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若灵点头道:“是,陛下。那个时候,臣的同伴佟潜因言辞莽撞得罪予王楚鸣而被她指使人打成重伤,那时候我们身边所有的人怕被我俩牵连,将我们赶出了京城,臣只好带着佟潜在一间破庙避难,而佟潜因为伤势过重惨死。臣当时连给她下葬的钱都没有。那个时候,只有素太傅——当时她还只是常将军的西席,找到臣,帮臣安葬了佟潜,同时派人看着我,怕臣一时冲动做出傻事,最后她告诉臣,如果想要为同伴申冤的话,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辅佐陛下,因为只有陛下才能帮助臣。”
说到这里,她回望了我一眼,露出一个难得的微笑:“素太傅当年救臣于危难,又引导臣实现心愿,而且她还曾经救过臣与佟潜的性命。这样的人,又怎么会做出刚刚那些人所说的罪行。就算有一百个人一千人来问臣,臣也是一样的答案!”
楚风已经听得说不出话来,白若灵的一番话等于宣判了她的彻底失败。此刻的她面红如血滴,颇为骇人,各种古怪的表情都在脸上掠过:愤怒、沮丧、嘲笑、仇恨、不甘、后悔、绝望、茫然、恐惧……看得下面百官心中惊骇无比,不知道她下一步要怎么样?
楚风似乎已经气的失去理智,她踉跄的站了起来,身边的贴身宫女立跟上,低声问;“陛下,你现在要不要去休息下?”
楚风如未闻一样,向前走了几步,视线没有焦距,仿佛只是本能的走动。不过这种走动似乎对她是个很大负担,很快气喘吁吁,她甩来一边宫女企图来扶她的手,下意识转向我所站立的方向:“素华衣,素华衣,你好——”
忽然脑袋歪,就倒下来。
宫女们惊叫着,拥了上去。
下面一半的官员也混乱了起来,有人在纷乱中叫道;“快叫太医、快叫太医!”
另一半看了看被包围得已经看不见的楚风,又看一眼我,站在原地,不动也不言。
我静静的看着这一团混乱,有一种大戏落幕的苍茫之感。但是其中的剧情,我却是一点不想去回味。
楚风还有一点大概不知道,连前左宰辛梓的自请辞职,都是我事先安排好的。为的就是引诱她跳下来。
三天后,太医院会诊楚风是情绪激动而引发的突发性昏厥。
当然我知道实际要比这个严重很多,只是太医院不敢将事实说出来,怕得罪我。
不过这也没有什么太大区别,因为楚风无论如何是没可能上朝了,皇夫萧雪衣与宁王楚悦商量下,决定让太女楚臻监国。
当然谁也没指望一个三岁的孩子能做什么,她的义务充其量就是做在凤椅旁边的小椅子上安静的听完每天半个到一个时辰的早朝。
不过我想这多少对于她将来处理政事还是有帮助的。
我现在每天的事情便是教导楚臻识字断文,方法同以前教导小七柳没有太大区别,每天几个小故事,只是刻意向国家民生,政治权术、用人之道上下功夫。楚臻一日不见我进宫便向素园跑。而楚风养病中的乾正殿楚臻却是去的很少,最多有时与雪衣一起去看看一直没有清醒的母皇,对于这个母皇的感情,我看的很清楚,楚臻却是淡薄的很,谈不上多伤心,不过也谈不上多高兴,每次去似乎也只是为了完成一项任务而已,并没有任何感情寄托其中。
现在宫中,恐怕也只有那群太医不得不为着楚风转了,而其他人,基本上都能离多远就离多远。
众叛亲离,也不过如此吧。
如此过大约半年,我在素园等来一个不知道该说是盼望以久,还是早已经料到注定来临的消息:楚风病情复杂,众太医束手无策,药石罔效。
又拖了一日,传来皇帝驾崩的消息。
第220章
楚风驾崩,楚臻登基,年号归元。
楚臻的登基大典完后的当天,我喝了很多酒。
自然是不敢当着雍和的面喝,而是跑到外面的酒楼里。叫了一桌子菜,然后要了一桌子酒,关在厢房里。
我不是难过。
我只是心里空空的。
空空的,什么都没有。
从十六岁下山到现在,有十余年了。
刚下山的时候,我是踌躇满志、天真乐观,现在却是年少华发、心如暮秋。
我爱过的,嫁了别人,嫁了我的,离开人世,我的孩子,连一声娘亲都没有叫过就消失在这个世界上,现在——连仇人也死了。
是我一手逼死的。不后悔。
可我现在觉得很空,很无聊。
天还是那么蓝,云还是那么白,风还是吹来吹去,没有一点迹象显示我的内心忽然变的多么的无聊。
这个世界真是恋无可恋啊,连我的仇人都不在了。
我现在羡慕我的师姐们,她们在经历了那么多后,还有一个地方可以栖息,度过人生的后半段。
而我却是自己破门而出,无颜再回去。
天下之大,竟然找不出一个可以让我留恋的容身之所。
我也不知道喝了多少。如果酒能把人淹死的话,那就让我现在就溺死在这里吧,至少在阴间,我能够见到阿九。
头昏昏的,眼前东西都在晃来晃去。
不过也有可能是我在晃来晃去。
我听见有人在我耳边说话,有人用湿毛巾擦我的脸、手,有人在喂我醒酒汤,动作极轻柔,这么轻柔,我最熟悉的这种轻柔,是阿九带给我的,我原来在北越生病的时候,他就这样彻夜不休的照顾我。
阿九,是你回来了吗?
我反手一把抱住阿九:“不要走,不要走……”把自己埋在他的胸口,“你不要走,要么就带我一起走,阿九。”
阿九身体微微一颤,过了一会才抱住我,用手指梳理我额前的头发,我的鼻子甚至能问到他身上传来淡淡的香——薰衣草的香。
我忽然一个激灵,阿九身上总是淡淡的百花香,他——我使劲眨着眼睛,模糊的视线逐渐清晰起来。
我床边坐着的,自然不是阿九,是雪衣。
雪衣怎么会在这里?
我挣扎着,忍着头晕坐了起来。
“你怎么在这里?”
雪衣反问我:“干吗喝那么多酒?”
我语塞。
过了好一会,雪衣才道:“我今天来是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想告诉你。”
雪衣的表情很肃穆,我已经多年没有从他眼睛中看到表情,这一瞬间,似乎回到从前。雪衣还是那个近乎透明的人,一双眼睛可以看到底,什么情绪都不会有所隐瞒。
我见他说的郑重,便也集中了注意力,道:“什么事情?”
雪衣回头向外唤道:“明幻。”
一个青年走了进来,几年下来,当年的少年也长大了。
我知道明幻是一直在雪衣身边的,早在第一次去百花楼的时候,雪衣就应该是见过他的。自然也知道当初明幻进宫是为了在他身边卧底,特地派雪衣认识的明幻,是司马惊鸿考虑到雪衣的性格而做的决定,而后来雪衣果然没有说什么,默认的明幻的存在——他如今却特地把明幻叫来,总不会是为了翻旧帐吧。
雪衣转头望了我一眼;“明幻是百花楼的人,事情发生的时候,他一直在我身边,我等会说的话,他可以为我作证。”
我望了望明幻,向雪衣道;“你说吧,我认真听着。”
雪衣点头道;“我想说的是,三年半前,阿九去世的那一天,他去宫中,而后动了胎气,导致分娩,那个时候,正好我也在场,并且也同时分娩——这个状况,你后来也应该了解的很清楚了吧。”
我想不到雪衣这个时候提三年半前那个时候事情做什么,只是静静等着他的下文。
“我想说的是,那时候,是我先分娩成功的,而孩子,一出生就死了。”
我愣愣的望着雪衣,脑子里艰难的消化这个突如其来的信息,过了好一会,才猛的跳起来,抓住雪衣的手:“你说你分娩下孩子一出生就死了?那楚臻是谁的孩子?”
话一出口,我脑袋里同时就有了答案,但是这个答案太过于——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令人震惊,神奇,充满希望,但又不确定。
我一瞬间徘徊在巨大的希望和巨大的失落边缘,感觉自己心要跳了出来,说话都有些颤抖了;“雪衣,那孩子是——”
雪衣点点头:“我在发现自己的孩子已经死亡后没多久,隔壁阿九分娩的房间就传来了婴儿的哭声,过了一会有人就来报,说阿九生下一个女儿,但是因为难产,失血过多人已经不行了。”
我听着雪衣描述着当时的情形,紧张的都快要不能呼吸了。
“我过去看阿九的时候,一个女婴躺在他身边,他已经不能说话了,看到进来,就只是死死盯着我,我知道他是放心不下这个孩子,所以我答应了他,不论如何,都一定要保护他的女儿……我和明幻将所有知道这件事情的人全部灭口,然后对外宣称我生下了一个女儿。”雪衣看着我,“抱歉,华衣,那个时候你并不在宫中,仅凭我和明幻是保护不了这个孩子的,所以就只能以这种形式来保护他——我答应要护孩子安全,所以直到我确定你真的完全有能力保护这个孩子的时候,我才会将真相告诉你。”
我早已经听的感觉自己快要发狂了:我的孩子没死,我的孩子还在,我的孩子没死,我的孩子还在,她没死没死没死没死……这简直就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天惊大喜,是我做梦也梦不到的好事,是我不能用语言来形容的对上天的感激,就这一个消息,就可以让这个世界所有的黑暗,所有的不公,所有的肮脏,全部在一瞬间消失的干干净净。可以让这个阴暗的世界眨眼间充满灿烂的阳光,遍地布满鲜花,可以让我上刀山下火海一百次,一千次。
我忽然抓住雪衣;“你说的话是真的吗,不是骗我的?楚臻真的是我的孩子,真的是?”
雪衣肯定的点点头:“楚臻是你的孩子,你和阿九的孩子,千真万确,明幻可以作证。”
我转向明幻,明幻点点头;“楚臻确实是楼主你的女儿。”
我愣了一会,笑得合不上嘴,从床上跳了起来,欢喜的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才好,忽然又想到另一种可怕的可能,慌忙一把抓住雪衣的胳膊:“不行,你说的是真话。可你是真的吗?你是不是我做梦梦出来的,还是我喝酒产生的幻觉——是不是真的?你是不是真的?”
雪衣被我摇的说不出话来,怔怔的看着我;“你要我怎么证明我是真的?”
我不知所措的松开手,慢慢低下头:“不要是假的。不要是我的梦。不要是我的幻觉。不要我明天早上睁开眼睛发现什么都没有。不要告诉我拟只在和我开玩笑。不要给我了希望又从我手中夺走。不要不要……”蹲了下来,抱着头,头发一滑了下来挡住我的视线,泪水就刷的流了下来:我害怕啊!我就是害怕啊!!我就怕这一切都是假的,怕这只是一场镜花水月,而我却宁愿相信是真的!!!这种感觉就好象明明知道可能是毒药,却是忍不住想要吞下去,那种诱惑,就好象伸向一个溺水者的最后一根稻草,不是我可以抵抗的。
我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雪衣在我身边蹲了下来,将我抱住:“若怕是梦,若怕是幻觉,好好睡上一觉,明天早上醒了不就知道了。”
我抬起头:“你不会走?你会陪我?”
雪衣握着我的手,擦去的我狼狈的眼泪,坚定的声音道;“我不会走,我会陪你。”
雪衣扶着我站了起来,扶我上床,拉过被子将我盖好,我只知道自己现在挺没出息的样子,可是,我还是忍不住又问了一次;“你没骗我?你不会走?你会陪我?”
雪衣耐心的回答我:“我没骗你,我不会走,我会陪你。”
我还是不放心,抓着他的手,仿佛这样就可以证明我不是在做梦,不是产生了幻觉。
——不要骗我啊。
——我没有骗你。
清晨的阳光照在我的脸上,是半透明的淡黄的,带着叶子的绿。空气也是冰凉了,让酒醉的我十分舒服,想来昨天已经有人给我喝醒酒汤了,所以才没有一丝头痛的感觉。
也不知道昨天是谁把我带回家的,醉成那个样子很难看吧。今天看来是少不了要被念叨了。
我正想舒服的在暖暖的被子里弯个腰再拱两下,却发现自己手中抓着一个人。
这可是令人震惊的事情,翻身爬起来一看,竟然是雪衣。
“雪衣?”我疑惑的想,他是怎么到我床跟前我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而且雍和竟然没有通知我。
雪衣趴在床边睡着正熟,我打量着他的面容,记忆一点一点回到我的脑中。
雪衣说楚臻是我的孩子!
我想起来,他昨天来找我是为了和我说这个事情!
可是昨天晚上——我慌忙摇着他:“雪衣,雪衣,醒醒,到早上了!”
雪衣被我一晃,很快就醒过来。
“雪衣,你昨晚上说的话都是真的吗?你说楚臻是,是——”我紧张到极点的望着他。
雪衣望着我笑了起来:“你确定你现在是醒着吗,不是在做梦,不是幻觉?”
我愣了一会,知道雪衣在拿昨天我晚上那些丢人的话来打趣我,急的快要哭出来:“我现在清醒的很,我知道我现在没做梦,也没有产生幻觉,我是真的,你也是真的——雪衣,你就回答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