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梦看上去温厚些,珠泪有些羞涩,而玉烟一直眨着眼,十分活泼伶俐的样子。三人相貌都未必如何出色,不过却是如水葱一样的青嫩可人。
“我也是才用了几日而已,好不好的别问我。”殷碧涵脸上仍是淡淡的笑着。
突然觉得,心里有些空落落的。
“就……蝶梦好了。”荼靡有些意兴阑珊,却还是随手点了个人。
“是。”蝶梦立刻敛衽行礼,“见过……”说到后面,却突然停了下,然后朝殷碧涵看了眼。荼靡虽说是殷碧涵亲手抱进来的人,可是名分未定着实不知道如何称呼。
“荼靡是我的人,挑日子等着过门的。”殷碧涵又转向蝶梦,“他有身子了,好好服侍。”
按说未婚的男子如何也不该住在妻家,更何况是未婚便有身孕。不过这三个小厮倒也不同寻常,听殷碧涵这么说了连眉毛也不挑一下,齐齐敛衽行礼道:“见过君上。”
官宦人家的正君,下人一般称呼为君上。荼靡即使正式过门,只要不是正君细究起来就不该如此称呼。不过既然殷碧涵认了他,他们自然知道进退。
行礼过后,原该去准备午膳的蝶梦仍然留着。他小心地站在死角里,既不远离也不在两人眼前晃来晃去。珠泪代了蝶梦出去准备午膳,而玉烟静悄悄地退出房间,接着做他之间的事情了。
荼靡头枕在殷碧涵的肩上,默默不语。
“怎么了?”殷碧涵看出他心情有些不好。
“为什么要搬到这里来?”荼靡的脸贴着殷碧涵的脖子,所以他的表情她看不见。但是他的声音却可以听出些闷闷不乐来。
“这里不好吗?”一时想不明白理由的殷碧涵只是问。
“没有……不好。”荼靡的声音更是低沉。
新院子,地方宽敞了,还有下人服侍,他哪里能说不好。
但是,某些盘踞在他记忆深处的东西却一直让他丢不开。
在他还是伎子的时候,被人叫进府去并不少见。府里那些夫郎们表面上衣着光鲜,日子却过得实在不怎么样。他们不屑着他的身份,对其他的夫郎们冷嘲热讽,其实望穿秋水只盼妻主能多看他一眼。
所以他一直梦想着简单的日子。如果可以的话,小门小院的一家人,有妻有女就好。但是……
殷碧涵是不可能的。
荼靡知道,殷碧涵不是个一直住在那种地方的人。她不停地向上走,会走到高入云端的某个地方。
荼靡也知道,也许殷碧涵可以没有他,但是他不能没有殷碧涵。那才过去的十几天甚至比他在青楼的那段时间更加灰暗晦涩。
只因为,没有她。
“到底怎么了?”殷碧涵抬起他的下巴,让他看着她的眼睛。
“没有……”
他的凤眼里,惶惑星星点点。
“因为……”殷碧涵联想起他情绪低落的起点,似乎有些明白了,“那三个的关系?”
荼靡不说话。
“你要是不喜欢,换年纪大些的,或是成过亲的也可以。”殷碧涵说。
荼靡摇头。
“荼靡,”殷碧涵捧起他的脸,“我没办法承诺,今生今世只有你一个。”
荼靡猛地收紧手臂,用更大的力气抱住她,似乎不想她被别人抢走。
“但是直到现在,我身边只有你一个。”殷碧涵说着,“我可以保证,我现在如何待你,将来只会更好。”
荼靡抬眼看着她,突然柔柔软软地笑出来,“我记得你今天的话。”
“如果食言了,随便你怎么处置。”
“好。”
作者有话要说:元宵番外补完:
《花灯》
元宵夜,花灯节。
该是安静一片的大街上到处摩肩接踵热闹非凡。挂着花灯猜字谜的,摆着摊卖零食的,还有牵着父亲的手出来逛街的,大街上到处是欢声笑语。
李玥吟穿着一身浅青的深衣,戴着银色面具站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
元宵佳节,传说如果这一天能认出自己的心上人,就一定可以与他共携白首。年青未嫁的公子们都喜欢在这一天戴着面具,让情人寻找自己。
所以李玥吟这一身打扮倒是应了景,并不显得突兀。
只是……
是没有人会来找他的。
突然之间,落寞淡淡袭来,李玥吟茫然地看着身边来来往往的人,却不知自己应该朝哪里走。
如今朝中称呼他,已经不是过去的三皇子而是“大将军”了。赤月朝兵权尽入他手,他甚至可以说权倾朝野。
只是年近二十四的他,却还是形单影吊。
后悔吗?
如今问起这个,连他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他曾经想要的不过是家人的平安。经过这么多年,他可以很自豪地说他做到了。但是同样,他也没有办法回头了。
先帝李烨临终前,只召他一人入殿。
她说:“朕对得起天下,却对不起你。”
那一刻,李玥吟百感交集。
他一直都知道,他的母亲利用他。为了天下,为了皇位继承,为了他的姐妹,他的母亲将他推到人前,让他历尽风吹雨打。
那一刻,他想到自己失去的东西,一句“心甘情愿”却怎么也出不了口。
原来以为可以回头的,待一切尘埃落定时,他却发现自己已经走得太远了……
算了。
李玥吟摇摇头,府里的人就是看不下去他郁郁寡欢的样子,才逼他出来散心。
“这位公子,可是一个人?”突然,一道软暖的嗓音在他背后响起。
李玥吟转身,看清眼前人是谁的时候瞳孔猛然一缩。
殷碧涵。
她也换下了那身官袍,穿着细棉的袍子,看起来宛如普通人家的女人一样。
只是,她没有认出他来吗?
李玥吟想起自己身上换了从没穿过的深衣,梳着普通男儿的发式,甚至还戴着面具。
她认不出来,也是应该的。
不知怎么的,心里突然一松的同时,又有些失望。
想着,轻点了点头。
“我也是被家里逼出来。公子不介意的话,”殷碧涵笑道,“我们一起走走?”
奇异的,李玥吟胸口闪过一阵雀跃。于是,他又点了点头。
“那我们走吧。”殷碧涵站在李玥吟身侧,两人一起向更喧闹的地方走去。
“看那个。”殷碧涵手指着一盏莲花形的花灯,“做得真是精巧。”
“这个到底是什么意思……”殷碧涵看着花灯上的字谜皱眉咬唇,怎么也想不出来。
“那个酥糖要尝尝看吗?”
一路上,只有殷碧涵一个人在说话。
虽然遮盖在面具下谁都看不出来,李玥吟脸上的微笑越来越深。一路上,一直都是殷碧涵在说话,他只是偶尔点头回应。之前他不敢开口是因为怕她认出他的声音,而后来却越来越不想破坏这荡漾在她和他之间淡淡的喜悦平和。
“要休息……”
殷碧涵回头问他时,一群欢闹着扑过来,李玥吟为了让开她们,连退了好几步。街上本就人多,才几步的距离,殷碧涵竟然就不见了。李玥吟心里一慌,刹那间沁凉的感觉又弥漫上心头。
虽然知道梦一定会醒,花灯会也总有结束的时候。
但是,竟然这么短……
突然,手被人握住。
“看来不牵着手是不行了。”殷碧涵突然出现在他身边,“人太多了。”
似乎有理,其实却很无赖。
李玥吟看着她自自然然地牵住他的手,不由想,她是不是知道他是谁了?
“走累了?”殷碧涵对着他,笑得明媚温柔,“要不要休息一阵子?”
他摇头。
“那就再朝前走一会。”殷碧涵说,“君醉楼上有个座,可以看见太液池的一角。那里今天很多人放花灯,应该很漂亮。”
她的表情,就如同在沁雅阁一样。
他叹了口气,从她的手里抽回了自己的手。
殷碧涵回身,站在离他一步远的地方看着他,“不想去君醉楼?那去别的地方……”
他不语,只看着她。
“你啊……”她突然叹了口气,“总是这样,什么都不说。”
李玥吟心里一颤,那似乎哀叹,又似乎宠溺的声音里再没有一点陌生人的感觉。
她果然,认出他来了。
“玥吟。”殷碧涵清晰地叫出他的名字,然后伸手将他的面具拿下来。
只觉得脸上一凉,李玥吟静静地看着她。
“再陪我一阵子,好吗?”殷碧涵向他伸出手。
李玥吟看着她摊开的手,虽然冲动,却怎么也没有办法轻易将自己的手放上去。
梦虽然美丽,却总会有醒的那一刹那。
他现在可以沉溺在甜蜜里,但是醒过来的时候,又该怎么办?
“怎么又是这种表情了。”殷碧涵说,眼里话里全是淡淡的心疼。
她走过来,突然将他拥入怀里,“你是赤月朝里最尊贵的皇子,你是我殷碧涵发誓要捧在手心里的人。无论你想要什么,说出来。上天入地我也一定为你做到,只要你别再露出那么寂寞的表情。”
他的表情,很寂寞?
“……什么都可以?”他开口,声音里弥漫着淡淡的脆弱,“真的什么都可以?”
“什么都可以。”她的声音笃定。
“……就算是‘你’,也可以?”
回答他的,却是她的嫣然微笑。
“终于等到了。”她收紧手,将他紧紧搂住,“离开沁雅阁的那天,我在等你开口留我。从边疆回来的时候,我在等你开口让我回到你身边。先帝去世之后,我也一直在等你用那道空白的诏书。”
“真的,可以?”
“你的愿望,就是给我命令。”殷碧涵凑过去,在他唇上轻触,“我的殿下。”
府中微澜起
韬晦楼。
“水蓼……”李济乾突然瞪眼,“你这是怎么了?”
“见过殿下。”殷碧涵躬身行礼。
她的发髻一丝不苟,身上穿的官袍平整如新,行礼也规矩到没有任何人挑得出错来,唯独脸上却清清楚楚一个掌印。
显然是被谁打了。
钟阳博一声嗤笑,道:“别是在青楼里争不到人,争来了那么一巴掌吧。”
殷碧涵前几天住在流云居的事皇女府里几乎人近皆知。虽然赤月律例并未禁止官员流连青楼,但是钟阳博却显然甚为诟病,言谈之间总是冷嘲热讽。
诸聿也在场。她也看见了殷碧涵脸上的掌印,之前只当作没看见,如今听到钟阳博这番话,不由皱了下眉。
殷碧涵倒是毫不在意,只是如往常一般向两人点了点头。
“殿下,碧涵今天在君醉楼里遇见皇子府的侍卫统领流风。”殷碧涵说,“脸上的这个印子,也是她动的手。”
提起皇子府,李济乾想起的却是另外一回事。
“那日你为何要在母皇面前那么说?”李济乾脸有不悦。
无论如何,李玥吟在换官一案里是帮了她。案子才过去没多久她就抢了他的人,然后又在李烨面前那般进言。虽说殷碧涵是主动投靠,那番话也并非出自她的授意,但是外边的人不会这么看。她们不会说殷碧涵如何,只会觉得皇长女过河拆桥,忘恩负义。
思及此,李济乾脸上愈发不好看了。
“殿下。”殷碧涵对阴沉着脸的李济乾丝毫没有惧怕的感觉,“三殿下帮您,是出自亲情。”
“那又如何?”李济乾当然知道。
“二殿下与三殿下之间的手足之情,也不会比您差。”
李济乾眼中戾色一闪,“你的意思是……”
“三殿下现在帮您,将来帮的或许就是二殿下。”
李济乾脸色一沉。
的确如此。
李玥吟这个弟弟虽然聪明,却一直天真得想保住所有的亲情。所以即使他痛恨伤天害理,却还是会帮她。但是经由殷碧涵提醒李济乾不得不考虑另外一种情况,有朝一日如果李济彰岌岌可危,李玥吟会怎么做?
答案,昭然若揭。
“你是想……”
“不。”殷碧涵答得端正,“三殿下受陛下重视,才会被陛下赋予左右大局的力量。同时也正是因为他受陛下重视,所以轻易动他不得。”
“说下去。”不止李济乾,房间里另外两个人也朝她看来。
“碧涵以为,乘三殿下羽翼未丰之时,让他离开安阳方为上策。”
“哦?”在一旁安静听着的钟阳博突然说,“不是你忌讳前主,想要保自己太平吗?”
殷碧涵对着钟阳博挑衅笑了笑,竟然直认不讳,“这自然也是其中之一。”她又转向李济乾道:“就算将来三殿下回来,三四年后安阳也大势底定,即使他能挟风雷之势也于事无补。”
“倒也……”李济乾话虽没出口,观其神色倒是颇为意动。
“所以碧涵今日遇见流风时便出言撩拨了几句。”殷碧涵说话时还不经意地挥了挥手,她手上草草包着块手巾,血渍斑斑,“自然还是当着一位侍御史的面。”
李济乾眼里一亮。
诸聿突然抬头,似乎不认识殷碧涵似的仔细打量了她一眼。
殷碧涵所言,虽然既不厚道也难脱寡恩无德的名声,但是那毕竟是李烨让她说的。流风大庭广众之下打了殷碧涵,虽然看着解气,落下的却是李玥吟御下不严的口实。
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