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晓得错了?”康熙低沉而威严的声音,打破了屋子里的沉寂。
虽说康熙的语气听着不善,但是曹却松了口气。
是“错”不是“罪”,“错”的话,不过是训斥;“罪”地话,就要问责。
不过,曹也是没头没脑,不晓得康熙说地是什么。
御史弹劾地不是牧场之事么?天地良心啊,那个是天灾,岂是自己能掌控的?
曹心里喊“冤”,面上却只能恭敬着,掂量着说辞。
没法子,既然炕上那位“金口玉牙”地说他“错了”,那他只能应承着。
稍作思量后,曹道:“回万岁爷的话,臣晓得错了。若是早想到雨雪之患,使牧场那边早做预备,也能少冻毙些牲
曹原是寻思要不要加两句请罚地话,不过想到牧场那边的奖罚制度,便又收口了。那边地承接,可是要动鞭刑的。
这太仆寺两翼牧场牲畜有数万,去年冬天到今年春天损耗了三成。就算是意思一下,这怕是也要几十鞭子。
他没有受虐的倾向,这话到嘴边便止住,打算先听听康熙的意思再说。
康熙没有立时说话,而是从炕上起身,在地上徘徊了会儿,最后在曹的面前站定,道:“口齿清晰,说话还算利索,看来是酒醒了。起来吧,朕有话问你。”
曹只是喝酒上头,看着醉意多些。这晓得康熙传召,他的醉意便已经烟消云散。
他心中腹诽着,应声起来,神色讪讪的,偷偷看了眼康熙。
康熙的神情却是从未有过的疲惫,眉头皱得紧紧的,没有丁点儿笑意。
曹见了,心下一禀,这是又有什么坏消息?
这日食月食,山洪毁坝都赶到一堆儿,已经引得流言蜚语;要是再添些其他的,还不晓得人心会如何浮动。
“听说近日去口外蒙古收毡子与羊皮的人不少,你当晓得缘故吧?”康熙沉声问道。
竟是问起这个,曹俯身回道:“回万岁爷的话,这个臣知晓一二。”
“知晓一二?不是你给出的主意么?”康熙走到炕边坐了,皱眉道:“朕已经问过雅尔江阿,你虽没有参合这个,却也脱不了干系。行了,别低头杵着了,给朕讲讲蒙古那边情形,积雪真有三尺?给他搬个座
后边一句,是吩咐门口侍立魏珠儿的。
“!”魏珠儿躬身应了,搬了个圆凳,摆在曹身后两步远地地方。
这其中却是有对曹的保全之心。曹虽说醒酒了,但是身上还带着酒气。要是距离近了,熏到了康熙,也是大不敬的罪过。
御前当差的太监、宫女也好,侍卫也好。饮食上都有禁忌。为的就是身上不带异味
曹回头见了,晓得魏珠儿地好意,心里暗暗感激。
康熙却是觉得有些远了,吩咐道:“搬到前边来!”说着,指了指左手侧两步远地地方。
按照规矩。曹又谢过恩典。才侧身做了半拉屁股。
既是康熙要问。曹自是原原本本地将自己两月前的蒙古见闻从头到尾讲述了一遍。
被阻断在张家口的商贾,到马腿的积雪,风雪中的迷途。断了生计地蒙古牧民,牧场中冻饿死地牲口……
讲到最后。曹地心情不禁沉重起来。
对崔飞说起毡子与羊皮的收购利润丰厚,通过他将这个消息传到京城权贵耳中,是曹唯一能想到的帮着那些牧民地法子。
如今,虽说也算是达成目的,京城这边往口外收皮货与毡子地商人去了不少,但是他们是为了赚银钱去的,那些淳朴牧民哪里是他们的对手。
在经过这番变卖后,那些牧民就算是能熬过今年,日子也不好过。
在生存受到危及时,别的也暂且顾不上。能做的,就是祈祷今年冬天的雪势小些,让牧民们缓口气。
康熙神色越发深沉,察觉不出喜怒,过了好半晌,方开口问道:“你向来不多事,这次在雅尔江阿的奴才面前费了口舌,可是不放心你那恩人一家?”
朝廷收到蒙古王公的折子,只给他们送了粮食,对于牧民却是使人去“授之以渔”。
面上是都是朝廷的恩典,实际上不过是说得好听。
蒙古人除了权贵们与奴仆们定居外,其他多是游牧,散居在草原上,怎么“授”?
曹不是傻子,不会鲁莽到为了自己的“不仁”,让自己落下什么罪名。
在同崔飞提起时,曹便已想好了挡箭牌:“回万岁爷的话,小臣却有私心,也不敢因私忘公。驱之以利,保全蒙古百姓,是为了大清北疆之安定。太平时,蒙古人是能阻碍鄂罗斯的野心;要是有不臣之人擅起硝烟,蒙古人也能壮我大清军威。”
这不是曹心黑,昧着良心提议让蒙古人做炮灰,不过是实际阐述罢了。因为早在二十多年前,噶尔丹叛乱时,康熙便是这样做的。
驱蒙古人为马前卒,也是朝廷执行“减丁”政策的的形式之“蒙古人最是贪婪,习惯劫掠。别的部落还好,额鲁特人最是反复无常,地处偏远,后面还有鄂罗斯人推波助澜,不晓得会闹成什么幺蛾子来。前些日子喀尔喀那边的折子提及,去年冬天额鲁特人又不安分了。”
这才康熙五十四年,离历史上十四阿哥西征应该还有还几年,战争会提前么?
按照后世的说法,满人也好,蒙古人也好,都是中华民族的一份子。
这满洲八旗出兵,平定回疆蒙古叛乱,算是内战,曹身为汉人,原应是中立立场。
此刻,晓得了有俄国人掺和在里头,他却换了想法。新疆也好,还是策妄阿喇布坦窥视的西藏也好,都是中国不可或缺的疆土。
要是失了新疆,俄国人直接能杀到陕甘一代,逼进京城;要是西藏不稳,那边紧邻的就是英国殖民地。
从蒙古收毡子与羊皮供给八旗军需,对于京城权贵来说是赚钱的买卖。实际上,曹想出这个法子,想得是一举两得。既是帮助了蒙古人,也是加强了军备。
要是现在就打仗的话,那可怎么好?
不说别的,就是八旗牧场那边的马匹,能用于出征的,也未必凑得全。还有后勤供给也是问题,国库里没有银子。
前些年追讨库银。虽说收上来些,但是前两年是康熙登基五十年,随后又是甲子万寿,光施恩典,减免了不少省份地赋税。
这进的少的。支出的却半点少不得。国库自然又空了。
当年噶尔丹叛乱时,后勤供给这块除了粮食是关里送过去外,大半都是喀尔喀蒙古供给,例如马匹,羊群。毡子。羊皮等物。
加上蒙古人为朝廷大军的马前卒。那些所谓地“平叛”,其实就是蒙古人地自相残杀罢了。
如今,却是不能指望喀尔喀那边。
去冬今春的这场雪灾。朝廷损失不少,喀尔喀蒙古就更不要说了。那边的地理位置靠北。雪势更大,灾情只会更加惨重。
别说是供给朝廷大军,就是他们自己,也要指望朝廷这边开恩了。想要缓过气来,怎么也得三五年。
这真是一个难题啊,要打仗了,却没有银子。曹不由皱眉苦思,却是想不到破解之法。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行军打仗,后勤供给保证不了,那还扯什么?有些不对劲,曹察觉出古怪。
这军国大事当是皇帝操心的,康熙就算要找人商议,也当是找诸王贝勒、满汉学士、六部九卿,怎么会找他这个五品郎中?
说这些,就为了确认下塞外雪情?带着疑惑,曹不由抬起头来,正好与康熙对了个正着。
“知道朕为何叫你跪么?”康熙冷哼一声,开口问道。
曹却是真想不出,脸上的懵懂半点没有作伪,低声回道:“小臣鲁钝!”
康熙见他如此,不由皱眉,道:“你不是个糊涂人,却是不肯动脑子。男子汉大丈夫,谁不想出人头地、建功立业,你却生怕冒尖,半步不肯多走。这般惫懒,对得起朕么?”说到最后,已经是带着几分怒气,望向曹地目光也森冷得狠。
曹只觉得头皮发麻,立时从凳子上起身跪倒。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此刻,康熙虽不会“流血千里”,但是盛怒之下,将曹料理了也不算稀奇。
喜怒无常地,就是帝王。容易迁怒地,也是帝王。康熙担心漠西蒙古的状况,又因国库没有银子焦虑,迁怒之下,曹却是不死也要褪层皮了。
虽说也是畏惧,但是曹因自己如此贪生怕死而感到羞辱,一时之间,竟是无语。
“过去的只当你年岁小,朕不怪罪于你。这孝义都有了,你也当思量着为朝廷尽尽忠。去年,国库徵银两千九百八十九万三千余,内库徵课银三百七十四万一千余两。以你一人之力,就是耗尽脑汁,也不可能敛举国之财。朕不难为你,三年功夫,本钱朕出,你给朕赚一千万两银子,这就是朕给你地旨意!”康熙望着曹,郑重地说道。
三年一千万,每年三百三十三万余,背后还是皇帝,这当不算是难差。
曹却犹豫了一下,小声道:“万岁爷,臣在兵部,这……”
康熙摆摆手,道:“兵部怎么了,还耽搁你想主意不成?你草的那份牧场折子很好,朕使人抄写了十几份,叫人送到各处看了。看着都是好提议,却不晓得成效如何。由你盯着,也好让八旗牧场早些恢复元气。”说到最后,神情终于舒缓些。
这是一个人兼两个差事了,曹却隐隐地有些兴奋。许是他最近正没有目标地缘故,正觉得找不到大方向。
虽说早已经打定主意,尽力阻止鸦片对中国的侵入,不过眼下曹就有些使不上力。
如今东印度公司还没有大规模往往中国倾销鸦片,每年从广东海关进的鸦片数量不多,多是用在药用上,流向民间的并很少。
中国下边也有种植罂粟,提炼鸦片的。朝廷虽说没有明令禁止,但是种植面积有限,产量不成规模,多是低价流入药铺,目前影响力不大。
思量了一回,曹说道:“既是圣旨,臣自是领命,竭力而为。只是牵扯到银子。若是臣出面,年少力微,保不齐引起他人地贪念。纵然是万岁爷宽仁,不与之计较,生出是非也不好。求万岁爷体恤。另委稳妥之人台前。还是让臣居于幕后吧!”
除了怕成了靶子,不愿出头外,曹也不愿直接同皇家账目沾上瓜葛。还是当保持些距离才好,也算是避嫌疑。
要不然自己给康熙做牛做马几年,再被四阿哥给处理了。那岂不是很冤枉。
康熙听了。脸上不由添了笑意。道:“晓得畏惧,是好事,总比不知道天高地厚强。晓得你不喜招摇。朕就依你……”
曹从乾清宫出来时,已经是漫天星辰。
宫门已经落下。因身边有乾清宫侍卫带着圣旨康熙手谕送出来,曹才出得宫来。
不远处,提着灯笼带着站在人前等候的,除了跟曹一道过来的郑虎与任家兄弟外,还有魏黑。
见曹出来,魏黑将手中的灯笼,交到旁人手中,吩咐他们去牵马。
“怎么劳烦你等着,这都多晚了?”曹说着,瞅了他身后的长随护卫们一眼,人数比进宫前多了一倍不止:“魏大哥这是担心我?何至于此,毕竟是内城。”
魏黑却是摇头,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周全些,总归是妥当。公子身份贵重,切莫大意。”
“是啊,大爷,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之前糊涂账还没清理干净,大爷可不能没事人似地。”郑虎跟着说道。
虽没有什么煽情地话,但是却难掩其中的关切之意。曹冲两人笑笑,点点头应下,心里甚是暖和。
说话间,马匹已经牵了过来,众人翻身上马,簇拥着曹回了曹府。
已经是子时,书房的灯却仍旧亮着。
曹见了,没有直接往二门去,而是往书房来。
走进廊下,就听到里面里边传来说道声:“儿回来了?”
声音很轻,但是曹也听出是曹寅。只是这动静太小了,可是有什么不舒坦?他的心里不由有些着急,“嗯”了一声快走几步,进了书房。
曹寅正好迎面过来,父子两个差点撞了。
曹刚想说话,就见曹寅做了个噤声的动作,随后他又伸手往北面炕上指了指。
炕上佝偻着身子,发出低低鼾声地,不是庄先生,是哪个?
他因早年地机遇,曾忘情于酒水。这些年虽说有所节制,但是也是一日三顿酒,顿顿离不了。
曹规劝了多少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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