雍疾走三步,从墙上取下一柄长剑,迅捷地抽剑出鞘,剑锋直逼我的咽喉。
《冷酷帝王的绝宠:鸾宫囚妃》章节:结局【六】 收集:52资源联盟
我坦然看他,他怒目而视,满面痛色,满目恨意,杀气腾腾。
从未见过他这般杀气滚沸的骇人神色,像要在我身上刺出几个血窟窿,似想将我大卸八块,如此才能泄恨!
“为什么……”他声嘶力竭地怒问。
“如你认定我是真凶,就此杀了我,为你最爱的女子复仇!”我冰寒地笑,心灰意冷。
“不是你还有谁?”
“有人证吗?有物证吗?”
“我一进来,就看见你站在床榻前,倾身握着那匕首;你身上血迹斑斑,难道这些不是证据?”他痛心疾首,这世上最纤长的眼睫被泪水染湿了,微微地眨动,伤恸随之轻眨。
“既然你认定我是真凶,那么,你便一剑刺死我!”
他已经认定了,还有什么可辩的?
大哥,你最爱的女子死了,你悲痛得失控,一心要为她复仇,但我不痛吗?此生最爱的男子仗剑锁住我的咽喉,为了旁的女子杀我,我比你更痛、更绝望,你可明白?
缓缓闭眼,静待剑锋封喉的那一瞬间。
没有等到那一刻,等到了他的问话。
他的声音悲怆得令人落泪,“为什么你在这里?”
“令福亲手做了凉糕,邀我前来一同品尝。”我睁开眼,淡然以对,“踏入临云阁大门,就见不到一个宫人;接着,我看见令福躺在床上,流了很多血,已经没气了。”
“是吗?”
他的话音未及落地,左肩陡然一痛,紧接着是一阵剧烈的痛。
我骇然睁目,忍着剧痛,捂着左肩的伤口——
此生深爱的男子,在悲愤、伤痛交加之下,在我的左肩留下一道刻骨铭心的剑伤。
完颜雍,这就是你对我的爱!
“午时,我和令福一起用膳。她头疼,气色不好,我让她多多歇息。”他深黑如夜的瞳孔急剧一缩,怒声质问,“她身子不适,怎么会做凉糕?”
“或许是她头不疼了……”
“狡辩!”
完颜雍几近崩溃,怒吼如雷,怒火如潮,几乎将我吞没。
瞪我片刻,他扔了长剑,火爆离去。
在踏出寝殿之前,他撂下一句话:“小楼,命人严加看守合欢殿,不许任何人出入!”
——
这一夜,完颜雍留在临云阁,守着令福的尸首。
这一夜,辗转难眠,左肩的剑伤令人心痛致死。
纤纤请了太医为我包扎伤口,服了汤药,伤口还是隐隐的痛。
其实,隐痛的是心。
那一剑,斩断了我与他十三年来的爱恋与情意,斩断了我对他的期盼与痴心。
这一夜,泪水长流。
此后半个月,好比当完颜亮的妃嫔的那一两年,合欢殿变成了冷宫,我仍被禁足,与世隔绝,只有睿儿能自由出入。
纤纤说,陛下亲自追查令福遇害一案,勘察过临云阁里里外外,也问过不少宫人,却找不到任何线索,真相更是无从谈起。如此一来,我仍然是杀害令福的凶徒。
我对她说,那日午后,临云阁的一个宫女来传话,找到那个宫女了吗?
她摇头,说无人见过那个宫女,自那日后,那宫女从皇宫消失了,很有可能被灭口了。
这事太蹊跷,如此看来,幕后真凶杀死令福,嫁祸给我,布局天衣无缝,毫无破绽,没留下任何线索,想查也无从查起。
幕后真凶究竟是谁?和那些妃嫔有关吗?
令福死了,我背负杀人罪名,完颜雍恨我,再不会爱我、宠我。如此,一箭双雕之计,除去我和令福,得益的自然是那些妃嫔。因此,真凶大有可能是完颜雍的妃嫔。
可是,这只是推测,没有真凭实据。
纤纤还说,查不出真凶,凶徒便是我,陛下早已认定是我杀死令福,只是没有将我收押,只将我禁足在合欢殿。
收押监牢,禁足在合欢殿,又有何区别?
本以为终于苦尽甘来,余生可以厮守,与他偕老,却没料到,我和他之间会突然冒出令福;更没料到,会有这样的变故。
还有什么事比这更讽刺、更荒唐?
也许,我与他根本就没有缘分,上苍也根本不让我们长相厮守。是我们误会了上苍的旨意,是我们逆天而行……他最爱的是令福,我只是替补,不该再对他有迷恋、期盼,不该再对这段爱恋给予不切实际的希望……
睿儿如常去上课听讲,却常常问我,为什么总是待在寝殿和后苑,为什么不出去玩玩?
纤纤说,近来夫人身子不适,太医说不能出去吹风,只能在后苑走走。
如此,睿儿才不再喋喋不休地问。
一夜,我宽衣就寝,纤纤没有退下的意思,神色不安,好像有话想说。
“想说什么就说吧。”我知道,她必定听到了与我有关的事,才会这般欲言又止。
“奴婢……不敢说……”她低垂着头,脸上布满了凝重与惧色。
“说吧。”我坐在床上,洗耳恭听。
“前日,奴婢相熟的一个姐妹送来膳食,对我说了一件事。”她好似下了决心,道,“这姐妹送膳食去临云阁,意外听见陛下和华福的对话。”
“他们说什么?”
“华福说夫人杀死令福,杀人填命,天经地义,理当处死夫人。陛下沉默,华福很生气,问陛下是不是根本不想杀夫人。陛下还是不语,华福更气了,大声问陛下,是不是执意包庇夫人?陛下说不是,只是眼下她还不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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