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副将先怔后笑,见阿麦起身困难,伸手拉了阿麦一把,哈哈笑道:“你小子运气就是好,要不是林参军这一撞,你非得被常钰青射个透心凉不可!”
阿麦听得似笑非笑,低头看自己胸前,原本程亮的护心甲上被划上了深深的一道划痕,那支羽箭竟是擦着护心甲而过,如果林敏慎撞得再早片刻,那支箭还真得得把自己穿个透心凉了。
正说着,林敏慎也从地上爬了起来,张副将随手又给了他肩膀一巴掌,拍得他一个趔趄,取笑道:“林参军受累了,回头让麦将军好好请你一顿,要不是你,他今天非得挂彩不可!不过你救人也便救人了,一个大老爷们,你惨叫什么?吓得咱们兄弟还以为那箭射中你了。”
林敏慎干笑两声,答道:“见箭向麦将军射过来了,一时有些慌急,让张将军见笑了!”
众人听了均笑,林敏慎却是不恼,只偷眼去瞧阿麦。
阿麦这次却没躲闪,略一思量,脸上带着笑意冲林敏慎抱拳谢道:“多谢林参军救命之恩!”
见阿麦如此爽快地致谢,林敏神脸上表情倒是微滞,随即又掩了过去,只对着阿麦傻笑道:“应该的,应该的!”
那边卫兴已经收了强弓被人簇拥着过来,看到林敏慎好生生地在那站着,心中顿感一松,这才转头关切地问阿麦道:“可有受伤?”
阿麦连忙躬身答道:“末将无事,谢大将军关心。”
卫兴又看向林敏慎,不及他开口,林敏慎便嘿嘿笑了两声,大咧咧地说道:“没事,没事,就是摔了一下子。”
见林敏慎如此莽撞,卫兴虽有意训他几句,但当着这许多人又不好说什么,只淡淡点了点头,只说道:“以后万不可这样!”
阜平水军统领柳成从下层甲板上急匆匆地赶过来,来到卫兴面前禀道:“鞑子赤马舟均已退往江北,我军是否追击,还请大将军示下。”
卫兴知自己只是在赴任途中,又不属水军,这一追要是大获全胜还好,万一要是中了鞑子的奸计,怕是要得不偿失。他略一思量,沉声说道:“常钰青中箭生死难料,剩下的只几艘赤马舟而已,不必追了,还是向前赶路吧。”
柳成心中其实早已有了计较,过来请示卫兴不过是尊他大将军的身份,见卫兴如此说正中下怀,忙领了命下去吩咐部属加快航速,尽快脱离北漠水军的控制范围。
舰队一路逆流向上,过泰兴之后水道虽然稍显难行,但却不用再担心北漠水军的骚扰,航行速度反而加快。如此一来,前后几艘船上的人员来往却是大大不便,卫兴也因此免了每日的早议,诸将心中暗喜,唯有林敏慎心中不甘,几次三番要过船去寻阿麦,少不得挨卫兴几次训斥。
十月二十七日,船至宜水,江北军左副将军,骑郎将唐绍义率五千骑兵早已等候多时。柳成护卫任务完成,带着舰队向大将军卫兴辞行而去。唐绍义迎得卫兴上岸,直待他行完礼起身之时,卫兴才伸手作势虚扶了一扶,不冷不热地说道:“唐将军辛苦了。”
唐绍义虽全副铠甲在身,动作却依旧敏捷如常,站直身体不卑不亢地答道:“职责所在,不敢称苦。”
卫兴笑笑不语,诸将见如此情形,均知卫兴是有意为之,也不好有所表示,只默默立于卫兴身后。那张副将却是个粗人,哪有这许多心思,见到唐绍义只觉亲切,不等卫兴说话便走到了唐绍义身前,双手紧紧握住唐绍义肩膀,大声笑道:“好将军!一把大火烧了鞑子的粮草大营,真真是给咱们兄弟们出了口恶气。”
唐绍义只笑笑,视线越过张副将肩头扫向他身后,在划过阿麦身上时稍稍停顿了下,脸上的笑意更多了些。阿麦再见唐绍义心中也是欢喜,嘴角忍不住微挑了挑,看向唐绍义的目光中也带上了笑意。唐绍义心神一恍,不敢多看阿麦的笑容,不露痕迹地转回视线,转过身恭声请大将军卫兴上马。
亲卫牵过卫兴的坐骑来,卫兴上马,由唐绍义伴着向乌兰山区行去。阿麦跟在后面也翻身上马,行了没多远,林敏慎却拍着马从一旁凑了过来,趁四周无人注意,嘿嘿笑道:“好几日不见麦将军,着实想念!”
阿麦没有答言,只浅浅弯了下唇角了事。
林敏慎见阿麦面上并无恼色,胆子越发大了起来,竟伸手扯住了阿麦手中的缰绳,低声央道:“好兄弟,你再与我笑一个吧!”
阿麦心中恼怒异常,面上却不肯显露,只将缰绳从林敏慎手中扯过来,问他道:“林参军可曾进过这乌兰山?”
林敏慎目光只在阿麦脸上,摇头道:“没有。”
阿麦淡淡笑了,驭马故意远远落在众人之后,抬眼看了看前方纵横起伏的群山,转头对林敏慎闲谈道:“人人都道盛都城外翠山风景甲天下,却不知这江北的乌兰山脉深处却也是处处风光,参军这次来了,定要好好看看才好。”
林敏慎忙点头:“看,要看!只是无人相伴,独自一人着实无趣!”
阿麦爽快笑道:“待大军扎营,参军自可来寻在下,别的尚不敢言,陪参军看看这山间风景自是可以做到的。”
林敏慎听了大喜,当下追问道:“此话当真?”
阿麦笑道:“自然。”
她说完又瞥了林敏慎一眼,笑了笑,拍马向前赶去,留下林敏慎愣在原处,看着她的背影几欲出神。阿麦纵马跑不多远,却看到唐绍义立马等在前面,阿麦双腿一夹马腹迎了上去,叫道:“大哥!”
唐绍义含笑看着阿麦,点了点头。
阿麦奇道:“大哥不用陪大将军了?”
唐绍义调转马头和阿麦缓缰并行,淡淡答道:“大将军那里有张副将陪着,不用我陪着。”
阿麦今天也已看到卫兴对唐绍义不冷不热的态度,想了想说道:“大哥这次立了大功,军中将士皆都信服,大将军许是怕大哥不安于下,所以才故意给大哥些——”
唐绍义笑笑,打断阿麦道:“日久自见人心!”
阿麦见唐绍义如此也笑了,说道:“大哥能如此想自是最好!”
唐绍义看阿麦一眼,又赶紧别过了视线,转头看向别处。
阿麦连叫他几声均不见他反应,心中诧异,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看,见并无什么特别之物,当下问道:“大哥,你在看什么呢?”
唐绍义这才又回过头来,笑了笑,问阿麦道:“你这次去盛都,那里可好?”
阿麦极干脆地答道:“不好。”
唐绍义奇道:“不好?盛都不是世间最繁华之处吗?城外又有翠山清湖相拥,都道我国风流灵秀均集聚于此了。”
阿麦想了想,说道:“盛都确实繁华,翠山清湖景色也极佳,但是,那些又怎及得上咱们乌兰山的雄险奇秀!”
唐绍义点头道:“的确,那等温柔富贵之所不是我等军人该待的地方。”
阿麦笑笑,突然问唐绍义道:“大哥,你这次偷袭鞑子粮草大营,将周志忍的粮草烧了个干净,可是又要引鞑子来打咱们江北军?”
唐绍义沉默片刻,答道:“这是其一。”
“其一?”阿麦问道。
“不错,除了想要引鞑子再次入乌兰山之外,烧周志忍的粮草也是想解泰兴之围,粮草既无,周志忍大军必不能久困泰兴。”
阿麦略一思量,说道:“可是,鞑子只追大哥到棒槌沟,并不肯轻易入乌兰山,而且……此次行船过泰兴城,周志忍的水军依旧在操练,似乎并未受到影响。”
“鞑子此番不为我所激怒,显然是另有谋划,现如今咱们也只能先见机行事。不过,”唐绍义沉默下来,过了片刻才低声说道:“大军阵前易帅,不知还会有何变动。”
阿麦抿了抿唇,突然说道:“我在盛都遇到常钰青了。”
名剑
唐绍义一怔,看向阿麦,惊愕道:“在盛都?”
阿麦点头:“嗯,翠山,好像还和朝中的什么人有关系,禁军在抓他,后来却也是禁军中的人把他救走的。”
唐绍义听了脸色骤然变色,愤然道:“咱们在江北和鞑子拼命,朝中却有还人和鞑子勾勾搭搭,真是可恨。”
阿麦只是沉默,因为她也不知常钰青为何会出现在盛都,而且还被禁军所救,救他那人既然能在禁军中都安排进人手,可见身份背景必然不会简单。可是,朝中有谁会和一个杀了南夏十五万边军的北漠杀将牵扯到一起呢?阿麦真是想不明白,又想到那给她灌药的林家小姐,看着和商易之关系融洽却又相互试探的二皇子齐泯,从未露面却又让人感到无处不在的盛华长公主……盛都的水太深了。
唐绍义见阿麦久不出声,忍不住出声叫道:“阿麦?”
阿麦这才回过神来,转过头看向唐绍义:“大哥,怎么了?”
唐绍义已看出阿麦刚才在走神,却没说什么,只是问道:“刚才听人说船过泰兴的时候大将军射死了常钰青,可真是常钰青?”
“的确是他,被大将军射中了,不过,死不死还不知道,总觉得常钰青如若这么容易便死了,也就不是常钰青了。”阿麦停顿了下,又问道:“不是说常家已领兵东进了吗?不知这常钰青为何反倒四处逛了起来。”
唐绍义答道:“听说是鞑子小皇帝嫌他杀了十五万边军,杀戮太重,所以目前正闲赋着。”
阿麦听了失笑道:“嫌常钰青杀戮太重?这鞑子小皇帝倒是可笑,如若不是他要侵占咱们,常钰青又怎能有机会杀我边军?自古名将如名剑,挥剑砍杀了人,不怨那挥剑的人,倒是怨起那剑刃太过锋利了,如若当初便不想杀人,拿根烧火棍不就得了,还要使什么宝剑!这些上位者倒是无耻至极,真是既做娼妓又要牌坊!”
唐绍义听到阿麦这一套言论顿时一怔,愣愣想了片刻后才问道:“如此说,常钰青却是无错的?”
阿麦想了想,答道:“他下令屠城自然是错,可若是把我们南夏所有的死伤都记在他一个人头上,却是不对了。”
唐绍义脸色微沉,问道:“难道杀我江北百姓辱我妇人的不是他常钰青统帅的兵马?”
阿麦转头默默看唐绍义片刻,突然问道:“大哥,如若有一天我死在了战场之上,你可会与我报仇?”
唐绍义脸色微变,立刻斥道:“混话,哪里有这样咒自己的!”
阿麦一笑,依旧问道:“大哥莫急,你且说你是否会与我报仇?”
唐绍义气的无语,干脆不与理会阿麦。阿麦却不肯罢休,笑嘻嘻地看向唐绍义,追问道:“大哥快说,报是不报?”
唐绍义很是恼怒,却扭她不过,只得闷声答道:“自然要报,你若有事,我定不会轻饶了鞑子!”
阿麦笑了,又问道:“那大哥向谁去报仇呢?”
唐绍义闻言一愣,不解地看向阿麦:“自然是向鞑子!”
阿麦却笑道:“这世上的鞑子千千万,你找哪个鞑子?杀我的那个?可他自己也可能已经死在了战场之上,你还去向谁报仇?他的长官?常钰青?周志忍,陈起,还是鞑子小皇帝?”
唐绍义被阿麦问得一时愣住了,只怔怔地看着阿麦,说不出话来。
阿麦收了笑意,正色说道:“大哥,你我皆是军人,死在咱们手上的鞑子也算无数,他们也有父母兄妹,不知有多少人惦记着向我们报仇。你杀我,我杀他,这本就是一本糊涂账,你如何去报?”阿麦停了下,思量片刻又说道:“说到底,军人,不过是把刀罢了,若没有上位者的野心与贪婪,刀又怎么会无故伤人?”
唐绍义沉默下来,只低着头看着身下的坐骑,过了片刻才轻声问道:“阿麦,你从军已一年有余,军中可有你要好的兄弟?”
阿麦笑道:“军中有大哥啊!”
唐绍义听了不由微笑,但仍问道:“其他人呢?可还有脾气相投的?或是走得较近的好友?”
阿麦想了想,答道:“张士强算一个吧,还有张生张大哥,王七,李少朝等人,徐先生虽然人狡猾一些,不过对我还算不错。”
“他们可还都活着?”唐绍义又问道。
阿麦一怔,不明白唐绍义为何会问这些,疑惑地看向唐绍义,答道:“自然活着。”
唐绍义苦涩笑笑,说道:“你从军时日尚短,他们都还在你身边活蹦乱跳着,你自然不觉如何,可当这些人渐渐地离你而去,一个个都死在鞑子的手上时,你就不会认为我们军人只是把刀了。”唐绍义抬头看向远处,轻声说道:“待你在军中呆久了,你便知道,我们也不过是平常人,有血有肉,有爱有恨,也有舍不开放不下!”
阿麦怔怔地看着唐绍义,一时说不出话来。
唐绍义转回头看看阿麦,又说道:“所以,以后莫要说什么常钰青无错之类的话了,别人听到了又要招惹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