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行独断惯的叶昭约莫想了半刻钟,终于想起出嫁前,嫂子用眼泪逼着不耐烦的她背了百千次的“出嫁从夫”“开枝散叶”八字真言。如今虽说是为了战局,要先斩后奏,既然没斩成功,被夫君知道了,就是……
面对暴怒的白貂,孩子他爹。
叶昭原本就虚的心更虚了,她一反沉默寡言的常态,滔滔不绝地从国家大义角度出发,给夏玉瑾灌输战术思想和爱国精神,试图淡化怒火,转移注意力。
夏玉瑾八风吹不倒,坐得稳若泰山,低着头,不知在琢磨什么。
叶昭说完比战术分析更长更详细的论点后,吸了口气,再问:“听明白了吗?不能让将士知道我有孕在身,而且过几个月就有恶战,主帅要冲锋陷阵。”
夏玉瑾愕然抬头:“你刚说了什么?”
说者有心,听者走神。
叶昭气得眼角直抽,恶笑道:“身为家眷,擅闯军营,应打军棍。”
夏玉瑾毫不在乎,“呸!军法不准带家眷,指的是妻子儿女,我是男人,不在此例!”他虽有怨气,也有主意,却知自家媳妇的脾气比牛更倔,决定的事情难以更改。他琢磨片刻,心生一计,抬头后已做出痛心疾首的表情,抚慰道,“你保的是夏家的江山,大道理我怎会不懂?若是迫不得已,我也同意你放弃孩子的决定。可是军队里哪有专给妇人看孕事的大夫?就凭那庸医的下三滥手段,没事都变有事了。我特意从上京带来了妇科圣手吕华言,路上相谈,他说女子怀胎若好好调理,四五个月后就会平稳。踏雪和你多年默契,跑得甚稳,你冲锋时衣服穿厚点,护好腹部,用轻些的武器,注意动作,别大弯腰,别从马上摔下去就好了。”
东夏采取拖延之计,战事至少是一两个月后才会爆发。
只要有一线希望,没有母亲愿意牺牲自己的孩子。
叶昭算算怀孕日期,怦然心动,急宣吕大夫。
夏玉瑾一溜烟跑去门口,把呆呆站在外面的吕华言叫进来,悄悄威胁:“知道该怎么做吗?”
吕华言很想哭,左边是活阎王,右边是混世太保,一个是皇帝倚重的大将军,一个太后宠爱的郡王爷,都是一个指头能捏死人的角色,他小小平民百姓,那边都惹不起,权势欺人,怎么办?
走入将军营内,对上两夫妻焦急而期待的目光,和他每天把脉看病的平凡夫妻也没什么两样,伸指把脉时,觉得此胎颇不稳,心里没十分把握,不敢告知。
夏玉瑾敲敲桌子,暗示:“别忘了,你只是个大夫,少折腾,快点。”
吕华言顿悟,身为大夫,他只有救死扶伤的职责,没有肩负天下兴亡,军国的职责。
他要保住叶将军的孩子,至于保住这个孩子后战事出现问题,是郡王和将军要承担的责任,与他无关。如果为战事放弃保胎,南平郡王找庸医算账,可是天经地义的理由。
而且……
叶将军看上去对怀孕一窍不通,到时候随便找个借口搪塞过去就好。郡王在后宅长大,了解的事情不少。而且他在路上问七问八,打听怀孕的各种事宜,怕是早有准备,很难骗过去。
吕华言深深地看了眼郡王爷。
夏玉瑾回他个“不听话就灭全家”的眼神。
吕华言立即做出决定,含笑对叶昭道:“将军别担心,胎儿现在是有些不稳,并非无药可救。待会我给你开个方子,针灸几针,好好保养些日子,足四月后,就会渐渐稳下来。只要注意别落马,别受伤,保护好腹部,上阵冲锋不成问题。”
叶昭大喜:“如此甚好,甚好,可是万一……”
吕华言想了想:“前阵子宫里华贵人不慎落了胎,保养两天也能勉强出来请安,将军身体好,强撑也不是不行,就是怕落下病根。”
叶昭不怕痛,也不在乎病根,她估算了一下形势,以柳惜音的意思,战事应在两三个月内。普通战役,她可在中军指挥,不必冲锋在前,决战时,主帅冲锋主要是为了鼓舞士气,只要她能带头冲在前面就够了。交战之时,不单打独斗,挑选武艺高强的亲兵在侧相助,未必拿不下战局。实在不行,放开手脚拼,落了胎儿,隔两天再打就是。
夏玉瑾趁热打铁,花言巧语,连哄带骗。
她思前想后,推算许久,尚有忧虑:“连日休养,军中已猜疑我可能有孕,若让东夏知晓,必趁机进攻,攻我弱项。”
夏玉瑾胸有成足道:“区区小事,交给你男人吧!”
行军打仗他不行,可是他有一群从上京带来的忽悠骗人大行家。
作者有话要说:外婆的入土仪式,橘子明天要去深圳参加。
带笔记本电脑去,运气好就后天更新啦~
将军在上,我在下 正文 谁入地狱
江北,寒山古庙,清晨老僧走上钟楼,合掌,敲响一百零八声铜钟,数百和尚随着钟声而起,涌入正殿,在香烛缭绕,宝相庄严中,手持木鱼,开始一天的早课,
主持屋内的蒲团上,端坐着三个人,为首是寒山古庙的主持慧觉大师,年逾花甲,须发皆白,他在晨钟声中,口念法号,对面前坐着的两个和尚叹息,轻念:“钟声闻,烦恼轻,智慧长,菩提生,离地狱,出火炕,愿成佛,度众生。”
年轻些的和尚手持念珠,双眼微闭,如老僧入定,气淡神闲道:“杀一人救百人,为行菩萨道。”
年长些的和尚却是满脸暴戾,在蒲团上扭动着身子,坐立不安,东看看佛像,西看看菩萨,口里嚷嚷道:“老子作恶多端,早在阎罗地狱十八层挂了号,再怎么着也不能把我丢去十九层吧?”
慧觉大师叹息道:“福禄天定,祈王贪心不足,妄改天命,祸害生灵,为大过。你们并非佛门中人,却是国士,如今与佛相交一场,望此去沙场,心念苍生,心存慈悲,莫让黎民百姓流离失所。”
年轻和尚双手合十,再拜:“大师相救之恩,胡青谢过。”
年长的和尚摸摸光头,呆了半刻,立即跪下,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响头,大声道:“老虎也谢过大师了!”
慧觉大师看看天,挥手道:“是时候了,你们去吧。”
江北富饶安定,百姓安居乐业,今上英明贤德,他虽是出世之人,也不愿意看见祈王为私欲谋反,挑起天下战火,当这支被火烧伤的落魄军队来敲寺门,他与为首年轻人详谈后,毅然收留了大秦的将士们,并让全寺僧人冒险打掩护,提供协助。如今,是重新送他们回修罗场的时候了。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他深深看了眼离去的两条背影,缓缓闭上眼,仿佛与世隔绝,“阿弥陀佛。”
出去城里化缘的小和尚跌跌撞撞来报:“胡施主!秋施主!祈王有动静了!他派出一支上百人的部队,往东边去了!”
“东边?是东夏人占领的地盘吧?”秋老虎兴奋起来,“那只老兔崽子总算憋不住了吗?死狐狸!你再不动手,老子可憋不住了!你就行行好,让我去砍人吧!”
他充满热情的眼神把小和尚吓得退了几步,默念好几句佛号压惊。
胡青用小树枝在地上划了几下,默默思考,并不理他。
秋老虎忍无可忍,指着自己脑袋,痛心疾首道:“那东夏狗贼放火,要不是你带着大家淋上水,往火最大的地方冲,老子怕是连命都没了,嗤嗤,倒是没想过冲过火墙没几步,能烧的东西都烧完了,倒是没有火,可惜来不及通知太多兄弟……这笔账,无论如何都要算!如今叶将军出山,打了胜仗,封锁线风声没那么紧,咱们快去和将军汇合!干翻东夏狗贼,我还急着嫁闺女呢。”
“不,我们不急着和将军汇合。”胡青丢下树枝,缓缓站起,“有风声说东夏要和大秦和谈,祈王怕是坐不住,这批使者很可能是去商谈这个问题的。”他环胸而立,嘴角有抹狐狸般的笑容,“大好机会,咱们怎么能不去给他们添点堵呢?”
秋老虎脑子里谨记临行前叶将军的交代“一切行动听军师”,不假思索,点头如捣蒜,问:“老子的命是听你话弄回来的,你说什么是什么,要给谁添堵,咱就给谁添堵。”
胡青问:“秋将军,我们百把人对上他们百把人,你带队,截个道有胜算吗?”
秋老虎得意地拍着胸脯:“老子做将军技术臭些,做土匪是数得上号的!劫道小事,嘿嘿,那是本行!只要军师吩咐,保管一个活口都不留!”
胡青笑眯眯:“如此甚好,甚好。”
秋老虎恨道:“那群杂碎把老子的头发眉毛都烧没了!还赔上把大胡子!深仇大恨!他们非得用脑袋来还!”
胡青继续笑眯眯:“你没胡子斯文些,听说有些寡妇就爱这个调调。”
“滚!”秋老虎给小小堵了下,他冲入寺中,冲那群隐藏混杂在和尚群中,每天吃斋念经闲得蛋痛的百余将士振臂高呼,他们应声而起,换上土匪打扮,磨掌擦拳,随着将军呼拥而去。
那厢,祈王听闻和谈之事,坐立不安,虽说有利益相关,也担心东夏那群狼崽子,为了利益转手出卖自己。他思前想后,决议派出手下幕僚与干将,持手谕和信件,前往江东东夏营地,与东夏王相谈。未料,狭道内,在使者团毫无察觉的时刻,一支穷凶极恶的土匪军队,从天而降,个个秃头,个个彪悍,看见他们简直双眼冒火,带着削发断须的深仇大恨,出手狠辣,见人杀人,见鬼杀鬼,杀得他们哭爹喊娘。
胡青后方运筹帷幕,分兵堵住几条退路,不留任何逃生余地。
恶战屠杀,整整杀了一个多时辰,地上横七竖八,一地尸骨,血流成河,秋老虎一屁股坐在车辕上,一边搜索金银一边朝慢悠悠从隐蔽角落走出来的胡青炫耀:“想当年,老子做土匪的时候,可不是盖的!嘿,这个珊瑚盆栽不错,顺回去给俺女儿做嫁妆吧。”
“东西统统放下,这可是送东夏的大礼,”胡青在尸体中找出为首者,伸手在对方衣衫里细细搜索,翻出封打着火漆的密信,拿出根银针,熟练地不留痕迹挑开,翻看后笑道,“他果然坐立不安,要求东夏不要停战,继续和大秦对着干呢。”
秋老虎抱着大堆金银,懵然:“接着呢?”
胡青托着下巴,“内疚”道:“祈王那么忧心忡忡,我们还杀了他送信的使团,多不好?总得有人帮他把信送去吧?”
秋老虎还是不懂。
对牛弹琴,面对完全不擅长用计谋的单纯家伙,胡青知音难求,唯一声叹息,把暗示换做明示:“让兄弟把尸体上的衣服剥下,身上的腰牌收起,洗洗穿上,再把尸体埋了,我们出使东夏,会会东夏王去。”
秋老虎大喜:“懂了!”
胡青安排几个伶俐的士兵换上百姓衣服,奔赴大秦军营给叶昭送信,自己带着秋老虎与一众将士,换上祈王府的服饰,带上祈王府的腰牌,模仿祈王笔迹,邪恶地给信件添了几个字,重新封号,然后浩浩荡荡,开往东夏军营。
将军在上,我在下 正文 人不畏死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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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北有带巾帻的习俗。
冒牌使者队伍走了数日,途径洛商城郊时,胡青派人进去买了些假发和巾帻,再小心改良,细细贴在大家的后脑勺和鬓角,穿戴起来,其余冒充祈王府士兵的武将们则带着头盔,看起来也似模似样。
胡青长相平凡,地位低微,与东夏使团没什么交集,不必担忧。
秋老虎摸着脑袋,很不安:“伊诺狗贼是见过我的。”
“别担心,你蹲后面守卫就好,等我们查探完军情就回去见将军,”胡青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番,拍拍他肩膀,坏笑道:“嘿嘿,就凭你现在这幅尊容,就算伊诺皇子有断袖之癖也不会盯着你的看。何况那脸又黑又粗的大胡子没了,冲天眉毛也没了,身材吃斋饿瘦了一圈,现在看起来敦厚又老实,回家怕是连女儿都认不出了。”
秋老虎想起那把蓄了多年,代表着威严的宝贝胡子,阵阵心碎,唾道,“秃狐狸,自己长不出几根胡子,心生嫉妒,到处挤兑人……”他骂了几句,见胡青似笑非笑的表情,心里收女婿的野心还没死,万一得逞,哪有岳父骂女婿丑的道理?他思前想后,终于甩开手去,眼睛却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次,琢磨着能不能走将军的门道,弄个什么赐婚回来,把两个女儿一块塞过去。
胡青打了几个寒颤,继续做准备功课去了。
于是,东夏阵营,众将看见了一位对蛮夷之地傲慢轻蔑,充满迂腐名士作风的胡先生,虽说礼数齐全,可说话声音里有说不出的刺耳,表情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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