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团儿摇摇头,头顶一顶小紫金厢宝石冠颇有些耀眼,虽没原来那般胖乎乎可爱,却衣衫光鲜,本来便是粉雕玉琢般的脸,被一身箭袖窄身凤毛领锦袍衬得面如冠玉,颌下束着五彩宫绦,颈项间一圈金锁玉璎珞项圈,外头裹了件水貂绒小褂,漂亮醒目。
他眼中依然有几分活泼,只是却在进门后朝沉香先行了个礼,神态有几分谨慎。
这些日子不是白活的,他多了世故少了天真。
侍女服侍沉香绞了帕子醒了脸,漱了口,又掏出几件衣服供她挑选:“昨日王妃给您挑了几件衣衫,说是这行程匆忙请姑娘委屈将就着,若是不喜欢就去外头给您现买。”
沉香挑了件粉红亮缎窄袖夹袄外罩了件月白遍地锦凤毛领比甲,□一条月牙白梅花纹湘裙,丫头给递了个水貂皮暖兜,罩上一件猞猁裘大氅,“世子爷已经在前头等候,说是日程紧,早点要在船上用。”
沉香点了下头,伸出一只手来去拉团儿:“我们走吧!”
外头依然飘着雪花,天色暗沉沉,东方却又有几许锦红,倒有些半阴半阳的味道。
“小姑姑,团儿会变强,让他们害不了我,也伤不了小姑姑的!”在去码头的步辇上,团儿有些沉默,也不知想了什么,突然又道。
沉香闻言看向团儿,小孩子漂亮的脸上多了几分成熟和思虑,他轻轻碰了碰沉香的伤肩:“团儿会成为像爹爹一样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要把海寇赶出大宣的土地,我们中原,容不得他族染指。”
“说得好!”沉香还没来得及说话,轿辇一停,外头有人朗声一笑,接着掀开帘子,露出一张俊挺清朗的脸来。
“成风哥哥!”团儿憋着小脸的正经一下子松弛了几分,冲对方伸开手臂去,他笑着伸手将小家伙抱下来,又礼貌的冲沉香笑了一下。
沉香知道这位乃是一直帮自己看病的蒋成风,也礼貌的冲对方微微一笑。
“姑娘身子可恢复了?”对方斯文的道。
沉香也客气的答:“多谢公子妙手,已无大碍。”
蒋成风呵呵一笑,抱起团儿:“你也不必多谢我,若非逸庐,我也没那份能耐救得了你。”
见沉香看着自己,他又笑了笑:“你这伤进了海水受了大寒,逸庐替你运功行脉,去了大半寒气,若非如此,我那点药怕是未必能让你恢复的如此快,说起来,逸庐倒从没给什么人这么慷慨过,这运功行气,损耗的可是不少修为,他身边总是危机重重的,难得看他这么不顾着自己。”
沉香低眉敛目:“那民女也该多谢世子这番大恩才是!”
蒋成风颇有些奇怪的看了看沉香,一会后倒又笑了起来:“说起来我也该多谢你救了团儿,劲松就这么一个骨肉,若是出了什么事,我等弟兄没脸去见他于地下了。”
彼时,雪花略停,东方厚云下终于探出一丝锦缎来,华光潋滟处,蒋成风抱着如玉的孩子,一大一小笑起来颇有些养眼。
灿烂而明动。
沉香给感染几分,也随之淡淡笑了笑。
织锦的晴朗照射在她年轻的脸庞上,裁剪合宜的锦绣华服将她刚刚开始发育的身子描临得玲珑有致,白玉般得脸庞在那一笑下竟然有了几许耀眼的美丽,影影绰绰的绽放。
有些美丽,是不经意间暗藏的醇美。
蒋成风看在眼里不禁有些许怔忪,就在这时候,身边有人冷声道:“日上三竿倒还有闲情逸致,成风你挺悠闲?”
蒋成风愕然,却见凌风铎冷着脸漠然从三人边走过,目不斜视,骨子里那股冰凌肆虐张狂无疑。
他几步上了甲板,又转身背着手板着脸道:“再不走便赶不及日落到达,磨蹭什么?”
船头高昂,他凛然矗立在船头上,更是多了一份森然。
“还不上?”
第五十九回
第五十九回
腊月里的大宣京都上京,已经是银装素裹,满目皆是一片茫然洁白,高楼广厦间,雕梁绣甍,别有一番风味。
自然与蒙州相比,多了份沉浑大气,少了许水乡袅娜。
从上了运河大船起,沉香便甚少看到凌风铎,每每见着了,也只看得到这位爷板着一张俊美却冷酷的脸,似乎又恢复了往日刚接触时的几分邪魅几分莫测。
沉香倒也没觉着如何,寻常见着了,便恭敬的点头行礼,偶尔对方点了个头,却也转了身边不见踪影。
说到底大概是这位太忙,倒是有时候蒋成风和团儿有空陪着坐了一会。
蒋成风为人和气,比较好相处,他也不吝啬介绍,几句话令沉香对凌风铎和他都有些了解。
凌风铎是当今天子叔父安王世子,老安王当年助了当今圣上靖难出了大力,现如今解了兵职坐镇制机兵马督府,那是一个当今天子设立的军部机构。
凌风铎和老王爷如今都是制机督府的一把手,而他,则是当今六部工部尚书的儿子。
说起来,都是京城权贵,至于里头各自做什么,蒋成风自然没说,而沉香也很识趣的没问。
有些话,说出来便容易改变人与人的关系,沉香并不想成为凌风铎这个势力中的一员,很多时候她仅仅只是一个旁观者和行动者。
很显然,蒋成风也懂得这个分寸。
到了上京,来接的马车各有一辆,蒋成风上了自家马车便告辞离去,凌风铎带着沉香和团儿继续来到了王府。
载着三人的马车在王府边门停下,沉香沿途暗暗留心了几分,这马车制式古朴,看着并不张扬,只是路过城门,巡防京畿兵马司的警卫兵马看到了都是客客气气,恭敬放行。
想来这制机兵马督府定是京城一处重要部门。
入了京城团儿也显出几分矜持来,稳稳重重的坐在二人中间,虽然偶尔有几分好奇看着外头,但是回头瞅瞅俩个大人严肃的表情,便又只得收敛了好奇。
府门口早有几个赶着比外头玄黑色大马车略小几分的青釉朱里的小车,立着几位小厮,“这里的人会带你去见我母妃,团儿和你一起去,母妃家族也是统兵将门,团儿一旁你多提点着让她老人家高兴便是。”凌风铎冷着脸吩咐着。
沉香点点头,明白这是要让团儿能够得到一个后盾机会,掀了衣裙角出了大车,领着团儿的手又上了里头的小车,安静坐进去,倒是团儿临行伸出头来朝他乖巧伶俐的摇了摇手。
凌风铎皱了下眉,眼看着神色暗沉,一旁迎接他的家人有些暗惊,却又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去问:“爷可还有什么吩咐?
“和里头的人说,姑娘身上有伤,让服侍细致些,没事不要去烦姑娘,不用那些有的没的规矩。”下人一惊,却又不敢疑问,讷讷应了赶紧跟上马车进里门。
凌风铎站在雪地里头看着那青黑色的车辙在洁白一片的地面压出一条长长的印记,消失在硕大一排影壁墙后。
“爷,该进宫了,圣上可是催了好几回了!”身旁的人小声提醒着。
沉香坐着马车又晃悠了一会,在一处仪门前停下,有个体面的嬷嬷掀开帘子客气恭敬的请了二人下车,又换了几个小厮来抬着青衣轿辇让二人上了去,七拐八弯的这才算是进了王府内院。
沉香见过不少豪华庄园,不过也得承认这地方确实够有气魄,天子脚下有这么一份产业更多的说明身份和地位,倒非一定奢华,气势上便已经说明一切。
一路行来因为天还下着雪,陪行的给轿辇围护的不透一丝风雨,团儿到底还有几分好奇悄悄掀开来一条缝隙往外头瞅,只见得满眼银白,更显得每一处雕梁画栋的屋檐气势磅礴。
偶尔经过有人,皆是恭恭敬敬退过道旁,低着头让车过了,行动间鸦雀无声,更显得这地方一种浑然森严。
他不懂这些,然而聪慧敏感的他却在这环境里感受到一种压迫。
“小姑姑!”一直不敢说话的团儿趁着散发阴冷的凌风铎离开,窝进了沉香怀抱。
沉香的手裹着薄薄的纱布,上下出入都有暖炉煨着,包裹起他微凉的手一下子暖和和的。
“害怕了?”沉香低头看看团儿,唇角嚼着一抹笑,道。
他死命摇摇头,头前说过要保护小姑姑的,这会子怕算什么呢。
“怕有什么?”沉香摸摸他的脸蛋,脸上的微笑自始至终保持着:“小姑姑也怕!”
“啊,怎么会?”沉香由始至终在那场血淋漓的地方都能够风淡云轻的笑,曾令他胆寒,也令他敬佩,他听成风哥哥都赞叹过,那么深的伤口,不愧是苏家的孩子,不愧是有个战神家族的后代。
他也想成为这样不惧怕的人。
沉香笑笑:“没有不会惧怕的人,区别只有怕而畏缩不前,和怕却依然堂堂正正面对,你要做哪一个呢?”
团儿歪着头想了下,他想起柳嬷嬷和他说过的话:“你是苏家战魂的后代,记住,苏家可以惧怕,但绝不退缩!”
“夫子说过,‘人杰不交跪,但求敌’英雄不会和跪着的人做盟友,只有和同样是英雄的敌人做朋友,团儿想做堂堂正正面对的那个人!”
沉香依然轻轻的笑了下,而外头听着的嬷嬷却有了几分动容。
轿辇在一处正面五间大堂屋子边得轿厅停下,嬷嬷领着二人走过游廊,进了正堂。
正堂无人,又穿堂过户,进了后进,来至一处小厅。
掀开暗紫色绣花帘栊进屋,便感受到一股子春意,地龙生着火,一屋子暖洋洋。
这里的屋子外头看,虽然一层层一进进的,却没有苏家那般玲珑精巧,更多的是一种古朴大度,然而一进到里头,便感受得到一种富丽堂皇美轮美奂。
地面暗色调繁纹外洋地毯延伸在每一个屋子里,墙面前立着个佛龛,镀金小佛像下一方供案供着粉彩折枝花卉八宝纹五供,左手一方博古大圆架子隔着另一间屋子,上头供着几样珊瑚古玩,右首边一方夔龙护屏短足榻,左手板壁上放着青金闪绿色引枕和几个锁子锦靠枕,安着个小几,上头茗碗茶具借备,都是上好的贡瓷。
榻前两幅脚踏上摆着俩双老鸦青高底藏青缎面绣鞋,案几俩边各歪着俩位上了年岁的妇人,均是一身富贵,一个披着件藏青缎绣化蝶氅衣,头戴织金镶红宝石眉勒,看面相温婉大度,雍容华贵,与那凌云菡如出一辙,一个则是一件家常褐色团倭纹满襟棉袄带着金镶玉八宝翡翠头面,前者富态,后者清贵,面盘子白净优雅,看起来也曾是大美人。
嬷嬷上前给俩人引见,富态蓝衣那位便是安王妃,后一位乃是枢密台首府方怀功夫人。
沉香领着团儿上前,恭恭敬敬行了礼,举手投足皆是完美。
安王妃正端着香茶品了一口,看沉香行完了礼,这才微笑着道:“怪伶俐的孩子,不必这般大礼,还不快扶起来!”
陪行的嬷嬷上前在她耳边低低说了一句,她露出些许讶异:“哦,这孩子,还巴巴来说一声,怕我吃了两个孩子不成?”
一旁的方夫人笑道:“哟,这么水灵灵的两个孩子是谁家的,看着讨喜的很,过来坐,阿英啊,给几个糖果来!”她招招手让团儿过去坐在自己身边,接过下头人递过来的糖果塞了一把给团儿。
团儿看了看沉香,赶紧起身给对方回礼道谢,惹得方夫人连连道:“瞧着孩子多懂事,要是我家孙儿有这般伶俐就好了!”
安王妃一旁看着道:“这就是刚和你说起来云菡烧香时救起来的苏家两个孩子,这大的伤的重些,赶巧我儿碰上,云儿就央着让带上京城来,一让这里头好大夫看看,二么,也是苏家英烈,圣上也听说过,早就让铎儿顺道有空带过来让圣上瞧瞧,好歹是忠良之后,今上也是怜恤他家这断了的香火总算是接续上了。”
方夫人上下看看团儿,叹息:“真是个可怜的孩子,命运多舛呢,小小年岁就,唉!”拉着团儿问了年岁,听团儿说在读书又道:“也是老天开眼,前些日子我家老爷还说呢,如今大宣朝正缺良材,这孩子倒是看着能成才的!”
王妃一哂:“到底还是孩子,夫人倒是看得高。”
团儿在老夫人身边正坐着,神色比之第一次见苏家老夫人时多了一份气度,闻言正正经经道:“旭奇日后要像爹爹一般做个堂正的男子汉,保护这天下百姓不再受海寇之苦!”
两位老夫人闻言不由一惊,随即扑哧笑了下:“哟,这孩子口气大了呢,不愧名将世家。”
团儿看俩个老人似乎并不在意,仰着头颅急切道:“旭奇说的是实话,旭奇要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日后荡平海寇,绝非妄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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