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吹箫,倚楼听雨。曾几何时,他没有独自一个人度过漫漫长夜?那时的洛阳,有一个人的容颜比月色更加皎洁,比阳光还要明媚。让他有过一瞬间的错觉,以为自己也可以很温暖。
听雨阁内不知何时又多了一个人,藏青色的衣衫在风中轻翻,剑眉飞扬,一双如星般的眸子中透着骄傲与锋芒。两个男子,一个如星般璀璨,一位如月般清华。
白衣男子放下箫,苍白纤细的手指利落地勾起了一枚柳叶,弹指就朝青衫男子飞去。
青衫男子依然面无表情,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沉静着多年练就的内敛。他手轻挥,一剑清辉划破天际,手法之快,竟是此般的绝艳。
“都说皇甫将军的剑法乃大祁之首,看来不虚。一剑出,苍生暮。这把‘暮苍生’,恐怕没有失手过吧。”
“可惜,这把剑还没有领教过望月楼的七星剑。”说话的人言语中带着一丝惋惜和期盼。
“当年无情公子凭‘七星剑’孤剑独挑群雄,竟无人能敌……”
“武林旧事,楼主早已在天涯。故人之事,何必再提?”白衣男子打断了他的话。
“如此说来,碧落公子是不肯出剑了。”
“开到荼蘼花事了,尘烟过,知多少。你真想领教无情剑法?若我赢,将军果真肯听命望月楼?”
皇甫少轩不语默认。
银光冲破天际,如同绚丽的飞天舞。皇甫竟看到了那剑锋缭绕的云雾般的剑气,那是怎样一把剑,又凝聚了怎样的沉寂江山,血雨豪情?剑出花开,剑收花落。花开花落,荼蘼损春痕,原来一剑出,也就是一生。
这一剑,出得极慢。可皇甫知道自己无招可退,他已经完全震撼在这绝世的剑法中。想当年的无情公子和尉迟雪溶昆仑一战,会是何等的惊天绝地?
然而他并没有输,一颗晶莹的灵珠宛如泪滴般地垂在他的手中。
碧落如同被抽空了灵魂般地定格,那是……五毒珠。
“碧落公子。”少轩看不到笑容,只有洞悉一切的骄傲。
“望月楼……愿听从将军差遣……”几乎是咬牙般的声音从他口中划出。
“公子果然守信。”
“她在哪里?”碧落一字一句地问,手中的剑依然有杀气凝聚。
“这个,你不用担心,她目前……谨风……你……”少轩的话突然卡壳。
亭中一男子,突然而至。他眼神涣散,如同一只受伤的兽般地颓靡。不过一天不见,他如何变成这样。他眼中闪着哀伤和困惑,如同一个孩子般无助。这一天,发生了什么?少轩心中暗道不妙。
冷风悉来,碧落感觉到了刺骨的寒意。
面前的锦衣男子怀中的人的面容,闪电般地刺得他思维一片空白。
他颤抖的白色侧影,带着清淡的莲花香味,这一抹清淡的莲花香味将月色染得苍白。然后比月华更白的却是他的脸,惨白得透明。
小锦安静地躺在谨风的怀中,一头青丝散了一地,如同泼墨般黑纯。长长的,宽松的袍子有气无力地飘在了地上,上面的黑色血迹,如同一朵朵的墨莲诡异开放。她的脸色是青紫色,嘴唇不住地颤抖着,似乎在隐忍着极大的痛苦。安静的夜里,可以听见她牙齿战栗的声音,那墨紫色的唇,如同一只垂死的黑蝶,挣扎着抖动着翅膀,却单薄得如此无力。
他向前一步,几乎是跌倒在小锦的面前。他伸手想去触碰小锦,却在半空中停下了。他轻轻地落下,擦去了她额头点点的汗珠。那冰冷的质感肌肤,却如同烈炎般地灼痛了他的手。
“逝雪?”碧落替小锦把脉,难以置信地吐出两个字。
他颓败地跌坐在一边,早没有了之前的孤傲与清绝。只有挫败和失落,失魂落魄地找不到方向。为什么是逝雪?那种无解的毒?她是被什么人伤的,这一味毒是当年凌霄阁阁主的妹妹尉迟霜凝炼制的,传说中是用来对付天下无双的望月楼主无情公子。可是,小锦怎么会中这种毒?
如同冰雪消融,难道他只有等待小锦毒发,化为一片虚无?
“她怎么会中毒?说啊?”他疯了一般地摇晃着谨风,可谨风却和他一样失魂落魄。
“她为什么……要救我?”他来回重复的也只有这一句,说到痛处,他几拳锤在了地上,地面点点血痕与他手上的伤口,浑然成一体。
只有一人,冷静地看着这两人。他心中疑惑,为什么这毒会在长安出现,至于小锦是死是活,与他何干呢?
他手在空中凌空一划,点燃了一火折。一灯如豆,瞬间照亮了整个听雨阁。平静如镜的湖面,那星星之火,透着一种孤勇,决然地燃烧在水中。淡淡的晕影,融化开来,浮光掠影,班驳如萧。
碧落缓缓地抬起头,目光如电般射向少轩。少轩猛然心惊,这是第一次,他在这个温润的男子身上,看到如此澎湃的戾气。压抑不住的恨与痛,似乎在找一个出口宣泄。
那火,颓然跌落,和湖水翻滚成一片。四周又陷入了黑暗中,只有三人的眼眸,如月华般清亮,点燃了月色。鲜血顺着少轩洁白的手指,一滴,两滴地落如水池中。这一次,他终于出剑了,可是,还是没能得手。那只流血的手,手指间凝起一点青色的磷光,那是五毒珠的光辉。它感应到毒素,一点点地亮了起来。碧落的七星剑就这么生硬地停下,剑尖的一抹血色,嘲弄似地狰狞着。
“碧落公子,想杀我?”
五毒珠。碧落仿佛看见了希望,他身体往前一移,少轩微笑着将手一松,那灵珠往下坠了几分。他看着碧落,目光是挑衅。
“看来独孤公子对望月楼来说很重要,或者说对碧落公子很重要。可是,这东西,已经是我的了。碧落公子,我们很需要望月楼和公子一样的人才。公子……”
碧落握紧了手,看了看奄奄一息的小锦。他轻轻站起来,拜倒尘埃。叩首,扬起,起身,再跪,又叩首,每一声都清脆地如同仙乐。谨风怀里的女子挣扎着睁开了眼,不……不可以。
望月楼中如同神祗一般的祭司碧落,此刻却正在朝一个人行三跪九叩大礼,表示臣服。那个骄傲如霜的男子,连衣服都不肯染上半点尘埃,却叩拜于这片大地。连少轩都没有料到他会如此的决然,不带半点思考和犹豫。此刻的他,第一次失去了冷静的能力,他甚至觉得自己有些……卑鄙!
碧落站起,抬头。在与少轩对视的瞬间,少轩居然有片刻的失神。是什么人,在放下尊严后,还能有九五之尊的气势?他浑身散发的,居然是王者的华贵,他的眼神,睥睨苍生,俯仰天地。让人感觉刚才那个叩首之人,不过是虚无的幻象。
“得罪了,碧落公子。”少轩手一闪,五毒珠直弹出去,碧落凌空一抓,不再和他纠缠,急忙去看小锦的伤势。
碧落轻轻蹲了下来,手中射出一缕青光,顿时,小锦的手裂开了一道口子。一道轻浅的血丝涌了出来,带着墨绿的光芒。
“你干什么……你……”谨风一把抓起碧落的衣领,这个人想干什么,他怎么能再伤害锦凰?
碧落没有理会,又是一道口子划出。小锦轻哼了一声,一会就好了,只需要忍一会就好了,碧落心里安慰着。
谨风猛然从恍惚中清醒,见碧落连连两次对小锦出手,心中大骇。他眉目间隐约有怒气,手上凝聚掌力,一掌就朝碧落砍去。碧落不闪不躲不避不还手,他继续凝神为小锦放血。谨风的掌力以刚猛而闻名,一掌出,碧落的衣袂翻起一点轻尘。谨风有些吃惊,那一掌仿佛打到了无形,若不是眼前的人猛然吐的一口鲜血,谨风会认为自己打的是空气。他居然没有用半点力气去抵抗,而是生生地受了这一章。
碧落眼前突然一阵发黑,喉间有些腥甜的液体涌出。但是他此刻不可以放弃,更不可以昏厥,甚至不能有半丝分神。小锦的命悬一线,雪逝随时可能会要了她的命。
“你放开她!”谨风还要出掌,碧落依然是纹丝不动!
“住手!”一个平静的声音说道,是少轩。
谨风不解地看着少轩,眼中全是困惑。
“你过来。”他命令道。
碧落凝神将五毒珠放在小锦的伤口上,血中的那一抹墨绿色,渐渐变淡。而五毒珠的绿却更加的璀璨,血,慢慢的变红。小锦的脸色也开始红润起来。
碧落惨白如雪的脸上渐渐有了欣慰的神色,水色莲香升起,天色近黎明。他有些艰难地站起,他的身上已经是深浅不一的血痕。那苍白的近乎透明的身躯,仿佛随时可能灰飞湮灭。
“碧落公子,希望你信守你的承诺,望月楼能听命……”
“今日是碧落与将军的约定,与望月楼无关。”碧落的声音空洞得如同山谷回声。
“什么!”少轩震惊!
“在刚才叩首的一刻,碧落已脱离望月楼,从此不是望月楼的祭司。”碧落淡定的回答,并不理会少轩的惊讶。
“碧落公子在说笑吧,当年无情公子创立望月楼,律法之严是天下闻名。如果有人要擅自离开望月楼,必须……”
“自断一臂。”碧落轻声说道,他看向南方,那是望月楼的方向。
碧落面朝南方,卷起衣摆,沧然拜倒。
“公子,请原谅碧落不能追随。”他单膝跪地,手臂轻轻抬起。突然,他目光一凛,一声闷响,似乎有什么突然化为尘埃,在空气中幻化为粉色的尘雾。
四下安静如野,空中是一只飘飘荡荡的空袖,翻卷着……
第十四章 孤帆独袖到天涯
雨渐渐的隐了,月光透过稀薄的云层,薄纱般地洒了满地婆娑。这场月光雨,真是下得久啊。雨后的湖泊上泛起了一层薄雾,听雨阁内的人都感到了刺骨的寒气。
雾气缭绕间,碧落缓慢地移动着身体。鲜血将空气染得红光一片,那一身琉璃白格外的刺眼。他咬牙走向小锦,那仅存的一只手,艰难地朝小锦伸去,似乎想抓住什么。这一夜,如同一生一样漫长,似乎这几步走下去就是一辈子了。
“碧落公子……”少轩在他身后开口,却又说不出一个字。
“替我好好照顾她。”碧落轻声说出一句话,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这句话,是不是就是诀别?碧落心中苦笑,若他不用这最后一口气离开,恐怕他再也离不开了。
少轩看着那一片白衣掠过清冷的湖面,如同凌波仙子般孤绝。那一弧寂寞的影,消失在迷雾中。
长安野郊,天空泛着黎明前的一丝苍白,一颗启明星若影若现。
碧落再也使不出半点力气,离开了五毒珠,他体内的毒发了很多次。今日,是为了望月楼和皇甫的约定而来,可是他却只能带着遗憾离开。挨了两掌,断臂后的失血,加上毒发,恐怕他是没有能力再回到望月楼了。
他踉跄着朝前走了两步,终于,虚弱得迈不开一步。他抬头看着天空,阳光冲破了云层,总算……日出了。
他微笑着,朝着太阳的方向。然后他的眼睛却渐渐地陷入了永远的黑暗,那一抹白衣,如同一朵白莲,凋谢了,只落下满地残瓣,暗香残留。
空气中徐徐的吹着微风,宛如一声叹息,寂寞而悠长。苍茫绿野上,那一朵白莲,寂然地残了一片。
一只素白的手,采起了碧落头边的一株药草。薄如蝉翼的白色披风扫过绿意盎然的翠草。披风摆尾下端,零散地绣这几支清淡的浅绿色梅花。那几朵绿萼突然地洒了满地,原来是采药人蹲了下来。
她看了看那躺着的男子,轻轻摇了摇头,目光中满是失望与慈悲。
“让我该怎么说你呢……”清脆悦耳的声音如流水般泄下,又悄然隐去。
如玉般的葱指按上了他的脉门,她闭目思索了片刻。
“你身中奇毒,惟有每日服用百种烈毒来以毒克毒。我送你五毒珠也就是为了克制那百种烈毒的毒素,现在可好,你倒拿去做人情。”那清亮的声音有些责怪的意思,却是说不出的宠溺。
“那姑娘是你心上人吧,把男人倒装得似模似样的,不过人不怎么机灵,我是要毒那愣小子的,居然还上来挡!哎,你总算肯听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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