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过身来,面容依然温柔亲切,挂着微笑对我说:〃 蕊蕊,看到我很意外吧?〃
小楼后院里种植着几棵大梨花树,暮春时节,微风起处,片片洁白的梨花瓣纷扬而下,洒落在我的发丝和衣襟上。
我站在晋王面前,正要用手去拂拭那些花瓣,他已经抢先一步去收取了它们,握在掌心,然后望着我叹息道:〃 我知道你现在一定在恨我、讨厌我,四弟以为你会爱上他,却没有料到世间女子也不是每个都会臣服于他的,蕊蕊就是例外。〃
那天晚上亲眼见到晋王把彩荷送给代王,他在我心目中的形象已是面目全非,他今天来得正好,我一定要揭去他温柔面纱,当面质问清楚明白,看他如何向我解释。
我问道:〃 你既然知道我对燕王是例外,难道就没有想到对你也同样可能是例外?既然知道我根本就是徒劳,为什么还要我去他那里?〃
晋王微笑的面容顿时收敛,说道:〃 我今天来这里,正是要告诉你这是为什么。〃 他缓缓说道:〃 我错在不该让四弟替我去告诉你不能赴你之约,恐怕在青城山中初次见到你的时候他就对你动心了。我离开明月山庄那几天,有人告诉我你们在湖心亭暗中相会,灵岩山上他救你归来抱你下马,我以为你对四弟有情,才要你去他身边。〃
我直视他道:〃 然后你以为这样可以让他感激你?就像你把彩荷送给代王一样?在你的心里,我们都是可以当东西一样随意赠送给外人的?〃
晋王见我提起彩荷,怔了一下,并不特别在意,说道:〃 当晚的情形你也看到了,我别无选择,况且十三弟一定不会慢待于她。〃
我看向他的眼睛,说道:〃 你明知彩荷心里爱的是你却还要把她送出去,你不觉得这样对她太残忍了吗?〃
晋王走近我身边,拥住我说道:〃 她和你不一样,她出身青楼,根本不会在乎这些。你才是我真心喜欢的人,我喜欢你、在乎你,你难道一点都看不出来吗?
我挣脱他的怀抱,说道:〃 她曾经是青楼女子,那不是她的错。即使从一开始你就没有真心待过她,但是既然娶她进王府来,她也死心塌地跟着你,你就不该这样待她。我不相信,你能够对彩荷如此狠心,还会有情有心去爱别人!〃
晋王并不在意我推开他,依然是那样温柔拥我入怀,说道:〃 蕊蕊,能不能听我把话说完?你到我身边以来,我从没有强迫过你侍奉我,你探听不到任何消息,我也没有责怪过你。那天晚上我见你们亲密缠绵,以为你是爱上了他,今天我终于知道了,你若是爱四弟,就不会想方设法出皇城来。〃
我冷着脸说:〃 我从来都没有爱上皇城里的任何一个人。〃
晋王有些变色,却尽量温柔说道:〃 好,就算没有吧,我以为你起初心里是有我的。我的确是做了些让你无法接受的事情,但是我的兄弟也没有人比我干净,他们手上沾染的血决不会比我少。〃
他这句话真的非常经典,我实在无话可说。
晋王察觉到我对他的厌恶和疏远,放开手说道:〃 蕊蕊,你本是我从蜀中带来的,若是回心转意跟着我,不管四弟对你做过什么,我都可以不计较;若是一意孤行,别怪我日后不管你了。〃
我头都没抬说道:〃 多谢殿下如此看得起我,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的事情不劳殿下费心。〃
晋王温和的面容终于不再温和,目光冷峻看了我一眼,拂袖而去。
他走后,我依然站在梨花树下,任由那些花瓣飘落在我身上。
唐茹在我身后默默站了半晌,说:〃 蕊蕊,你和晋王殿下吵架了?哥哥原本以为你们是两情相悦,却没想到你会拒绝他。〃
我视他说道:〃 难道哥哥觉得我应该委曲求全跟着他吗?〃
唐茹轻声笑道:〃 当然不是,你若肯委曲求全,就不是唐门的女儿了!他虽然碰了壁,对我们而言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嫁给皇子虽然风光荣耀,怎能比得上做唐家堡的小公主自由自在?哥哥这就带你回蜀中去,你在家里想要怎样都可以随你。〃
看来这唐茹还没有利欲熏心到出卖妹妹谋求荣华富贵的地步,但他不是为了荣华富贵而来吗?为什么又打算回去?
我心中有重重疑问,问道:〃 哥哥,太子到底是怎么死的?〃
唐茹见我相问太子死因,拉着我的手低声说道:〃 蕊蕊,哥哥今天就将昨晚发生的事情告诉你,若是日后我有不测,你一定要多加小心。〃
原来太子被御医看出有中毒症状,皇帝诏命秦王和锦衣卫追查此事,唐茹奉晋王之命来到秦王身边。秦王相信唐茹是有心投靠自己,前晚进宫时带了唐茹所配制的一副解药,交给东宫御医,御医查验确实都是温补解毒之药,正要进给太子服下,却不料太子当晚病势加重,突然薨逝。
秦王昨晚进宫后并没有回秦王府,很可能是被秘密关押了起来,皇子是不能当庭讯问的,一旦被秘密关押,就意味着犯了不可赦免的大罪,如果锦衣卫追查起来,唐茹也会被牵涉其中,所以晋王命唐茹火速离开皇城。
我有些糊涂,问道:〃 秦王对太子下过毒吗?哥哥的解药太子既然没吃,又怎么会出事?〃
唐茹说道:〃 我暗中观察秦王多日,他早已看出太子不久于人世,怎么会如此沉不住气?我所制解药更不会有任何问题,只恐有人故意借题发挥,要置秦王于死地。若真是如此,唐门早已是他们的目标。〃
我问道:〃 那太子是否真的是中毒?〃 这个问题十分关键。
唐茹说:〃 我并未亲自见太子之面,如果不是中毒,那就是有人串通御医故意这样说,借以混淆视听。〃
我蓦然想起一件事,说道:〃 哥哥可曾将唐门的毒药给予晋王?〃
唐茹说道:〃 有,但并不是百日销魂。〃
太子之死扑朔迷离,我实在不明白其中到底隐藏着怎样的秘密,但是我们在金陵的处境危险毋庸置疑,必须以最快的速度离开。
我们全部易容改扮,天色将暮时已经出了金陵城外数百里,在驿道旁一所客栈内稍作休息。客栈虽然简陋却很干净整洁,我们正在等候小二过来,却听到旁边桌上几个官差模样的人在说话。
〃 这是从哪里说起?〃 其中一人直着一双眉毛,似乎很好奇,〃 令兄是东宫侍卫,一定知道详细情形。〃
旁边一人咳了一声说道:〃 太子薨了,皇城可是要天翻地覆了,东宫太监个个都接受了严厉盘查,谁都脱不了干系,有一百七十多个挨打调差事,皇上还白绫赐死了几十个。〃
另一人插嘴说道:〃 照林兄弟这样说来,这里头还真有缘故。〃
那林姓官差喝了口酒又说:〃 什么缘故,只不过是皇上的家事,也轮不到咱们来担这个心。谁做皇上,咱兄弟还不是一样拿饷银!〃
那直眉毛的官差也附和说道:〃 林大哥说得不错,管他是哪个王爷做皇帝,只要不征兵不打仗,闹也闹不到咱兄弟们头上来!〃
林姓官差神神秘秘说道:〃 不打仗?要是选错了主儿,这仗说不定马上就打起来了,北边……〃 那几个人凑近了听他说话,我们却是一点也听不清楚。
唐茹只当没有听见,见我留心注视那边的动静,说道:〃 快吃,不要理会别的事情。〃
我正要埋头吃饭,却看见客栈外进来了两个穿黑衣服的人,两个除了长相不同,身材、气质、着装、眼神几乎都一模一样的年轻男人。
这两个人一进门,我就感觉到有一种异样的气氛在蔓延,他们那冷冽凌厉的眼神如刀,望一眼都觉得可怕,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他们的时候我居然想起了金疏雨这个大美人。
金疏雨?
这两个男人身上散发的那种气质和金疏雨非常相似,金疏雨的真实身份是锦衣卫,锦衣卫都受过严格而统一的训练,那么,这两个男人是……是……我手一抖,筷子掉在桌面上,唐茹目光闪烁,拉起我就走,香云也跟着起身准备离开。
那两名男子已同时跃身向前,直向着我们三人袭击过来,唐茹似乎早已防到了对方有此一手,左手轻拂袖风一片,〃 漫天花雨〃 已经发出,却像是遭到了抵挡,凌空微顿,暗器全部坠落于地。他们出手迅疾,掌风破空作响,身法之快无迹可循,令人防不胜防。唐茹不料对方如影随形贴身而近,这种情形之下,唐门暗器威力全失,急切之间再要抽招换式,却已经晚了一步。
我和香云的武功远远不及唐茹,我无意中抵挡之时,一阵巨痛袭来,左肩被他们击中,他们都是绝顶高手,不过几招之内,我和香云都被那两人擒获。
第九章杀机四伏
没想到我这个二十一世纪的遵纪守法的好公民,穿越到明代还有坐班房的机会,我终于亲眼见识到了什么是锦衣卫的〃 诏狱〃。我和香云被丢在一间地下室里,四面都是石壁,暗无天日,壁上唯有一盏昏黄的油灯,等同于没有。
香云紧紧抱着我说:〃 小姐,您的肩膀还疼吗?您别怕,我们没做什么坏事情,应该不会有事的。〃 她明明自己害怕得浑身颤抖,却还来安慰我,我抓住她的手轻声笑道:〃 我才不怕,我们不是还在一起吗?〃
她稍稍安心,说道:〃 锦衣卫残暴凶横,不知道要怎么设法折磨我们。早知如此,小姐还不如留在燕王殿下那里,至少他不会伤害您。〃
我说道:〃 我们既然从他那里逃出来,就算遇到什么事情,也该自己去面对才是,不可以再指望别人了。〃
话音未落,有人手持火把近前冷冷说道:〃 谁是唐蕊?指挥使大人有请。〃
香云急道:〃 我就是!〃 我按住她,站起身说:〃 是我,她不过是一个粗使的丫环。〃那人看了看我们这情形,已经明白怎么回事,对我说道:〃 你跟我走一趟。〃
香云急得要哭出来,拼命摇头,拽着我的衣袖不肯放手,对那人哀求说道:〃 求您让小姐带我一起去吧。〃
我安慰她说:〃 你别担心,我去去就回,你等着我。〃 那人并不多话,站在旁边等候,我放开香云随他出了暗室。
他把我带到另一间石室当中,这里与那暗室大相径庭,几十枝火把和松明子将石室照得洞彻如白昼,我几乎睁不开眼睛,好不容易适应了强光的刺激,我才看清楚这石室中的环境。
四周放着各种各样的刑具,还燃着一堆火,那火显然不是为了取暖用的,因为上面放着烧红的烙铁。石室的南面石椅上坐着一个男人,穿着锦衣卫的标准飞鱼服,年纪大约三十左右,面目虽然俊朗,却如同石雕一般毫无表情,旁边也站立着几个同样服饰的锦衣卫男人。
我跪在冰凉的石板上,带我来的那人恭声对他说道:〃 唐茹之妹唐蕊已经带到,请纪大人讯问。〃
我已经知道那石椅上所坐之人是谁了,他就是洪武二十四年新任的锦衣卫指挥使纪纲,一个心狠手辣的男人。我暗叫不妙,今天落到这群狼的手里,不死恐怕也要脱层皮。
纪纲盯着我看了几眼,对那人轻轻说道:〃 把她脸上的易容取下来。〃
那人急忙跪地说道:〃 属下眼拙没有发觉,请纪大人恕罪。〃
纪纲冷冷说道:〃 你既然已经知罪,回去练几年再来,现在在诏狱里也起不了什么作用。〃
那人不敢辩白,叩首谢过,羞惭而去,另一名锦衣卫走近我,举手将我脸上的人皮面具揭下。
我正觉得脸上紧崩得难受,他给我取下来后,为了试试还能不能活动脸部肌肉,我做了一个笑的模样,还好一切正常。
但是我突然发现那些男人都有些不正常了,别人且不提,那个石雕一样的纪纲看到我对他笑,脸上居然也挂上了一丝笑容,眼神也不再像刚才那样冰冷。伸手不打笑脸人,看来怀柔政策还是有效的,我望着他又甜甜的笑了一下,心里只希望他不要拿那些烧红的刑具来对付我。
纪纲的态度果然又好了一些,开始审问我时,不再像刚才那样面无表情,问道:〃 知道这是哪里吗?〃
我说:〃 锦衣卫的诏狱。〃
〃 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吗?〃
〃 一定是有很重大的罪名,否则锦衣卫不会无缘无故抓我来。〃
他点头说:〃 对。你说说看,你们兄妹和诸位皇子之间都是什么关系?如何认识的?如何交往的?〃
这个问题实在太大了,我想了一想,说:〃 我们认识的皇子们太多,若要一一讲起来,恐怕大人没耐心听下去,不如大人告诉我想先听和谁的?〃
旁边的锦衣卫都想笑,却又拼命忍住,纪纲似乎很想发作,又发不出来,板着脸说道:〃 你当我们是在听你讲故事吗?〃
此时一名锦衣卫匆匆而进,跪禀道:〃 宁王殿下驾到,属下们阻挡不住,已经往大人这边来了。〃 我心里觉得奇怪,宁王此时来这里干什么?
纪纲对那锦衣卫说道:〃 告诉宁王殿下我是奉皇上之命审问要犯,此时不便出迎,谁阻挡不住他,明天就不必来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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