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楼的客人来来往往,就算流云是老板也不能个个都记得,唯独殷碧涵这个人却是有些特别。
她不像纨绔女儿,来了青楼就喜欢洒钱摆阔,也不像书读傻了的书生,喜欢用怜悯的眼神来青楼寻找爱情。只是寥寥几次,她就把荼靡的心哄走了一半,偏还是个一直都实话实说从未欺瞒的。
只是如此,也不过是注意而已,但是刚刚的一句话却让流云紧张了起来。
风儿。
街上的童谣,再到现在茶馆里的说书段子,荼靡的事情如今在安阳闹得沸沸扬扬。原先流云就算知道这些事情与殷碧涵有关,也不过就是个知道。但如今既然扯上了风儿,不用别人说他也要去看看那个人。
走近荼靡房门口的时候,流云脚下慢了下来。青楼这个地方,房间里做的事情是不分白天或晚上的。
但是,在流云走到门口的时候,却发现房间里只有一个人。荼靡坐在椅子上,眼睛死死地瞪着桌面,好像要瞪穿它一样。
流云走了进去,柔声问道:“怎么了?”话说伎子无情戏子无义,但是流云却是一直相当喜欢荼靡。然后不用荼靡回答,流云就明白了。
桌子上平躺着两张状词,都是状告秦复无情背信。前半段一字不差,只不过一张是要求解除婚约,而另一张则是履行婚约。两张纸笔迹相同,该是出自同一个人。
不用问,他也知道这两张截然相反的状纸是怎么来的。
流云不由在心里叹了一下,果然是够狠心。
他看得出来,荼靡对殷碧涵是动了心,他也知道殷碧涵这样做其实无可厚非。只是人的感情不是用脏了帕子,说丢就能丢。荼靡何尝不知道秦复是骗他,但是如果连点温暖的回忆都没有,只怕荼靡早就疯了。
“荼靡……”流云叫了他的名字,却不知道怎么说才好。此刻便是连安慰都是不妥,他伸手摸了摸荼靡的头发。
“她又逼我。”荼靡的话说得咬牙切齿,没有丝毫迷茫失措的样子。
流云眉毛一挑。
“一次两次,当我……”
流云这才发现,自从他走进房间,荼靡就一直瞪着那张解除婚约的状纸,而另一张则看也不看一样。
原来已经不用他担心了,流云心情顿时一松,“她走了?”
“刚走。”
才走到栏杆边,果然就见到楼下有个人正要走大门,流云扬声说:“殷小姐,请留步。”
那人果然停下脚步,回头,然后几乎在瞬间就认出流云的身份,淡笑颌首道:“流云老板。”
这该是殷碧涵第一次看见流云。如果是其他人,又或者是刚才,流云或许还会对她能认出他惊讶一下,不过此刻却有种理所当然的感觉。
流云将殷碧涵带去一个相当雅致的厢房,小厮奉了茶退下去之后房间里一时静静的,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流云借机打量起这个人来。她的眼睛清而不浊,出入青楼却能不纵欲,可见自制力不错。明知道他一直盯着她看,态度一直坦然自在,甚至好整以暇。加上她放出风声的手段和逼着荼靡的心狠,流云不由在心里暗叹一声,荼靡果然栽得不冤。
这个人,隐隐地让流云觉得有些熟悉。
“流云老板唤住碧涵,可是为了荼靡的事?”殷碧涵无意再继续干耗下去,主动开口道。
“小姐客气,叫声流云就可以了。”流云未语先笑,“不过留住小姐,也的确是为了荼靡。”
“荼靡他怎么了?”殷碧涵平静地问,语气温良得彷佛荼靡一切安好,反倒是特地留住她的流云问得奇怪。
流云一噎。不是没见过心狠的,却没见过心狠的还坦然成这样。
那种朦胧的熟悉感倒是越发清晰了。
流云见逼不出她的愧疚来,转而说道:“流云敢问,小姐打算如何安排荼靡?”
“安排?”殷碧涵失笑,“他需要我安排吗?”
这是什么意思?
流云不由脸色微沉。难道她只不过是玩玩,所以根本没有想过将来。想到这里,流云心里不由滑过一丝怒意。虽然很快就消失无踪,却到底被殷碧涵看出来了。
殷碧涵却突然一笑,笑得温暖非常,宛如雪地红梅艳丽无匹。
饶是见惯风月的流云,见到如此的笑容也忍不住微微一怔。
殷碧涵不待流云开口,说:“我没有办法承诺一辈子,也不能承诺一定会爱上他。但是至少,现在的我是喜欢他的。所以我可以助他达成愿望,不论是嫁给秦复,还是留在我身边。”
“所以你逼他选?”流云的眼睛眯了一下。
“这是我的底线。”殷碧涵说得坦然。
流云终于笑了出来,为荼靡而聚起的淡淡阴霾消散一空。比起那些誓言一生一世的虚幻华丽,也许这种话才更能令青楼的人相信。
“为什么要告诉流云这些?”心情转为晴朗的流云好奇起来。
殷碧涵眨了眨眼,突然道:“流云可认识一个名叫流风的人?”
笑突然僵在脸上,流云的心猛地一跳。他甚至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只是涩涩地重复,“流风……”只是听到这个名字,苦涩不由从心底蔓延出来。
殷碧涵勾起唇角,猜测:“兄妹?”
“长得很像吗?”流云也不愧是流云,几乎是立刻收拾了心情。不过也算是间接承认了他和流风的关系。
“笑的时候,嘴唇几乎是一模一样。”殷碧涵说。
嘴唇很像?不由自主地抬手碰上自己的唇。
仔细想起来,他都有多久没见过风儿了……
“殷小姐是风儿的朋友,请多照顾着她些。那孩子……”身为最亲的人,却要拜托别人照顾自己的妹妹,流云的心情怎么也称不上愉快。
“如果要替荼靡赎身,需要多少银子?”殷碧涵突然问。
“荼靡签的是五年的卖身契。还有大半年……”一时不察,流云直接说了出来。
“不错。”殷碧涵勾起唇角,微抬起下巴,眼里盈满得意。
流云微瞠,然后眼睛又眯了起来。
这个人……
“那,九月十一是什么日子?”殷碧涵继续问。
流云突然体会到了荼靡刚才咬牙切齿的心情。他突然嫣然而笑,“那日是荼靡的生辰。不过流云知道殷小姐那日一定是不得闲了。您放心,流云一定物色几个客人陪着他,总不让他有时间去想那些有的没的才好。”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好长哇~~
始于此 … 5
负情的秦家女,是这个秋天安阳街头巷尾流言的主角。
从满街传唱的童谣,到茶馆里口沫横飞的说书先生,把一个女人骗少年家破人亡流落青楼的故事传得沸沸扬扬。往常也不是没听过哪里有这样的流言,只是这回一时闹出来个负心女的名字,一时又有跌宕起伏的情节过程。平常的流言往往越传越离奇,偏这回什么都能寻出作证的,所以好不容易能冷下个一星半点,立刻又会热闹起来。大半个月后,不止蹲在巷尾晒太阳的泥脚婆子知道一清二楚,连深闺里的少年公子们也能说得头头是道。
而这件事在前几日终于闹到了顶点。
流云居的伎子荼靡,状告朝请郎秦复负情背义,请求解除婚约。
于是得信而去的人将大理寺围了个水泄不通,迟到的人纷纷扼腕叹息。不过据看见的人说,跪在堂上的伎子虽然素面白衣却是不卑不亢,他甚至说自己为父姐卖身无悔,却耻于与秦复有婚约。
他平平静静地把一番话说完,不止围观众人点头的不少,连堂上判案的主审也是赞许。于是当场便准了荼靡所请,解除婚约,责令秦复退还定亲的银两。
可想而知,这事情又会热闹一阵子了。
流云居,荼靡的房间里。
“爹爹……”荼靡看着流云,咬了咬唇似乎不知道怎么开口才好。
流云收敛了对着外人用的妩媚,眼角眉梢都是温和,“有什么事,说吧。”他自然知道荼靡的事情,虽然青楼里就没有命不苦的,但是能见到他扬眉吐气也甚是快慰。
“我想,替自己赎身。”荼靡犹豫了半晌,还是把话说了出来。他一边说,一边银子推到流云面前,“这点够不够?”
二十两。
流云看了看面前的银子。
也就是说,从秦复那里退还的银子,全部都在这里了。
“也好。”流云想了想,“不过银子我只收一半,这十两你自己收着。”又将十两银子推回到荼靡那里。
“这怎么可以。”荼靡不安地看着银子,又看了看流云。
还记得,流云对他说的第一句话是,“我做生意,一切为了钱。”第二句是,“青楼不是人待的地方,你想清楚了我们才谈价钱。”从一开始流云就没有欺瞒过荼靡,所以荼靡一向感激他。
但是诚如流云所言,开流云居就是为了钱。流云每个月从荼靡身上赚到的绝不下于十两,而到卖身契满尚有近半年的时间。区区二十两当然不够,荼靡会开口也不过抱着试一试没坏处的想法,却没想到流云竟然答应了。
“等一下就叫人把你的牌子拿下来。”流云说得自然,看到荼靡不敢相信的神色,笑道“当初你卖身的银子早就赚了几倍回来,我也不缺这几十两。”
“多谢爹爹!”荼靡眼睛一亮,猛地跪倒在地重重磕了一个头。
“哪里用得着那么大礼。”流云含笑把荼靡扶了起来,“倒是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我这几天就走,去……”荼靡顺势站了起来又坐回椅子上。他听到流云这么问,也不知道想到什么,竟然脸上微粉。
“可是那个殷碧涵?”流云见状明了。
荼靡赧色略重,还是点了点头。
“她说要娶你了?”流云问。
荼靡一怔,眼中微黯,“没有……”
“那天她亲口告诉我她喜欢你。我看得出来,这句话是真心的。”流云看着荼靡,“但是荼靡,听我一句,不要这么快去她身边。”
荼靡疑惑地皱眉,看着流云。流云在他开口前,说:“人不会珍惜太容易得到的东西,尤其是女人。你十八了,又不是清白的身子。就算她现在对你一心一意,却难保将来也一直喜欢你。”
“她……”张开嘴,但是那声“不会的”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他已经见过了不是吗?一个秦复让他沦落青楼五年,殷碧涵现在喜欢他,谁能保证五年后,甚至十年后还喜欢他?
荼靡沉默了下来。
“不要那么快去她那里,至少不要在她主动开口之前去。”流云看着荼靡,异常诚恳。
“但是如果不去那里,我……”把几年里攒下的东西换成银子,荼靡身边也不过就二十多两,刚够买下一个小院子。如果不去殷碧涵身边,他要靠什么过活?
“暂时住在这里,别走了。”流云看到荼靡排斥的眼神,轻松笑道,“当然留客过夜的事情不需要再做,只要每天去前面弹弹琴。”
“这……”
“我可以借着你的名字多赚一笔。如果你留到契满的那天,这十两也可以还给你。”流云说着,一边站起来,“不着急,你慢慢想。我先出去了。”
说着流云便站了起来,转身的刹那浅浅地勾起了唇角。
与此同时。
皇长女府。
李济乾大步跨进卧房,抱起床上的女儿转了一圈。
坐在书桌边写字的朱墨兰放下笔,走到李济乾身边笑问道:“殿下何事如此高兴?”
“兰儿,”李济乾伸手揽住朱墨兰,“秦复被撤职了。”
“与司马争考功司员外郎的那个秦复?”朱墨兰说,“恭喜殿下。”
李济乾大笑一声,说,“如此一来,司马与刘原势均力敌,我们多了几分胜算。”
朱墨兰皱眉,想了想,“不过,一个伎子竟然有这么大能耐……”
“听说那伎子背后,有个皇子府的管事。”李济乾说,“不管怎么都好,反正是帮到我们了。”
“管事……殷碧涵?”不知道为什么,朱墨兰立刻联想到一个人。
“就是她。兰儿也知道?”
“她是……”朱墨兰缓缓地将自己知道的殷碧涵说给李济乾听。
安阳城西,一座官邸的庭院里。
“启禀主人,秦复撤职。”一人全身灰衣,跪在地上禀报。
“殷碧涵吗……”优雅悦耳的声音响起,说话的人伸出纤长的手指扶起台阶柔嫩的花朵,“起风了。”
寿辰宴 … 1
“那就二百……”莞梨院里,路悠正同工匠谈价钱,见殷碧涵从外面走进来,只略点了点头,算是招呼。
九月十一日是皇子府主人的生辰。
按说李玥吟满十九岁也不算什么大事,及笈过了三年,又不是二十的整数,哪里需要大肆庆祝了。不过前些日子姒贵君露了点口风,似乎是想乘这个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