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营养师不是那么好当的
全身的肉在舌间融化并且浮出一层油的野兽，一整年都结有美味虾蟹肉的树，流出源源不绝的香醇白兰地的泉水……这个世界上充满了珍馐美味。而人们所知的仅仅是世界的一小部分。为了满足口腹之欲，整个人类的发展都朝着食物迈进，这是探求未知的美味的时代—— “美食时代”。
翻开历史的轴卷，几万年前，人类吱吱叫着用木棒互殴；几千年前，人类嗷嗷叫着拿冷兵器对砍；几百年前，人类沉默地用火药轰炸。直到有一天，传说中的美食猎人阿卡西亚发现了能征服世界的食材“GOD”，从此战争画上了休止符，美食时代开始了。
以上是一段人人耳熟能详的人类进化史。可惜纯属胡说八道。
我把手中“GOD再现？！美食新时代即将来临”的美食新闻丢在桌子上，转头透过窗户望着外面的街道。
放眼望去，蔚蓝的天空下，灿烂的阳光照在美食广告牌上，底下的行人一个个脑满肠肥，红光满面，眼睛里充满了对吃的感动和向往，胆固醇和脂肪厚度之高常常令我忧心不已。
传说中的“GOD”有多好吃我是不知道，但吃完以后，各国元首们擦擦嘴，世界还是原来的世界。战争没有停止，贫富差距仍然巨大，女人还要生育，男人还要养家。唯一的变化是人类被“能征服世界的美味”勾起了兴趣，从此世界上的一切都和美食挂上钩。
所有科研机构中美食研究所独占鳌头，新闻每天对新发现的食材和新开发的食物大肆报道，美食街在各市纵横，饭店遍布大街小巷，能吃饭的地方统统挤满了客人，饭店，商场，新闻，广告，到处是山珍海味的踪影，哪儿都闻得到美味佳肴，别说游乐场，连房子都建成了可食用型。
这时候，门外传来敲门的声音，助理的通报唤回了我的注意力。
“营养师，预约十点钟的客人到了。”
“请进。”
我叫做阿辛，中国籍，如上文所示，是一名营养师。
在这个美食时代，一切从事和美食有关职业的人都受到尊敬。加在职业名称前的美食二字就像贵族头衔一样迅速风靡各种行业，于是出现了美食科学家，美食作家，美食建筑师，美事设计师，美食专门的艺术家等等等等。这也就算了，如今连扫大街的老伯都称自己为“美食清洁工”，实在是让人无言以对。
我今天的客人就来自美食建设都市，是一位年轻有为的美食建筑师。他进门之后彬彬有礼地鞠了半躬，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我推一推眼镜，看一眼搁在桌上的名片：
Food建设，SMILE事务所
美食一级建筑师
斯麦尔
SMILE建筑行相当有名，特点是一砖一瓦皆可食用，之前提到的可食用型的房子就归功于这家公司。房子造得像童话里的甜点小屋一样可爱又美味，很受有钱人和妙龄少女们的欢迎。
但是，对我们这种要养家糊口的成年人来讲，那种淋不得雨晒不得太阳，一不小心还会变质的房子到底有什么好的？买房子，最重要的是遮风挡雨啊！当然啦，这么说的原因并不是因为一栋那种房子的价格就高过我十年的薪水……
咳，总之，SMILE公司的营业口号是“更多微笑”，设计了超人气游乐场“糖果乐园”而名声大噪的顶梁柱斯麦尔先生却因为工作压力过大导致情绪低落，难以保证其公司引以为傲的微笑服务。
“……不管做成公寓、小楼还是城堡，好不容易建成的房子，他还是只要几天就给我统统吃光了！真是太过分了！那可是我辛辛苦苦设计出来，就像是我的孩子一样的作品啊！那种心情就像是看着自己的小孩被人连啃带咬地吃光了啊！上次、还有上上次……”
黑发的斯麦尔先生一坐在椅子上，就像被拧了发条一样开始滔滔不绝地诉苦。我漫不经心地答应着，一边阅读着手里的病历。
为了恢复笑容，我这位客人已经看了好几位医生，可惜情况并没有好转。他最后看的那个白痴还给他吃了1公斤的笑笑菇，结果斯麦尔先生不眠不休地大笑一个月之后患上了精神衰弱，整天躲在黑暗的办公室里描绘黑暗的人生，从此彻底和世上的一切光明物质绝缘。
“营养师，我觉得……世界是如此的残酷，人生是如此的暗淡……绝望了！我对世界绝望了！对人生绝望了！对自己绝望了！”天才建筑师歇斯底里有如患了绝症。
“冷静一点，客人，您只是进入了一个小小的低潮期而已。”我拍着他的肩膀，安慰道：“情况没有您想象的那么糟糕，您现在年轻，健康，高学历高工资高人气，而且还是单身——”
伏在桌子上痛苦地抱着头的斯麦尔先生看着我，眼睛里稍微升起一丝希望的火花。
“和十几年后成为一个秃顶，凸腹，高血压高血脂高血糖的胖大叔，外加一个铺张浪费的太太的日子比起来，现在的压力实在算不上什么。”
我平静地说完以后，斯麦尔先生颤抖着缩进了桌子底下。
我的办公桌相当宽，底下黑洞洞的，也不知斯麦尔先生身在哪里。
“客人！客人！您能听到我的声音吗？赶快脱离黑暗，重归光明的怀抱吧！不要让远在故乡的老母亲为你哭泣啊！”
我弯着腰，朝着一片漆黑的桌子底下大声喊话。
黑暗中传出了哭声。
斯麦尔先生又有高学历，又有好工作，不但有才华，相貌也很清秀，估计在女孩子之间也相当吃得开，这种人简直太可恶了，干脆去死算了！我对他没有一丝一毫的同情。当然啦，这么说的原因并不是因为他设计一栋房子赚得钱就高过我十年的薪水……
咳，总之客人就是客人，职业操守相当重要。我虽然入行没多久，但因为颇受美食贵族们的欢迎，现在也算混得小有名气，可不能在这里砸了招牌。
我走到房间中央，拉开了从中间将整个房间一分为二的百叶帘。
一丝不苟的书房般的办公室里，出现了另一番天地。
和放着资料的办公桌，书柜，沙发和茶几遥遥相对的，是一处厨房一样的空间。
各种型号的餐锅一律俱全，墙上挂着厨具，柜子里放着闪闪发光的盘子和餐具，桌台上摆放着各种调料和笔记，角落的冰箱上贴着便条，里面充满了新鲜的食材。这个地方没有一流餐厅的厨房那么豪华，比起一般家庭的厨房又过于整齐严谨，给人一种冷冰冰的感觉。
这就是我营养师阿辛的另一个工作场所。
“美食公路又要延长了，遭受客人大量啃食的糖果乐园也要抢修，啊！阿虏又来电话了！工作量又加重了……我对这世界绝望了……绝望了……”
房间里作为办公室的一半已经充满了黑色怨念，桌子底下飘出的斯麦尔先生的碎碎念中，夹杂着我切菜的“咚咚”声和煮汤的“咕嘟咕嘟”声。
我在做菜的当儿，偶尔听上一两句客人的自言自语。身为一名年轻有为的社会精英，斯麦尔先生相当忧国忧民，从“政府收税太高，社会福利太低”到“总统脸皮太厚，充氧层却薄得破洞”，在他开始抱怨“自然资源太少，阿虏吃得太多”的时候，我终于顶着来自“社会，国家，大自然，还有阿虏”的多重压力，完成了料理，把盘子端到了办公桌上去。
缩在深处阴影里的斯麦尔先生，在黑暗的怨气包围下完全不见踪影，只有阵阵夹杂着哭腔的碎碎念飘了出来。
“客人，请您吃一口这个。”
我蹲在地上，手中挥舞着食物引诱斯麦尔先生出洞。
“…嗯？这是什么？”
一只手从黑暗中伸了出来，接过我手里的东西又缩了回去。一时间让我联想到寄居蟹。
桌子底下传来咀嚼声。
＇前菜：荞麦馒头＇
碳水化合物可以平衡血糖，增加血清素，起到抵抗忧郁的效果。用味道平和的荞麦馒头做前菜，即能放松激动的情绪，又能引起食欲。
“这、这个味道……！！这是小时候，家里还很贫穷的那个时候妈妈常常做给我吃的馒头的味道！啊，想起来了！我那无忧无虑的童年……还有童年时的梦想！就像这个馒头一样朴素的梦想！”
斯麦尔先生从桌子底下探出半个脑袋，眼睛里闪动着光辉，手里紧紧抓着半个馒头。
有咬劲，稍微带点甜味的荞麦馒头涂上花生酱再撒上白糖，或者蘸上中华腐乳都很美味，我决定等一下写在给斯麦尔先生的菜谱上。
我一边想，一边递上第二道的汤。
＇汤类：BB玉米鸡茸汤＇
可别小看这道汤啊。这里面的主料可是一粒就要10万元的BB玉米，以及美食市场上都少见的黄金天使鸡的鸡肉。热腾腾的汤里充满了鸡肉的精华，BB玉米压倒性的香味和甜味，以及滑溜溜的蛋花。汤的味道虽然浓郁，但因为是中式的汤，没有奶油和黄油之类的配料，喝起来一点也不腻。
谷类和鸡肉都拥有丰富的硒，能让大脑协调，精神振奋，去除倦怠感，对患有忧郁症的人来说是最合适的。顺带一提，这道BB玉米鸡茸汤是我美食菜单上的汤品，连美食贵族都没几个人喝过，这家伙真是赚到了。
“这、这个味道……！！”喝了一口之后，斯麦尔先生呈45度角仰望天花板，嘴角露出陶醉的笑容。“好温暖！仿佛连心都被温暖了！啊，被冷漠的社会和繁重的工作伤害得千疮百孔的心仿佛得到了治愈！”
斯麦尔先生又往桌子外面移动了一点，已经可以看到大半个身体了，我奉上第三道料理。
＇鱼料理：跺椒蛙纹鱼头＇
用朴实的前菜和温和的汤品安抚了情绪之后，我决定用颜色和口味都很鲜明的辣味料理来刺激客人麻木的味觉和精神。主料的蛙纹鱼的鱼油中含有丰富的W…3脂肪酸，可以阻断神经传导路径，增加血清素的分泌量，是天然的抗忧郁药。
“这、这个味道……！！很辣！但是辣得很过瘾！哦哦，毅力和斗志仿佛都随着这股辣劲燃烧起来了！”
斯麦尔先生蹲在桌子底下，端着盘子泪流满面，也不知是心情激荡还是吃到了辣椒。
接下来的菜单——
＇肉料理：蒜爆鸡肉＇
＇主菜： 南瓜炖马铃薯＇
＇沙律： 凉拌菠菜＇
＇甜品： 炸香蕉＇
“啊啊，金钱和物欲蒙蔽了我的双眼，让我忘记了最初的梦想。我是为了设计能让人们绽放微笑的美食建筑才成为建筑师的啊！每天过于繁忙的生活，连我自己都忘记了笑的方法……但是这些料理！这些料理唤醒了我的灵魂！”
斯麦尔先生一边大吃大嚼，一边激动地指手画脚，又要吃饭又要演讲，看起来相当忙碌。
鸡肉、大蒜、南瓜、菠菜和香蕉通通都有缓解疲倦、焦虑、让人心情愉快的效果。吃完全套菜单的建筑师也彻底钻出了黑暗的桌子底下，挺胸抬头，回到了光明世界之中。
我站在一边向他道贺。
“恭喜您抛弃过去，脱胎换骨，重新做人。”
“请不要说的好像我是刚被释放的罪犯一样！”
“你那明明就是刚被释放的罪犯才有的吃相！”这种话在心里想想就得了，真的对客人说出口就等着关门大吉吧。
我默不作声地送上了最后的饮料。
＇饮料：安神花茶＇
斯麦尔先生坐在椅子上，双手捧着冒着热气的茶杯，脸上带着做梦一样的表情，笑成一脸蠢相。我开始怀念起刚进门时那个“一脸忧郁的年轻有为的建筑师”。
唉，无论如何，用清淡的前菜开胃，用暖融融的汤一扫心中的阴霾，用辣味振奋精神，用蛋白质缓解身体的疲劳，用调理得口味温和的蔬菜补充缺乏的维生素，用水果做的甜食促成愉快的心情，所有食材都有产生血清素抵抗忧郁的效果，饮料则是能缓解情绪的草药制成的安神茶。
我推了推眼镜，那么——
“您连灵魂都感到满足了吗？”
“是！我觉得非常充实！好像很久都没有像这样好好吃一顿饭了。长久以来饥饿一样的空虚感消失了！吃饱了之后，有一种感觉从心中破土而出，这是……喜悦！对、是喜悦！营养师，我现在觉得，世界，其实还是非常美好的！我要继续努力地工作！为了看到更多的笑容！”
斯麦尔先生高举双手站在窗前，脸上带着灿烂笑容，身后阳光万丈，仿佛有无数小天使环绕在周围唱着赞歌。
“那真是太好了。来，这是账单。”
在视线扫过账单上那一排浩浩荡荡的零之后，美食建筑师的表情一沉，世界刹时一暗，窗外顿时狂风大作，吹得小天使们东倒西歪，噼里啪啦掉在地下。
“这、这也太贵了吧……”斯麦尔先生用颤抖的手指指着纸上的数字。
“这个嘛，”我推了推眼镜，耐心地解释道：“您吃的荞麦馒头是最高级的皇帝荞麦，玉米鸡汤里的玉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