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氏为夫,如今已有了一女。李济乾离宫时李玥吟只有十二岁,所以说是姐弟,并不见得有多亲厚。前阵子皇长女和皇次女连番送东西邀约的事情路悠也知道,那不过是两位皇女借着拉拢李玥吟来讨好陛下罢了,缺了赐府赐字的那些事,两位皇女也未必会对她家主子怎么上心。
想到这里路悠的脚步慢了下来。不过,该做的也不能含糊。一个招待不周丢的可是皇子的脸。当下,路悠匆匆忙忙地朝前面去了。
待李玥吟跨入正堂的时候,李济乾一行人也不过刚刚坐下而已。
“吟儿。”一道爽朗的声音响起。
笑脸相迎的女子穿着一身玄色的衣衫。她颀长结实肩阔腰挺,似行伍中的人多过皇家长女。她与李玥吟相貌上只四五分相象,本身倒是长得相当清俊,不过如李玥吟那般的雍容华贵倒并不彰显,看起来似乎相当地好接近。
她身边的男子穿着一件水蓝色的襦裙。他脸蛋圆润,微微翘起的唇角看来相当地温柔。他腰腹间布层层缠绕,看上去甚是臃肿。
这两人便是皇长女李济乾和夫君朱墨兰。两人身后站着两名小厮,见李玥吟进来立即行礼问安。
“皇姐,皇姐夫。”李玥吟拱手见礼,然后坐在下首相陪。
坐定后,三人一阵寒暄,然后又闲话家常。
然后,李济乾便问道:“吟儿最近身子好吗?”
“哪有殿下这么问话的。”朱墨兰当即嗔笑,转向李玥吟道,“三殿下莫怪。”他音色清软,如凉风扑面,十分顺耳。
“哪里,皇姐是关心玥吟。何况自家人,说什么客套话。”李玥吟淡淡一笑。他回答说不用客气,实际上自己却是拿捏着分寸挑着词句在说话。
李济乾被自己夫君说得脸上一窘,讪讪地拿起被子来喝茶。朱墨兰在一旁笑得柔软,一双眸子水盈盈地看着自己的妻。
李济乾虽也纳了侧室,但是两人感情好就是在整个安阳都是出了名的。出门时但凡可以带着夫君的场合,李济乾从来不会一个人出现。李玥吟虽然没见过朱墨兰几回,不过看他虽然不多话,脸上自然散发着淡淡的自信,想来传言也不会假。
看着,李玥吟又想到李济乾出宫之前的事。比起二姐,他更仰慕这个可以把剑舞得很好看的大姐。而她也不像他身边的宫人那么唠叨,说男人不能碰刀剑什么的,偷偷摸摸地教他舞剑。
那段日子,充满着阳光的味道,一直被他收藏在心底。淡淡的,却不是疏远的笑,爬上了李玥吟的唇角。但是,想到两人莫测的来意,心里不由得就又有些黯然了下去。
李玥吟脸上的表情的细微变化,自然落进对面的两个人眼里。
两人对看一眼。朱墨兰盈盈笑道:“一路上马车坐过来,颠得骨头都酸了。听说三殿下的园子修得别致,能让我见识一下吗?”
“当然。”李玥吟自然明白朱墨兰是要让姐弟两个能说话,立即叫人带路。朱墨兰带着两个小厮离开了正堂。
正堂里,突然就安静了下来。
李济乾喝着茶,不时看一看李玥吟,却并不说话。
而李玥吟也是低着头喝茶,想不到什么话说。
半晌,李济乾突然道:“吟儿,听说你现在每日坚持练武?”
“是。”李玥吟答得简单,不知她提起这个做什么。
“可有兴趣和为姐的切磋一下?”
“咦……”李玥吟微微瞠目。不知她为什么提议比武,但是他的神情已经不若之前疏离。
“输了,就老规矩。”李济乾顺势搓了搓手指,“敢比吗?”
李玥吟一怔,然后微笑了起来。
年幼的李玥吟经常对李济乾下战书。定下来的规矩,如果李玥吟赢了,李济乾就要负责说服姒德君不让他绣花。而输了,则是让李济乾狠狠地捏一下脸。
想起幼时的事情,李玥吟不由莞尔,当场点头应道:“好。”
皇子府里有校场。
两位殿下都不是喜欢磨蹭的人,不久就到了校场。
“当”、“当”、“当”几声急促的剑击声,昭示着比剑的开始。
李济乾的剑术承自其外祖。钟阳氏出身行伍,一生争战沙场,所以剑术偏向于战场杀敌之用。大开大合,用最基础的力量和速度取胜。
而李玥吟初时虽然跟着李济乾学习,之后师从出身江湖的侍卫统领,其剑法偏于小巧诡诈,讲究招式多过于力量。
两人初时还留了力,毕竟姐弟比试不是仇人见面。但是一个基础扎实,不仅力气大速度快,而且经验丰富;另一个虽然甚少与人对手,但是悟性强,每日又勤练不辍,一时间竟然打得旗鼓相当,难分难解。
十招。
百招。
千招。
两人不由动上了全部的力量,毫无顾忌地奋力劈、砍、刺。
“停——”
李济乾突然喊停。
两个人都停了手上的动作,各自朝后退了一步,然后大口喘气。
天气本来就热,又都是拼力一战,所以两人就好似水里捞出来的一样,全身大汗淋漓。
“痛快!好久没打得那么痛快了。哈哈哈——”李济乾仰头大笑。
不知道是汗水冲走了心里的郁闷,还是被李济乾感染了,李玥吟只觉郁积在胸口多日的不快彻底一空,顿生晴空万里的舒畅,不由也跟着笑了出来。笑声由轻渐响,与李济乾的笑声混合在一起,直冲云霄。
“吟儿。”李济乾突然对李玥吟正色道,“生在李家,有些事情也许是避不过去的。我,或者你二姐都没办法对将来保证些什么。但是有一点你要记住。”李济乾满脸是汗,依旧挡不住她甚至比太阳还要明亮的眼睛。
李玥吟一怔。
李济乾丢下手里的剑,伸出双手重重拍了拍李玥吟的肩膀,“记住!你是李家值得自豪的儿子,你要做的只是遵从你的心,走你自己的路。”
“是的,姐姐。”好半晌,李玥吟才答应。他的声音虽不如李济乾那么响亮,只是脸上明朗的笑却怎么也掩盖不住。
府中客 … 2
朱墨兰从正堂里走出来的时候,太阳正炽。他带着两个小厮,沿着抄手游廊慢慢地走着。虽然是走在晒不着的地方,不过四下里也没个遮挡,连吹过来的风也是一阵热过一阵。没几步,他额头上就冒出了细密的汗珠。但是再热,他还是走得很慢。
六年的皇女正君,已经令“仪态端方”四个字融进了他的骨血,言行里绝不容许自己有不合仪的地方。刚才是他自己说要出来走走,本就是给姐弟两说话的,不见得就弱到连这么一点热都捱不住。所以朱墨兰索性真当自己是看景来了,慢慢朝前走。
皇子府的园子的确别致,夏日炎炎满眼都是浓绿,虽说生机盎然,不过比起春天的百花繁茂总是寂寞了些。园子里一片宁静,连蝉鸣也没有。
“主子,殿下与三殿下说话,您为什么要出来?”身后左侧的小厮开口说话,声音如离巢乳燕一般。
“姐弟两个才能说说贴心话,我这个外人在场做什么。”朱墨兰通透明白,话里一丝火气也没有。
小厮立刻抱不平,说:“主子嫁给殿下那么多年,连小皇孙都有了,怎么可以说是外人呢。”他虽是不满,不过声音却压得堪堪能让三人听见,倒是个有规矩的。
“你啊,跟着主子这几年也没学着什么。”另一个小厮开口,声音绵软,却有几分嘲笑的味道,“也不是成了亲就是一家人的。你也不想想,三殿下与主子通共才见过几回面?就那有数的几回,还是国宴家宴的,打个照面道声好也就完了。哪里就能亲近了?”
“就你知道得多,还‘芳春’呢,请主子改名叫芳雀算了。”
朱墨兰听着身后两人的声音,知道是有意为他解闷,也没在意只是笑了笑。
他慢慢朝前走着,越走越觉得不舒服。
朱墨兰自生下小皇孙后,身子就一直没有大好,所以酷夏里还是得用布缠着腰。他偏偏是个不肯示弱的性子,皇孙要亲自养,府里上下也要亲自打理,所以素日里身子一直不算强健。游廊才走了一段,额头上的汗水已经止不住地滴下来,脸色也渐渐苍白起来。
“主子您说……”身后的小厮看不见朱墨兰的脸,浑然不知他的异状,依旧在他背后唧喳。
热浪包裹着他的身体,一阵阵地朝头上涌。朱墨兰的眼前渐渐模糊起来,走路也歪斜起来。
身后亦步亦趋的两个立刻发现了不妥,连忙一左一右扶住。只觉朱墨兰身子发烫脸色苍白,都吓了一跳。
一个才一声惊呼出口,另一个立刻道:“鸣夏不许诈唬。你扶主子坐着,我去叫人来。”说完,拉起裙子小跑着朝最近的房子跑过去。
鸣夏猛地警醒过来这不是在自己的地方,连忙扶着朱墨兰坐在游廊的扶手上,然后拉起自己的袖子当扇子,拼命朝朱墨兰扇风,一脸焦急。
芳春直奔着最近的房子去,跑近了才发现那是一处名叫沁雅阁的所在。他也不理那是什么地方,直推了门冲进去,看见里面有人便立刻提高了声音道:“我是皇长女正君身边小侍。殿下身子不舒服。请……”芳春虽又急又乱,说话却是条理清楚,一句话把身份和厉害关系都说得清清楚楚。
那人穿着件青色的细棉袍子,正站在书桌边看书,见有人猛冲进来,抬起一双琥珀色的眼睛看向冲进来的人。那双清澈的眼睛彷佛聚敛了月光,明亮却没有一丝暑气。芳春一边说话一边打量对方的样子,一瞬间心里有些拿捏不定这人的身份。皇子府中如今没有女主人,可眼前的人在这偌大的地方又自在适宜得不像个下人。
站着的那人没待芳春说完,立刻皱眉问道:“朱君殿下一个人?”语速疾快却口齿清楚。
芳春立刻答道:“主子身边还有一个陪着。”
“把朱君殿下扶来这里。我去把府中大夫请来。”
“是。”浑然不觉对方近似于命令的语气有什么不对,芳春转头奔向来路。
待芳春和鸣夏将朱墨兰扶到沁雅阁的时候,府医和之前那人已经候着了。看见磨损得连颜色都没了的药箱,芳春的心顿时落了一半下来。
扶着朱墨兰躺在凉榻上后,府医望闻问切一通忙碌,待说他只是中暑时,所有人才算松了口气。府医提着药箱自去煎药,留下几人在沁雅阁里。
鸣夏将替李玥吟预备着的荷菊茶递到朱墨兰手里,然后自己在一旁打扇子。
芳春见主子小口啜饮着茶水,脸色已好了很多,便走出房门向一直候在门外的人裣衽一礼道:“芳春多谢……”谢字出口,才发现自己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一时间有些讪讪地不知道怎么说下去好。
那人淡淡地笑了笑,如春风拂面消去眼前人的尴尬。
“在下殷碧涵,在沁雅阁侍侯殿下笔墨。”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内容比较重要,所以分开来了……
府中客 … 3
芳春正和殷碧涵说着话,鸣夏从房门里走了出来。他轻轻一礼,一边偷偷打量了殷碧涵几眼后说:“这位管事,殿下有请。”与之前活泼的样子不同,在外人面前持重了起来。
知道朱墨兰大约是要道谢,殷碧涵跟着两个小厮一起走了进去。
沁雅阁既高又宽敞,才一跨进房间立时觉得清凉许多。朱墨兰倚在凉榻上,半躺半靠着小口喝着茶。他虽然脸色仍是苍白,不过神色倒是平静了许多,看来是缓了过来。两个小厮快步走到他身后侍立着,然后鸣夏又拿起扇子轻轻扇动起来。
殷碧涵才走了两步就停了下来。她远远地向朱墨兰行礼道:“见过朱君殿下。”
“这位管事如何称呼?”朱墨兰开口,声音是有气无力,不过好在周围安静也不虞听不清楚。
“在下殷碧涵,于沁雅阁侍侯三殿下笔墨。”
“先前还道是认错了。原来真的是你,碧涵。”朱墨兰的声音微微向上翘起,虽然无力却是相当欣喜的样子。
“是,正是碧涵。”殷碧涵还以淡淡一笑,似乎为他将她认出来而高兴。
殷碧涵和朱墨兰是认识的。不过,不是现在的殷碧涵。
彼时,朱墨兰的名字还叫做朱霁月。
朱霁月的母亲与殷碧涵的老师凤清竹是好友,八年前曾带着朱霁月和朱新在凤家住了有小半年时间。他们离开后,殷碧涵也非常想念他们,不过时间长了也就淡了。
朱新是在大街上擦肩而过的时候把她认了出来,所以殷碧涵对朱墨兰能认她出来并不觉得奇怪。但是她心里,隐隐的觉得朱墨兰并不是一个可以接近的人,所以才一直在门外避嫌。
十四岁的朱霁月,在十二岁的殷碧涵眼里是一道青嫩又朦胧的憧憬。而如今殷碧涵眼前的,不仅是一位皇女正君,还是一位知道一段不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