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知道?”柳雪儿听着纳闷,问道。
沉香从怀里掏出个牌子来:“你能让这些人带我去见温语山么?”
柳雪儿接着微弱的光一看沉香手里的牌子不由一愣,一把拿过来细细端详了下,惊道:“你怎么会有温先生的铜牌?”
“你不必管,只问能不能见到?”
“这牌子是温先生在京中主人身边做事时的名刺,这支军马校尉应该认得,想来能带你去见温先生。”
沉香点点头:“那我们从后门出去,去见那位军官。”
说着便起身要走,柳雪儿却有些犹豫,沉香回身看了看,冷冷道:“若你想活,便跟着来,若你想死,我不拦你!”
柳雪儿闻言咬了咬下唇,终于也跟着站起来,里屋曲磊已经睡下,她们没惊动他出了门,外头院子一片漆黑,不远处却是火光冲天,隔壁范婆婆屋子里透过窗户射过来一道幽暗的光芒,俩个人互相看了看,这才彼此一前一后出了后面的柴门。
出了门便是一条深巷,一出巷子可以看到前门延伸过来的河流,暗夜里头如同一条黑色的蟒蛇,蜿蜒曲折的朝着远方而去,几十米远处空阔地带可以看到一支野营帐篷支着,铁甲战马打着响鼻,有一小队围着一丛篝火,再远处,绕着村子隐约有一条火龙带,可以感受得到一支卫队将这个村子围了个水泄不通。
附近的几个院落此时黑压压的一片,不见一丝烛火,仿佛没有人烟,此刻,不知道多少人在屋内的黑暗中惶恐着,不安着,沉香抬头看看天色,天刚暗,这些人也许正在等待子夜,那是杀戮最好,最悄无声息的时刻。
沉香看了看不远处,深深吸了口气,迈开步子一步步往前走,柳雪儿忐忑地在一旁跟着她,没走多远,前方便有人发现了她俩,呛啷一声拔刀在手,有人喝道:“什么人,回屋里去待着!”
沉香没有慢下步伐,依然慢而有力的稳步向前,对方看威胁无效,便着人上前探看,手中的钢刀在夜色下泛起一道冷光,划过沉香森然的眸子,一步步进逼。
柳雪儿沉不住气,当下道:“官爷慢动手,请容我禀告,妾身要见温先生,烦军爷通禀一声!”
对方压下杀气,几步走到俩个女人面前,剥皮剐骨般打量了一番,又夺过柳雪儿举起的牌子,细细看了看,这才道:“在这里候着不许乱动!”说完拿着那牌子回转身去向上级禀报,那小头头也细细看了看牌子,又往这边张望了下,这才转身进了营帐。
不一会,里头帘子一掀开,走出个人来,沉香借着篝火光看去,正是那温语山。
温语山手中握着牌子朝沉香这边走过来,走近了几步后站定了,上下打量一番,随即淡淡一笑,摆了个请式:“曲姑娘果然是个聪明的人,请随我到帐篷里来说话吧。”
沉香略低下头,并没有说什么,当先一步往里头走,温语山在她身后朝柳雪儿看了眼,道:“你先回屋里吧,别叫人怀疑上!”
柳雪儿虽然满腹疑惑,却又不敢多问,略掬了个躬,便往回走。
温语山也转身朝沉香营帐走去,一进到里头,便看到小女孩四平八稳的坐在营帐中,神色镇定,依然如同以往般安静。
不张扬,也不畏缩。
看到他进来,沉香也只是看着他,眼神淡漠中有一种了然,甚至带了一丝嘲讽。
他有些好奇,这个女孩子到底是怎么教导出来的,这般境地里,依然风淡云轻的样子,当日给她这个牌子,也是出于一时的不忍,一个如此聪慧的女孩子不该被轻易牺牲掉,只是他劝不动公子,那个人决定的事情,远比眼前一点点人命要庞大重要的多,他自然不会允许为了一个小姑娘看着顺眼不忍心,便放弃一早盘算了许久的计划。
只是他也意外,这个小姑娘恰当的时刻出示这块牌子,她到底明白今晚多少事情,又为何能够如此笃定的坐在这里。
他不是第一次碰到这个女孩子了,每一次都有些许的不同感觉,有时候狡黠,有时候冷漠,有时候顽皮,有时候妖媚,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子如此多变,再大些又要如何的惊艳?而此刻,却又有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深沉,不知道为何,他有种错觉,面前这个小女孩并不小,而她身上的某些气质和某个人很像,太相像了。
他沉吟了会儿终究因为沉香的过于冷静而憋不住了,在她一旁坐下来,问道:“沉香这么晚找老夫,可是有什么事么?”
沉香看了看他,咧了下嘴角:“这话先生是不是问反了?”
看着温语山挑了下眉毛,沉香又道:“先生今晚是来杀我们的么?”
第二十七回
温语山被沉香这么轻描淡写却又石破天惊般得一问问愣了,看看小姑娘却是一番轻描淡写的样子,也把握不住她到底明不明白自己在问什么,不由道:“小丫头你想说什么?”
沉香静静道:“先生来人,沉香想保命,保得,不仅仅是我自己,还有这个村子所有人。”
这倒是一句大实话,温语山却摇了摇头,叹息了声:“不瞒你说,今日之事势在必行,老夫也是听令行事,不过我可以保一保你的命,你就待在这里,回头我带你出去。”
“不!”沉香斩钉截铁道:“先生不知道人命关天么,今晚所有人都不该死!”
温语山默然,随即道:“沉香,你到底还小,这个世界上没有所谓该不该死的,只有值不值得。”
他没有再多说,本以为与这个小女孩解释她未必听得懂,这里头的原因很复杂,他一时也无法解释的了,然而沉香却长长出了口气,闭了下眼。
再睁开,已然迥然如炽。
她怎么会不懂?曾几何时她挥舞过杀人的屠刀,只因为局部的利益必须向全局的利益屈服,人命和大局来说,往往不可等同。
她也知道,刚才的话,本就是一句废话,此时她要说的,才是最重要的。
她今晚无论如何必须保住这里所有人的命,替这些柔弱的生命寻找到一寸生存的空间。
“先生能带我去见您的上司么,既然您不能够决定,那我要见那个能够做主的人!”沉香一个字一个字吐字清晰的道。
温语山晒然一笑:“小丫头倒是聪明,可是你莫被你这点小聪明给耽误了,那位可不是你一个小姑娘能见的,即便你见着了,又能如何?”
沉香看看温语山有些轻慢的语气和神态,却也不急迫,只是把眼光透过营帐投向远方,夜色里的小村落安静的如同一头小兽,远处有一片片起伏的山岭,仔细闻,可以感受到不远处海风中的咸湿。
“槐洼村虽然是深水良港利于练兵藏兵,却也并非独此一处,世上之事,并无绝对,有何不可通融?”安静了一会的沉香冷不丁冒出这一句来。
温语山闻言却炸了毛一般跳将起来,一下子瞪住了沉香,像是在看怪物上下打量,只差点要把她剥下一层皮来。
沉香却依然神色淡然,语调简单从容:“先生今日能救一次我的命,已然违背了你顶头上司的命,自然也必得向他复命,那时候,沉香同样须得见那位大人一面,此时见和之后见,与先生,并无区别,与我,却生死两重,先生以为呢?”
她很谨慎,小小的年纪却懂得说话进退,这时候她又很直白,直白的近乎聪明绝顶。
温语山看了一会眼前这个女孩,再一次承认,自己还是看走了眼,这个女孩子像是一头小小的猛兽,在他面前掩藏起锐利的爪子,此时此刻危机显现了,她才终于展露出了一丝丝真实来,不禁令他好奇,还有多少面,多少不可知的隐藏在这具弱小的身躯里头?
还有多少惊奇等着他看?
他不由笑了下:“好吧,我可以带你去见我家大人,不过,老夫得提醒你一句,他可不是老夫,由不得他人改变他的决定。”
这话,温语山算是是破天荒头一遭,从来没有在未经同意下他擅自决定带个陌生人去见公子,也从未有过他不遵照那人吩咐破格这一回。
不过他实在是太好奇了,这个小兽般得女孩子和家里头那个同样被人觉得像是猛兽的生物这么一见面会有何后续,很值得期待。
他隐约提示了一下,因为觉得沉香既然此时已经做出了决定便应该有所心理准备,她要见的那一位,可没他那么好说话了。
沉香垂下眼皮,长长的睫毛盖住了她那一双灵动又乌黑的大眼睛,掩饰住她内心的世界,安静的,悄然的坐在那里再不多话,只是等候着,不急也不馁,仅仅平淡的道了一句:“多谢先生!”
这份多谢,发自内心,却听不出情绪。
真正是个难猜的主,温语山暗自想了想,终是起了身来:“你随我来吧!”
温语山带着沉香出了营帐,外头夜色朦胧,不远处的海风孕育出一股子朦胧的云气夹杂着海腥味和水湿气无声潜入,将篝火中的木材击打出一阵霹雳声来,冷暖交流交错成一股子旋风,呼一声刮起了身边所有人的衣襟。
甲胄霍霍的兵丁鞘中的刀正在蜂鸣。
离子夜还有不到一个时辰了。
沉香深深吸了口气,看着前方带路的温语山,沉默的跟着,他并没有带她上马,只是徒步走向村口,村口夜色更浓,因为没有任何的灯光,然而沉香可以敏锐的感觉到自己那沸腾的血液搅动着肠子,翻滚着血肉。
她强行压下心里头那点嗜血冲动,这里,才是真正杀人的利器,一群在夜色下纹丝不动的兵马,人衔枚,马蒙蹄,严谨肃杀,气势涛然,这是一支铁军,诚然也会毫不犹豫的向平民挥舞杀人的屠刀。
温语山带着沉香又往前走了一会,这才看到一个和他在村里头设置一样的营包,黑压压有四五个骑着高头大马全副铠甲的士兵驻守围绕在外头,他俩个没走多近,对方一人嚓一声拔出弯刀冷声道:“止步!来者何人?”
“温语山求见大人,请校尉通秉一声。”
对方冷冷道:“大人今晚有令,所有人照吩咐行事,你不在村中,如何到这里来,后面的人是谁?”
温语山恭敬的朝对方做了个揖,扬声道:“校尉大人容禀,有突发事件要急见大人,请让我进去,大人会同意的。”
那校尉在马上纹丝不动,没有要离开的意思,这时候他身后的营帐里头传出一个声音来:“刘武,让温先生进来。”
这个声音,如同炸裂的银瓶,流淌出一地冰冷晶然的凛冽,沉香心中微凌,因为只需这一个声音,她便多少判断得出,她要见的这个,的确不好对付。
温语山得了准许,那校尉带着几个守卫堪堪让开了一条道,让温语山通过,这时候他朝身后的沉香瞥了眼,低声嘱咐:“进了屋便不可乱说话了,有什么要说的记得简明扼要,若是不行莫执着!”
简短的嘱咐了一番后,便领着沉香往里走,那刘武又一次出手阻拦:“先生可以进去,这个人是谁,没有允许不得进入。”
温语山看了看他,道:“我以命相保,她无碍,休得阻拦。”
刘武略有些诧异,但是温语山平素说话从来没有这般严肃,看了看沉香弱小的身躯,他拉了拉马头收回了阻拦的手。
温语山轻声说了句:“多谢!”便领着沉香掀开帘子,一进去,便可以闻到一股子浓郁的香味,一盆炭火摆放在营帐正中,正对面有一方长条案,后面卧着个人,案几上燃着一支硕大的香烛铜灯,上面罩着一盏薄纱八角灯罩。
帐子里有股子气闷,令进来的人感到一阵子燥热,大热天的燃着铜盆,生生把这营帐烧成个蒸笼。
一进去沉香便可以感到那灯火后头有一双如刀似箭的目光直射过来,交织成一道刀光粼粼的网,将她如同一条入了网的鱼困在了其中。
连走一步,都带着浑身的疼痛。
她没有出声,只听温语山道:“见过大人。”
对方瞥了眼温语山身后这抹娇小的,纹丝不动的身子,略收了下目光:“外头可是出了什么意外了?”
他可是再了解温语山不过,没有令人信服的理由,即便天崩地裂他也不会违背自己的意思,只是他并不喜欢任何打乱他计划的理由。
这个理由很可能就是温语山身后那个身影,他可不希望温语山为了个人情来和他交涉。
不过他不急,这世界,很少有能够轻易撼动他决定的理由。
温语山很显然明白自己这个大人的习性,也没有客套,直接拱手道:“大人见谅,我为大人引见一个人,若是大人见过后依然要维持计划,时辰还来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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