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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姐正要领着沉香进入,却在院子里头碰到一个人,走近一看却是一个五六岁大小的女孩,只见她圆咕隆冬的眼睛,圆咕隆咚的脸蛋,圆溜溜俩个包子发髻顶在头顶俩边,整个人也是圆咕隆冬的。
这整个看上去就是个圆溜溜的物事,只是面白如糯粉,染着红晕如同那年画里头的福娃娃,沉香随意打量一番这个娃娃,就觉得端的是一只滴溜滚圆的汤团。
此刻她正眨巴着大杏仁眼看着人,蝴蝶翅膀一般卷翘的睫毛忽闪闪的流露着懵懂,拿着雪白的小蹄子啃着指甲津津有味的样子。
大姐一看到她,不由有些奇怪道:“团儿,你怎么在二小姐院子里?大小姐呢?”
第五回
小汤团团儿见人问,放下啃着的手指甲道:“姐姐没起来呢,我好无聊额,便想找二姐姐顽,可是二姐姐不理我!阿虎姐你陪我玩行不?”
阿虎闻言蹲下身,给汤团整理了一下发髻,道:“各位小姐们都累呢,大小姐身子不好你该在那里守着,万一叫起来可没人伺候呢!”
团儿闻言想了想,道:“大姐姐有姐夫在呢,不需要团儿陪,姐姐不舒服姐夫会照顾的!”
阿虎呵呵一笑道:“你家姐夫可不只姐姐一个人家,这些日子哪能都陪着不是?团儿乖,回大小姐屋里头去啊,阿虎姐忙着呢,没法子管你,去吧!”
说着半哄半推小姑娘往院外赶,团儿一嘟嘴,鼓了鼓不能再圆的脸蛋,却没奈何,又望见站在阿虎身后的沉香,歪了脑袋沉思了下,居然乖乖的离开了。
大姐阿虎看哄走了小姑娘,仿佛松了口气,朝着沉香歉意的笑了笑,道:“你别见怪,这孩子贪玩!”
沉香点点头,她懂得在这种地方事不关己便最好不闻不问,反正她也只是来送个东西的过客。
阿虎对这个沉默的小丫头倒也满意,让她在外头等着,自己进去禀报。
等阿虎进去了,沉香安安静静等候在院子里,身后却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她惊了下回头看去就看到一个圆咕隆冬的脑袋顶着俩包子正在那里探头探脑。
看到沉香看向她,她嘿嘿笑了下,滚了出来滚近身旁,道:“姐姐姐姐,你陪我玩好不?”
沉香默然了下,尽管不太喜欢在这里头生事,可是面对一个如此脂粉可爱的娃娃又实在是不好意思拒绝,只得蹲下身和颜悦色得道:“你叫团儿?”
汤团点点头:“柳团儿!”
“团儿乖,姐姐是来做事情的,没法陪你玩啊!”
闻言柳团儿瘪下她那张包子脸皱成了一团褶子,眼泪汪汪的看着沉香,嘟嘟喃喃道:“姐姐有姐夫陪,不睬团儿,没人陪团儿玩嚜,团儿没人陪!”
看她可怜兮兮样子,倒让沉香觉得有种负罪感,这花街柳巷里头缘何有个如此可爱粉嫩的娃娃呢?难不成是老鸨子买来的讨人?
想到这么一个花朵般的娃娃日后却是要做迎来送往的生活,沉香心一软,又叹口气,这也不是她能改变的,看了看四周,随手将爬在竹篱笆上的藤蔓揪下来一撮,十指翻飞,一会儿功夫就在手下编成了一只简单的蚂蚱,交给小汤团,笑着哄到:“团儿乖,姐姐真的没时间,不过可以送你一个玩意,若是喜欢拿去玩行么?”
团儿眼一亮,哈喇子流了一口,接过那青色的蚂蚱提溜着转,咯咯笑道:“姐姐你好厉害哟,这个是什么?”
“它叫蚂蚱,你没捉过么?”沉香看她也就是个上房揭瓦下地捣蛋的年纪,那些街头货郎常有挑着担子买小玩意在门前吆喝,这种现编的蚂蚱也不是个新鲜玩意才是,尽管是个女娃子也不至于连这小孩子玩意都没见过吧。
柳团儿却只是摇摇头,又宝贝似的拢着这玩意一蹦一跳往外跑,边道:“我给姐姐姐夫看去!”
看她那副高兴样子,似乎得了天下宝贝一般,倒让沉香很意外,这娃娃似乎挺好哄的,也真是奇怪了这地方怎么有个如此单纯的小孩子?
没等她细想,里头阿虎走出来唤道:“这位姑娘,我们小姐唤你进去呢!”
沉香应了声,也不再多想低了头往屋里走,只见这屋子里头窗明几净,明间正面供养着一轴观音扮相的勾栏女神立像,方面含笑,头向左偏,顶盘一髻,颈挂璎珞,盘右骽,露莲钩,右臂直舒,作点手式,左手握莲钩,情态妖冶,楚楚动人。两旁挂着四幅金碧山水的字画,正前方一桌方形供案,上手列四张高背椅子,两边安着两条光漆面的春凳。
沉香被阿虎让在这里等候,自己又去里间卧室回报,就听到里头慵懒的声音答应了一声道:“让她进来吧!”
阿虎便出来叫人,沉香又被领进去,只见里头应该就是这位二小姐柳恓恓的卧室,绮窗绣簾,帷幕深厚,屋里头半暗半明,正面一张黑色镂金床,帐悬锦绣,褥隐华茵,旁边舍着剔红小几,几上博山小篆,袅袅香烟轻绕,另有牙弧裰幔蚜屑赴福俳跎律枳笥摇
靠窗有个鸳鸯榻,榻前列着云母屏,那床面上一片狼藉,床上之人却懒懒的依靠在榻上,也没见梳洗,正散着发,敞着小衣露出里头的亵衣,犹自疏懒的靠在一个美人靠上。
沉香被领进来后便老老实实低着头不说话,美人看到她进来却急切的坐起来道:“你是王二家派来的嚜?”
沉香做出一副恭敬小心的模样,应道:“回姑娘的话,是的!”
美人颇满意沉香这一副谨小慎微又不失章法的态度,又问道:“怎么不是道长亲来?”
“王二叔他被邻村的大户请去给小儿子做斋醮礼了,又怕误了姑娘的事,这才让我来给送东西,说是姑娘的事怠慢不得,又脱不开身,请姑娘务必莫要见怪!”
美人倒也懒得多问,只是道:“东西呢?”
沉香赶紧从怀里头掏出来装着药的白瓶,递上去,阿虎接过来交给美人,美人接过来打开嗅了嗅,沉默了一会。
阿虎问道:“二小姐,这药不是说得有时辰吃么,这卯时三刻就要到了,我去给你打水去?”
美人像是回过神来,坐正了身子挥了挥芊芊玉手:“嗯,快一些!”阿虎顺手扯了扯沉香袖子示意她跟着离开,沉香朝那女人鞠了个躬,便随着阿虎往外头退。
谁知才刚想转身,就听到大堂外门口有人道:“宝珠小姐,咱家小姐还没起呢,您这是什么事要那么一早的来找我家小姐呢?”
就听到外头有个尖利的声音拔高了喝道:“你个歪猢狲的王八儿子给本小姐滚开,没事挡在这里头现什么眼,凭你也敢拦我的去路,若是伤了我一根毫毛,姑奶奶我让你改日裤裆里立不了身信不?”
外头没了声息,就听门口哗啦一声门被人撞开,不一会,一个身材窈窕,穿着大红藕丝缎袄,下身绫红宫缎宽遥棺樱ぷ乓凰橡卑诅备叩卓刍ㄐ啪坪焐榈亟鹱椿ǘ巫雍纂┑难夼臃绶缁鸹鸨愠辶私础
她身后跟着个帮闲的,显然没能够拦得住这位,有些抓耳挠腮的不得劲。
这声息早惊动了屋里头的美人,呼得一下站起身,眼见是她皱眉道:“周宝珠,你这大清早来我这里头作什么威风?”
周宝珠冷冷一笑,指着对方道:“柳恓恓,别以为姑奶奶不知道你那下作的心思,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说你今日让人送什么给你了?可是给你肚子里那块肉找药方呢?”
柳恓恓闻言眼神一动,那披散着头发一脸妩媚伶俐的脸上划过一丝慌张,但是随即却又冷漠下来,冷冷道:“周宝珠,你一大早就来我这屋子满口喷粪,也不怕这传出去让人家笑话咱这猫眼巷啥时候出了这般没教养的人儿平白坍这地方的台了!”
周宝珠一噎,先是有些接不上话,眼珠子一溜,正好看到想趁机溜走的沉香,三步并两步上前一把拽住沉香的胳膊道:“好啊,可让我逮着了你别走,我问你,你是不是给这里送东西的?”
沉香从听到外头吵闹便觉得是非之地不便久留,本想趁着乱子刚起摸鱼先走,无奈这周宝珠似乎一下子便盯上自己,也便将众人目光移向了自己。
一抬眼便可以看到柳恓恓此时看着自己的目光变得有些犀利,一抹狠劲划过她那双秋水一般的眼眸。
这时候屋子里有人已经把窗帘给拉开来,眼界清晰了不少,仔细看这位倒正是一个水乡沿岸十里烟花中不可多得的美人,少不得是秋眸似水,眼波横陈,乌鬓如云,腰肢如柳,和周宝珠一个鲜亮一个袅娜,真正是各有千秋。
无怪乎这个香浮街一带乃是出了名的粉房狭斜,花街柳巷,而猫眼巷,更是里头之翘楚,出的人物,自然也都是名动一方的艳妓。
只是吵起架来,似乎也不见得文明多少。
沉香觉得,此刻不宜陷入这么一个莫名的争执里头去。
衡量了一下,也就只是几秒钟的刹那,她低了头表现出一种诚惶诚恐的姿态道:“小姐息怒,我,我只是个打杂跑腿的,可没干什么坏事!”
周宝珠哼了一声道:“放你妈屁给我老实交代,你这送的可是那保胎的药丸,给这个贱人的?”
她这还没说完,柳恓恓柳眉一竖:“周宝珠你别欺人太甚,我是贱人你是什么?大家都是这里头营生的,五十莫笑百步,你算什么东西来我这里头撒野!”
说着要上来扯,周宝珠那肯就范,也伸手来挡,俩个女人居然在堂屋里头动起架势来,全然没了原来那番斯斯文文样子。
女人打起架来可真是够叹为观止的,沉香却没空去细瞧这奇观,正想着趁这个机会溜,无奈刚一抬脚到门口就看到一个满头珠翠一身棕褐色缎棉夹袄袍,下身深青缎马面裙的中年美妇当门一立,插了腰扭曲着一张白脸张开描抹的血红的血盆大口喝道:“都发什么疯呢,作死哟,通通给老娘住手!”
第六回
这一喝,可谓惊天地泣鬼神的直把那屋里头摆设震得颤了三颤,俩个打闹得不成样子的女人立刻停了手,彼此看了眼哼了一声,这才自顾自去理身上乱了的衣襟头发。
中年美妇一步迈进屋子,身后还跟着俩个外场的相帮,还有俩个姨娘样子的女佣,都是有些年岁的,跟着不做声在后头。
美妇屋中一立,把眼神往屋里头一扫,眼尾扫过沉香,似有若无的停了停,沉香心中一顿,有些觉得不妥,可是这时候屋里头寂静无声的,她不好挪步走人,只得做低伏小的窝在一边。
这美妇并没冲她如何,却指着场中俩位道:“大白天的鬼叫什么?这是猫眼巷不是那下三滥的街坊,闹那么厉害让人家笑话咱门庭说出去还要不要做生意了?”
柳恓恓扯平自己的衣衫,半是委屈半是做娇地道:“妈妈,哪是我闹腾的,还不是这宝珠姐姐平白无故的大白天上门找晦气?您要给做个主,这算什么事?”
柳妈妈柳四嬷睨了眼柳恓恓,后者那略显得张扬的气势顿时有些萎靡,将眼神挪了挪看向别处,柳四嬷也不去理睬她,只是对着周宝珠略堆了笑道:“哟,周姑娘,你这大早上的,怎么有兴趣窜我这门子来?我那老姐姐可好?”
周宝珠仰着脖子将细白的颈项拉长如同仙鹤,鼻子里头哼了声,阴阳怪气的道:“我家妈妈哪比得上您老,这屋子里都是些能作怪的,自然是没那么好的生意,生意不好嚜,就要找我这霉头,触了霉头嚜又得让姐妹们多多应酬,哪比得上您这一家子的逍遥。”
柳四嬷呵呵一笑,找了个凳子坐下,姨娘赶紧一个给捶腿,一个就给去倒茶,相帮的递上一根玳瑁杆子的老烟嘴,然后才慢条斯理的道:“周姑娘这说得是哪里的话,这一塌刮子也就你我两家人,生意好坏大家都是看着的,一年这出局应票嚜,差不多都是均等的,又有什么逍遥不逍遥的?”
周宝珠哼了声,从衣衫斜口里头掏出方丝帕醒了醒鼻子,照样冷冷一笑道:“柳妈妈说的这才是哪里的话,若非您屋里头有这么个成日能出幺蛾子的主,生意能不好嚜?只是我倒要问问看,平白大家都是出来做的,为何你家能做得我家就不能做得?这姚大人的局票为何总是往您这送,却不往我屋里头送?”
柳四嬷吸了口烟,慢悠悠喷出来,把她那张擦得厚厚粉底白惨惨的脸氤氲在烟气后头,就听她道:“姑娘说哪里话,这官差送局票来,又不是咱能够决定的,叫谁还不是人家官爷一句话,若是您有什么不满,该去找官爷又何必找自己人晦气是不是?”
周宝珠呸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