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碧涵微笑,“这就好。”心里到底是有松口气的感觉。
也许市井之徒更容易见真性情,即使看不顺眼甚至抡过拳头,一夜之后仍然可以爽朗地打招呼。被西市接纳过的人,不是那么容易就会被放弃的。
比起官场里当面亲切微笑背后鄙夷构陷,不知要好过多少。
“如今我既然坐了这个位置,少不得就要图个便利了。”殷碧涵笑道。
黄四微皱眉,似乎略有担心的样子,说:“老板的意思是……”
“放心。”殷碧涵一眼便知黄四想的是什么,“你不愿意做的事情,我没想过去做。”
殷碧涵看中黄四的一大原因,便是她的老实。能按着良心做事的人也许不少,但是牙婆就真的不多了。何况于殷碧涵而言,用些见不得人的手段捞钱虽然快却着实不算什么本事。
“我一开始让你训练了那些人再卖出去,也不单只为了卖个好价钱。”殷碧涵说,“我是想让你和各家的总管混个眼熟之后,方便卖东西进去。”
黄四不解,“卖东西?我们除了人之外,还要卖东西?”
“那是自然。”殷碧涵继续解释,“各家各户喜好的东西不同,丝绸、玉器,甚或是瓷器,西市有的是奇珍异宝,但是她们却苦于无法认识权贵,所以再怎么好的东西也卖不出去。”
黄四明白过来,“是啊。就算一路通关节认识过去,其中花的银子实在厉害。有时候货倒是卖出去了,算下来反而是亏本蚀钱。”
“既然我们认识,那自然是再好不过。”殷碧涵说,“与各家总管相熟之后,打听好各家的喜好,送些东西进去。成自然最好,不成损失得也不大。”
“是啊!”黄四眼前一亮,“我怎么没想到。”
“所以要定时去各府里走动,而且打探的消息自然是越多越好。不过也不能随便乱问,招人怀疑便是大忌。毕竟我们只是求财,不是求祸。”
“是……”黄四想了想说,“但是如此一来,人手实在是不够。光我一个,肯定顾不过来。”
“嗯,我知道。”殷碧涵笑道,“不过好在我们是做这一行的。你从各地买回来的人里看看,有机灵合意的就留下来做事。这事也不着急,慢慢做好了。”
“是。”黄四干脆利落地应了声。
殷碧涵低头慢慢喝了口茶,掩去眼中的光芒没让黄四看见。
做生意的确是必要的,但是这一步棋却还有其他的用途。用得好了,也许能受益无穷……
黄四突然想起什么,问道:“老板,你那新院子怎么样了?”
殷碧涵想到新买的院子,便想到即将临近的成亲喜筵,不由眼角眉梢都带上淡淡喜悦,“差不多了。”
殷碧涵新近买了一个三进的院子,打算粉刷装饰过之后便可以搬进去了。
“那府里的下人就由我准备了,就当恭喜老板成亲。”殷碧涵的事情黄四知道的不少,故而有此一说。
“那怎么好意思。”三进院子,连着洒扫门房,还有房里侍侯的小厮,十来个总是要的。这一笔开销也是不小,怎么可以让黄四破费。
黄四笑得爽朗,“这里面也不单是我一个人的钱。西市里好多人都凑了份子在里面的,我不过就是多花了点时间挑人罢了。”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殷碧涵笑道,“替我多谢各位。”
“对了,老板,”黄四突然想到什么,“小郎君现在和你住一起吧?到时候花轿怎么办,难道要从府里抬出来转一圈再抬进去?”
“这个,”殷碧涵不以为意地说,“我现在住的地方已经转到荼靡名下去了,算是他的地方。到时候轿子从那里抬出去,再抬到新院子那里就行。”
“哦。”黄四挑眉,“还有……”
府衙员外忙
寒冷的早晨,太阳甚至都还没有升起来各部官衙的门口就有人陆续来到。每日小朝,三日大朝是定例的规矩,上殿听政自然也分个官位高下,那些不用上殿的便早早来到官衙开始做事。
殷碧涵从大街上走进尚书省衙门。
阶下洒扫的仆妇看了眼她绿色的官袍,还算恭敬地躬身行礼。但是走进户部大门时,周围打量的目光里就变质了。
好奇并且小心翼翼,注视里渗漏着星星点点的不屑。她甚至能感觉到那如影随形的目光,但是主动追寻过去时却只看见一张张守礼沉稳的面孔。
殷碧涵露出淡到几乎察觉不到的微笑,向路过的官员拱手行礼。
这就是,官场吗?
没有永远的朋友或是永远的敌人,看似地位低微的也许有着难以想象的靠山,高官厚禄的也许不过是一具空架子。端看如何去发现那隐藏在背后的一切……
殷碧涵举步跨入自己的房间。
尚书省所属户部掌天下财、民二政。举凡土地、丁口、钱谷均归于户部管理,所以安阳朝的尚书省衙门里户部占的地方最大,也所以殷碧涵虽然只是从六品下的员外郎却已经有了独属于她的房间。
当然,其中也不排除李济乾的原因。
“大人,早。”她的房间里,早已有人等候着。
“宋主事,早。”殷碧涵劾首回应。
此人姓宋名启,是隶属于户部金司的主事,自殷碧涵上任之后便派到她这里来做事。殷碧涵到的绝不算晚,但是宋启到得更早。她不仅等在殷碧涵的房间里,甚至还在她桌上放了几叠等着她看的卷册。
“大人,东西两市上月的税钱已经呈上来了,请过目。”宋启看着殷碧涵脱下厚厚的面袍,说道。
“今日才过来?循例不是该四天前就算好的吗?”殷碧涵把衣服交给门口的仆妇,然后走到炭盆边暖了暖手。
“是。”宋启简单应了声之后便没了下文。
“理由呢?”殷碧涵搓了搓手,漫声道,“为什么迟了这几日,总有个说法吧?”殷碧涵说话不紧不慢,似乎只是随口一问。
“据说是因为年节近了,所以才耽搁了。”
殷碧涵忍不住想挑眉。
“据说”……
不知道换个人来她会不会也这么答,殷碧涵有些好笑地想。
殷碧涵坐下来,先替自己倒了杯茶。茶壶外面包了厚厚的棉套子,虽然粗茶浸久了味道寡涩,不过这水却是温热的。
就像,这里的人一样。
“东市三家,西市十三家,总计十六家铺子要运新货入市,提了请求上来。”宋启继续说道。
殷碧涵瞬时被吸引了注意力,果然见书桌上有厚厚的一沓正是十六家商铺的递上来的。
东市卖贵,西市售奇已是安阳人尽皆知的事情,年末年初正该是东市大卖西市安寂的时候,今年却偏偏倒了过来。
想也知道,一定是殷碧涵的关系了。
入新货,准与不准全在殷碧涵的一句话里。东市那里想必是因为摸不准殷碧涵的脾气,所以不敢妄动。而西市,则正好相反。
“往年也是这么样子?”殷碧涵问道。
“往年东市要多些,西市少些。”宋启答道。
“大约有多少?”殷碧涵继续问。
“东市大约有三十多家,西市在十家上下。”宋启答得很顺口,几乎想也不用想。说完,她看了殷碧涵一眼。
果然如此,殷碧涵暗自点了点头。
然后,这个宋启也相当不错。
殷碧涵低头喝了口茶,将脸上明显在谋划着什么的表情挡了去。
关于宋启所答,殷碧涵虽然不了解东市却知道西市的确就在十家上下。一不隐瞒,二能熟悉,宋启是个有能之人。
虽然一问一答地实在累人,不过物有所值,时间和精力都不会白费就是了。
宋启乘殷碧涵低头,不由将眼神里的诧异稍稍露了些出来。
殷碧涵背弃对她青眼有加的三皇子,转投大皇女门下的传闻,只怕如今的安阳是个人就知道。宋启本对她的作为颇为不齿,所以一直心不甘情不愿。但是她好歹也顾忌着殷碧涵背后的靠山,不敢明着乱来于是只能折中成“绝不多说也不多做”。
一段日子下来,宋启却开始对殷碧涵有些改观。
她虽然并不自恃年资,却也有些拿这个做文章的意思在里面。须知户部的事情纷繁复杂,无论是谁没有人帮手也是不行。就算这个二十出头的小丫头做过皇子府的副总管又如何?做不来的,一样做不来。
却不想殷碧涵果然是做不来,却也绝对不耻下问。仔细数上去,这个比她高了七级的员外郎,竟然可以用对着老师的态度一样,把事情一样一样地问清楚。即使她说得再简单,即使她再表现出不愿多说的情绪,殷碧涵也详详细细地,不把自己想知道的事情问清楚绝不罢休。
至少,做事很认真。
宋启在心里肯定。
她看着殷碧涵平静温和的侧脸,又在心里加了一句:心胸……也不错。
府衙里的官吏背后议人长短的也大有人在。有几个聚在一起曾说起过殷碧涵的事情,虽是闲聊话却是越说越离谱,不止背主另投甚至连大殿下好女色的话也出了口。宋启清楚地看到殷碧涵站在窗外听了好长时间,由头质尾比她听到的还多些。
但是当时,她竟然一笑而过。
不是那种隐忍着怒气后,怒极而笑的表情,好像只是听到窗外有鸟鸣后的轻轻一笑。此后,宋启也着意留意过那几个人的事。虽然对殷碧涵来说不易,但是对李济乾来说犹如蝼蚁一般的存在而已。
但是,那些人到现在为之都没有发生任何事。
也许,这人也不是那么坏……
那边殷碧涵自然不知这短短一瞬间宋启竟然转过那么多念头,只是放下茶杯说:“宋主事,劳烦你等一下去府库里拿前十年的书案记录出来,我想看看。”
“十年?”宋启没有意识到,她对殷碧涵说话的声音里第一次露出了平板之外的声调。
“昨天巡过市了,正好今天下午得闲。”
“……是,我等下就去。”
“还要麻烦你事情都挪到我这里来做。”殷碧涵道,“如果我有不明白的,方便直接问你。”
“是。”
作者有话要说:临近春节,因为预订要去奶奶家,所以更新时间我只能说尽量日更。
然后,不知有没看过青翼的大人。因为07年的春节,我在除夕夜小捏了一下雪荏。
所谓良好传统要保持,09的春节自然一样。
以上。
ps:春节期间不会死人的,这点完全可以保证。
姬府浅漫谈
“你……”
马车里,流云皱眉看着殷碧涵。相对于她的懒散舒适,流云却一直坐得很端正。一路上他总是很担心的样子,临近终点时终于说了出来。
“什么?”殷碧涵半躺半靠着坐在流云身边。她自上了马车就自在得很,明知流云为什么紧张却只作不知。
“等下别在‘她’面前乱说话。”流云还是忍不住担心说了出来。
殷碧涵顿时露出一抹暧昧的笑,突然凑近流云的耳朵说:“你这是担心我,还是护着她?”
流云一噎,瞪她一眼之后转过去不理她,却引来她的轻笑。流云知殷碧涵存心逗他,不过他心思不在这里,所以也懒得计较。
三天前,她突然到流云居来对他说:“我想见她。”
没头没脑的一句流云虽然听懂了,却半晌回不出话来。
那个“她”,是姬筠卿。
流云并不知道殷碧涵如何得知他是姬筠卿身边的人,但是她的确知道。也许想见她来向他要求并不奇怪,但是关键却是,她为什么想见姬筠卿?
“只是想见见她。”殷碧涵也许是看出来流云在想些什么,解释了一句,“而已。”
但是还不如不解释。
于是他只说:“我去问问。”
结果,姬筠卿竟然点头了。
明明只是才见过三回,流云却隐隐觉得这两人之间似乎有些什么东西,某些即使没有对他隐瞒,他也看不明白的东西。
马车很快就到了姬府门口。下了马车后,流云带着殷碧涵一路走进去,到了姬筠卿的书房。
门上轻叩两声之后,流云沉声道:“流云求见。”
“云儿进来。”书房里传来姬筠卿的声音。
……云儿?
这种称呼是只有她们两个人,或者至少没有外人的时候才用到的称呼。遇到需要掩饰的场合,她甚至连“流云老板”都叫过。而她明知殷碧涵就在他身后,竟然还叫他云儿?
流云推开门,一阵浓郁的香气先飘了出来。
姬筠卿仍是一袭白衣,却是很慵懒地斜躺在软榻上,看见两人走进来也没有要站起来的意思。
这又是与他相处时才有的姿势。
流云愈发弄不懂姬筠卿心里到底想的是什么,只是款款走到她面前,敛衽行礼道:“流云见过主人。”
跟在流云身后的殷碧涵一拱手,道:“碧涵见过姬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