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好想过生日啊!”
香饼在中国并没有什么稀奇,但是在朝鲜就是罕见的“舶来品”,礼曹判书权永均是外交大臣,看来他经常利用职务之便给自己女儿带些外邦使用的东西。
权秀莹笑着说:“从现在开始,每个人过生日都会有的。父亲今天晚上要接待一个很重要很尊贵的明朝客人,大家要把家里都收拾干净,还要注意礼节,不可以出错,都记住了吗?”
小丫鬟们都很高兴,齐声答道:“记住了!”
“好吧,那就分头去忙活。元容负责铺红毯,元风负责摆设盆景,……元妍给客人倒茶水!”
我答应着,料那明朝客人是派来朝鲜视察的使节,大不了就是礼部的某个小官员,官阶决不会超过三品。
晚宴早已准备好了,我们垂手而立等了很久,大门外鼓乐喧天,那“尊贵”的客人终于来了。
行走在前面一名白面微髭、体形富态的中年官吏正是权永均,他退步在门旁,恭恭敬敬拱手,用汉语说道:“多谢曹国公大人光临下官陋宅,令下官之蓬筚顿时生辉。”
他故意咬文嚼字的神态十分可爱,我还没开心太久,只见李景隆带着身后十数名随从,昂首阔步,傲然走进权府大门。
元妍在权府不过是一个粗使干杂活的小丫鬟,她的大眼睛、瓜子脸和弯弯的柳眉在古代朝鲜人的眼中并不算最美。权府少爷小姐对小丫鬟们都很友善,气氛轻松和睦,我很愿意和元容她们在一起过些自食其力、简单快乐的生活。
今天如果被李景隆发现我,难免会节外生枝,一定要设法避开他。
权永均及同来的其他朝鲜官员等人对李景隆十分恭敬巴结,李景隆身着绣有珍禽异兽的大红色明朝官服,神情倨傲肃重,稳步走近。
趁他的眼光还没有注意到我,我悄悄退到一人多高的大丽花盆架后,对手执拂扫的小丫鬟元容说:“元容,我们可不可以换一下?你帮我去给客人敬献茶水好不好?”
给外国客人敬献茶水是极其荣耀的美差,元容很高兴,问我说:“真的吗?你要和我换?为什么?”
“我怕自己做不好……惹小姐生气。”
元容毫不怀疑我是由于没见过这样的大场面,怕自己露怯不敢前去,说道:“好!我去。”
我见她欣然同意,将手中的盛放茶叶和沸水壶的银盘交给她,接过她的拂扫,暗自松了一口气,闪身躲藏在大幅的纸扇屏风之后,李景隆至多只能看到我宽大裙摆的一个小衣角。
李景隆并不歉让,在台阶上铺设的红毯主位处膝坐下来,待明朝随行的官员全部依次序坐好后,权永均等朝鲜官员才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元容稳步走近他,在台阶前跪下,将茶水举过头顶,李景隆轻轻伸手接过,元容向他叩首行礼,敬茶的礼仪顺利完成,她粉扑扑的小脸因兴奋激动而泛起红晕,十分可爱。
权永均对李景隆说:“请曹国公大人品尝我们朝鲜的大麦茶。”
李景隆端起茶杯近唇边,饮了一口,说道:“贵国的茶很有特色。”
权永均喜形于色,击掌三声。
门外鼓乐声悠扬悦耳,一队朝鲜歌舞姬鱼贯而入,身穿金色长裙,这些娇娆的美人轻歌曼舞,姿态撩人,对李景隆款款折腰,致欢迎之意,李景隆与身边明朝官员谈笑自若,神情欣悦。
舞到中间,权永均靠近李景隆,目视那些美人,面带微笑附耳对他说了几句话,我听见李景隆说道:“我此次奉旨前来只为遴选骏马,贵国只要将五千匹良驹如数觅齐即可。皇帝陛下身边早有无数美人,不必费心了。”
权永均面带窘色,笑道:“下官自接到皇帝陛下旨意时已经开始准备,如今屯有骏马八千匹,明日请曹国公大人亲自检阅挑选。”
李景隆示意身边官员将自己带来的礼物交给权永均,说道:“权大人太客气了。这些礼物是我送给令公子和令千金的。”
权永均感激不已,唤道:“成灏、秀莹!”
权成灏和权秀莹早已等候在侧面屏风之后,听见父亲呼唤,一起走出来向李景隆弯腰行礼。他们二人相貌端庄秀美,男如白鹤,女似凤凰,堪称金童玉女,权秀莹面对李景隆并不忸怩畏缩,行为举止大方得体,一派大家风范。
歌舞散去后宴席正式开始,宾主举杯同贺,尽欢而散。
我眼看着李景隆等人的身影离开权府,才长舒出一口气。
正要回到仆人房里去,手却被一人捉住,抬头却是权成灏,他微笑着用汉语对我说道:“要中国的生日礼物吗?”
我摇头说:“不要了!小姐已经送过我礼物了!”
权成灏从袖中取出一串檀香佛珠在我眼前晃了晃,不由分说套在我手腕上:“这是刚才曹国公给我的礼物,可以护身,我送给你戴,一定要收下。”
李景隆的东西我更加不想要,正想脱下来还给他,权成灏已向书房走过去,说道:“我去见父亲,给我们倒点茶水来吧!”
我将茶水准备好,走到权永均的书房前,听见了他们父子二人的谈话声。
权成灏问:“父亲知道明朝皇帝为什么突然要这么多马匹吗?儿子四处搜寻才知道,国内很多骏马去年都被中国商人买走了。”
权永均叹息了一声,说:“看来皇帝陛下要扩军备战了。高皇帝陛下驾崩以后,中国各地的皇子都有反叛之心,漠北的燕王殿下可是胸怀大志之人啊。”
“儿子听说燕王殿下去年九月突然得了疯病,一个疯子能举兵反叛吗?”
权永均摇头说:“我和他有过几面之缘,他一定不会这么容易疯的。”
我轻轻走进,将茶水放置在地面的小案几上,然后折身退出门外。
去年九月正是我跳下断崖的时候,但我知道权永均说得没错,燕王的确是在装疯。
史载建文元年一月,湘王朱柏被人告发“伪造宝钞,无故杀人”,朱允炆派使者率兵前往质问,朱柏仰天长笑说:“听闻前代大臣下吏,多自引决,本王身为父皇之子,南面封王,岂能苟活于奴仆手中?”后将妻儿妾仆齐集于湘王宫内殿中,紧闭宫门举火自焚。
建文元年二月,代王朱桂被废为庶人,幽禁于大同。
建文元年三月,齐王朱榑被废为庶人,幽禁于京师。
建文元年四月,岷王朱楩被废为庶人,贬迁往漳州。
朱允炆听从了齐泰、黄子澄削藩的建议,继洪武三十一年八月周王朱橚被废为庶人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连续废黜了五位藩王。
如果燕王不疯,他恐怕早已成为“燕庶人”了,不可能到现在还安然无恙。我决不会认为他装疯与我有任何关系。
权成灏突然叫道:“元妍,等一下。”
我并未走远,停下脚步,只见他对权永均说:“父亲,元妍她会说汉话,我想让她到我的书房去伺候我,可以吗?”
权永均打量了我片刻,目露狐疑的目光,说道:“她也会说汉话?”
权成灏目光热切注视着我,说:“元妍,你说几句给父亲听一下。”
我没办法再装聋作哑,无奈说道:“我只会说一点点。”
权永均不以为意,点了点头,算是应允了,继续翻看书房中的案卷。
次日,我被调到权成灏的书房当差,他的书房里到处都是中国的典籍和文献,看来这个权公子是个汉学迷。
我一边打扫一边翻阅那些书籍。
权成灏换了一套黑色的短衣长裤,面容如玉,脑后仍然是编结着发辫和发髻,一路神采飞扬走进来,看见我就说:“你一定很高兴到这里来吧?以后你要看书,要学习都很方便,我可以教你认更多的汉字。”
他原本是一番好意想让我多学点东西,我轻声说道:“谢谢少爷。”
他很开心,说道:“今天父亲在马厩选骏马,你陪我一起去看看吧!”
我急忙摇头说:“不,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权成灏捉住我说:“不用了,我们看赛马去!”
眼前是一片广阔无垠的平坦草地,春光明媚,四野盛开着绚烂的野花。我被权成灏生拉硬拽到了马场,远远看见场中锦旗招展,上面用汉字写着大大的“国”字。
这里是朝鲜的皇家马场,权永均奉朝鲜定宗之命主持选马之事。李景隆端坐在凉篷下的木椅上,权永均手持令旗坐在他身旁。
我越是拼命往后躲,权成灏越是故意抓着我不放,两人拉拉扯扯,令台那边的人眼光都齐刷刷地向我们看过来,我恐怕被李景隆发现,急忙背转身。还好很快马赛就开始了,他们的注意力很快被吸引过去场中一时数马奔腾,权成灏和我站在栏杆之外看着马蹄铮铮作响,踏飞尘土如烟如雾,他兴奋得开心大叫,用折扇敲击着手心,不断追随它们移动位置,说:“快跑啊!快跑啊!这几十匹都是我亲自挑选的,元妍,你看它们多棒!”
话音未落,一匹奔马突然仰头狂嘶,上面的骑手被它重重摔落在草地上,发出一声惨呼,权成灏为看其他骏马,早已跑出数十丈之外。那失控的马儿已辨认不清方向,向我藏身之处直直冲了过来。
它以疯狂极速越过栏杆,我孤身一人闪避不及,被它的来势冲翻在地,沉重的马蹄铁敲击在我的肋骨上,我听见了肋骨脆裂的轻响,胸口一阵剧痛,它的另一蹄眼看就要踩踏在我脸上。
我听见了众人的惊呼声,权成灏大叫“元妍”的声音。如果我的脸被这匹马儿踏上一脚,鼻梁一定会碎成软骨泥。
但是它的铁蹄并没有落下来。
发出一声绝望的惨嘶后,它软软倒了下去,那健壮结实的身体阴影后显现一个红衣男子的身影,正看向躺在地上的我。
李景隆。
是他在紧要关头出手击毙了那匹发疯的马。
李景隆定定注视我的眼神,让我感觉到一种强烈的内心震撼,那不是一个正常男人该有的眼神。惊奇、喜悦、难以置信的情绪累积,交错混合成他眼中的泪水,也混合成了他眼底的狂乱与迷茫。
难道那匹疯了的马将疯狂传染给了他?
李景隆飞快地弯腰俯身抱起我,眼泪滑落,低声呼喊道:“世间男子千千万万,愿意保护你的不止一人,你为什么要那么傻,为什么要为他舍身跳崖?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那是景隆今生对你许下的诺言,决不会更改!你还记得吗?还记得吗?”
前尘往事涌上心头,我闭了闭眼睛。
唐蕊早已死在断崖之下,此时此刻我只是元妍,一个普通的朝鲜少女。
我对他说:“你认错人了吧!”
李景隆任何时候都是高傲不凡,他此时的反常举动显然吓坏了马场中的大小中外官员,他们霎时都奔了过来。
李景隆抬头问:“她说什么?”
权永均茫然失措,说道:“她……是下官家买来的仆人,名字叫元妍,她说她不认识大人!”
权成灏冲过来,大声问:“踩伤了哪里?都怪我不好,不该带你来马场!”
骏马的铁蹄将我的肋骨踩碎了,胸腔传来一阵阵剧痛,伤处又红又肿。肋骨骨折非同小可,如果内伤严重,抢救不及当场就会毙命。
我感觉到呼吸逐渐困难,头脑一片昏沉。
李景隆低头察看我的伤势后,轻轻拥抱住我,含泪说道:“你一定是!一定是!我本早已心如死灰,如今上天垂怜,让我终于又见到了你!”
权成灏大叫着飞奔而来到我身旁,他没料到我会伤得这么严重,急促说道:“元妍!一定很疼吧?我又害你受苦了!对不起!”
李景隆听到他唤我“元妍”,仔细凝视着我的脸,眸光在我眉心的胭红胎记停留片刻,先是一阵错愕迷茫失神,随后恢复了几分镇定,抱起我说:“救人要紧,赶快送她回去医治吧。”
权成灏见他抱起我,语气中带着无限愧悔,立刻对仆人叫道:“还不快备马!”
李景隆带着我跃上马背,我胸口的疼痛一阵比一阵更强烈,呼吸也越来越急促,突然听见他轻声喃喃说:“你不用怕,坚强一点。这次我们都会救你的,决不会让你象上次一样危险。”
他明明知道我是朝鲜少女元妍,却还要如此欺骗自己认为我是唐蕊,要我坚强支持下去。一路上依稀听见他不断和我说话的声音,我本想看他一眼,却因袭击而来的痛觉意识模糊,不知道他说了些什么。
我身上缠满了绷带躺在床上,只能喝些水和吃点流质的食物,伤口高高肿起,折断的两根肋骨刚刚接上,至少要一个月才能完全愈合。
元风端着汤药走进来说:“元妍,该吃药了。”
权成灏连忙接过来说:“你去忙你的事,我来喂她吧!”
权成灏每天都来看我,不停道歉后悔自己不该勉强拉着我去看赛马。权府的主人和仆人之间相处很和睦融洽,元风手头负责的事情很多,见他愿意代劳喂我吃东西,抿嘴笑道:“谢谢少爷!少爷小心烫手。”
她放下药,继续去忙自己的事情。
权成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