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香伸出手去扶住在箱子里头忙乱个不停的柳雪儿的手,慢声道:“嫂子这也不急在一时,天色都这么晚了,明日大早起来再整理便是!”
“我睡不着,你帮我一起看看,该带些什么好!”柳雪儿并不停手,依然乱无章法的在那里头乱翻,这时候只听到外头有人敲门,薛氏问了声谁啊,便起身去应门,然后就听到她略带吃惊的声音:“磊儿?你怎么回来了?”
屋里头柳雪儿手一抖,猛转过身去往外头跑,在门槛处一看,果然是曲磊风尘仆仆的站在屋内,一边道:“顾大叔给让人带了信,我担心家里头就你们几个女人不放心,便和夫子请了几日假期过来陪陪你们!”
柳雪儿一下子走上前,双手拉住曲磊便一个劲往外头推:“你怎么回来了,快回去,回去!”
曲磊有些诧异,伸手挣脱柳雪儿,一边道:“雪儿你还好么?我这不是担心你们么,这么晚了我回哪里去啊,你别推我了!”
薛氏也上前拉住柳雪儿道:“哎呀,磊儿回来也好,外头那么不太平,你有孕在身陪你几日也是该得。”
“不,我不要你陪,你快回去,回去!”柳雪儿头摇得如同拨浪鼓一般,此时完全和平日的样子不同,执拗地推开薛氏的手,一个劲的推着曲磊,曲磊虽然是个男子,却也没什么力量,又不敢反抗怕伤了孕妇,便被她一路往屋外头推去。
范婆婆一旁看得蹊跷,道:“哎哟我说雪儿,你这是闹什么别扭了么,这大晚上你让磊儿上哪里去啊,再不高心也得明日再赶呢,这都这么晚了!”
正说着间,外头狗吠声突然变大了起来,一抹火光从外头亮起,接着另一点相续亮起,突然外头变得灯火通明起来。
此起彼伏的狗叫声和亮通通的火把把外头印得通红起来,柳雪儿突然像是没了力气一般望向外头,所有人的注意力也都被外面吸引过去,曲磊看柳雪儿不闹腾了,赶紧站直身子抱住柳雪儿,一边道:“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只看到柳雪儿神色木然,眼里头露出一抹绝望来:“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众人这时候也没注意听她说什么,因为外头更加热闹起来,似乎还有马蹄的踩踏声,夹杂着孩子的啼哭声,变得非常混乱起来。
薛氏有些恐惧的看着四周,透过泥糊的墙面和纸窗户外头不仅可以听到那些让人惊恐的声音,甚至可以感受到外头那马蹄刨地嘶鸣划破天际的震颤感来,这让她记起了记忆里被深埋的那些黑暗的,恐惧的记忆,不由得身子战栗了起来。
身边依靠过来一个人,不动声色的抱紧了她,轻唤了一声:“娘!”
沉香小小的身子依偎着她,暖和中带着沉稳,夜色里透过火光映照在她乌黑发亮的眸子里,盈盈间如同一汪清潭。
她的心猛然一震,对了,还有孩子,她还有沉香要保护,不能够倒下,也不能够惧怕,薛氏暗暗鼓舞了下自己,把沉香往怀里头搂了搂,拍拍她的背:“没事的,娘在这里,不要担心。”
沉香默然,望向窗头,奔马的嘶鸣声更加明显,还夹杂着利器在破空的呼啸声,这声音如此的熟悉,带着一种更加熟悉的杀意,正在滚滚而来。
这个宁静安逸的小村庄,正在被一种杀机笼罩,她一时还判断不出,到底是因为什么,而这里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曲磊到底有些忍耐不住,伸手去推门看看究竟,被柳雪儿一把死死拽住了不肯放:“不,别去,别去,我怕,我怕,别离开我!”
曲磊安慰地拍着她的背,小声的安抚着怀里发抖的妻子,这时候外头突然有人扬声道:“村里的人听着,我乃云梦台千总云腾飞,奉上封所令,今槐洼村罗大虎等不尊禁令,私开海禁,与海寇有染,特着本将封村稽查,各家各户不得擅自出入,听候处置,若有私自乱窜者,杀无赦!”
“各村听令……!”这铿锵有力的声音如同擂鼓一般将一个一个字清晰的敲打在每一个人心中,耳畔嗡嗡作响,随着马蹄声远去依然余音萦绕,可以想见村里头没有人会听不到,也没有人会不感到害怕。
随着那单独的跑过的马蹄声绕着村中来回奔跑告诉,后头又有许许多多的马蹄声嘶鸣着夹杂着甲胄霍霍的摩擦声在村中响起,沉香悄悄靠近门旁透过门缝瞧出去,只看到黑压压一片兵甲卫队将小小村落围了个水泄不通。
“沉香!”薛氏惊恐的低低叫唤了一声,示意沉香离开门旁,拉过她道:“不要命了?快进屋去,不要出来,不管发生了什么都别出来,磊儿,陪你媳妇也快去屋里睡吧,咱这里头应该没什么好查的。”
看薛氏神色严峻,曲磊和沉香都不敢再多说什么,各自回了屋,吹灭了灯火上了床。
屋外头那闪耀的火光像一道道利剑在夜空里头闪烁着赤红的光芒,带着一种血腥味,沉香直直趟在床头,聆听着外头的马鸣声,火光在夜色里掠过她的眸子,一闪闪的透出一股子诡异的光芒。
过了许久,外头马鸣声没减,只是那火把暗了一些,夜色也已经浓郁了起来,她从床头坐了起来,眯了下眼,一下子从床上跳下来,靸着鞋子走到门口,薛氏和范婆婆不在了,因为范婆婆一个人怕得慌,薛氏陪着她去她屋里陪了会,这时候不在自家屋中,她悄声穿过外间,伸手去敲曲磊夫妇房门。
屋里头曲磊问:“谁?”
沉香问了声:“哥,我可以进来么?”
里头悉悉索索摸索起身的声音,半晌曲磊出来开门:“怎么了?”
“哥,我和嫂子睡一块行不?我夜里头一个人怕!外头屋子太亮了,好吵。”
曲磊想了下,“你别扰着你嫂子,她身子不舒服呢。”
“不会的,我就想有个人陪着,什么也不说,你外头睡着好了,有事我叫你便是。”
曲磊又考虑了下,还是答应了,沉香便进了屋,又将屋门关了。
屋里头黑漆漆的,因为靠着里,外头烛火招进来的少,只隐约看得到柳雪儿背对着外间窝着。
沉香默然走上去,轻手轻脚摸索上床,在黑暗里头看了会柳雪儿,伸出手去戳了下她的背:“嫂子?”
柳雪儿没动静,沉香等了会,这才又问:“嫂子,外头的那些人究竟要干什么来的?”
柳雪儿这时候动了下身子,闷声道:“我怎么知道,睡吧,别问了。”
沉香闻言沉默了一会儿,在黑暗中半拗着身体冷然看着柳雪儿的身子:“你是因为这些人,所以才要喝堕胎药的么?”
柳雪儿一听这话,一个激灵翻身而起,赫然看向沉香,借着隐约的夜光,沉香可以看到她脸上一片光泽,湿漉漉的显然哭了许久,此时她瞪着一双又惊恐又不安的眼,看着黑暗里的沉香,猛然间觉着这个小女孩有一种森冷的意味夹杂在夜色中不动声色的铺张了开来。
她激灵灵打了个冷颤,张了张嘴,好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沉香却在这时候又开口了:“可是觉得奇怪我怎么会知道?我问了范婆婆,她一辈子做过多少次接生婆,也打过不少胎,你那药里头有落胎用的红花子,她一看就知道。”
“你,我!”柳雪儿想要说什么,却一时找不到话语来,只能瞪着沉香。
沉香的声音在夜里头显得有些冷酷,语调却又不疾不徐的:“嫂子你和我说实话,你嫁我家来,可是受了什么人指使,可是有什么目的?究竟,是要来做什么的?”
柳雪儿沉默不语,沉香在黑暗中的声音却变得越来越冷:“嫂子,你可以告诉我,今晚上这些人,真的只是来查人的?还是来杀人的?!”
第二十六回
一声凄厉苍凉般得孩子啼哭声再一次划破夜空,加入到这惊恐的夜色里来,犬吠,马鸣,火把的霹雳,孩提的恸哭,交织成这一个不寻常的夜色里令人魂颤的交响曲。
柳雪儿心惊肉跳的听着外头的动静,却又无比惊惧的看着屋里,面对小姑曲沉香的问题,她突然感到一阵无力;还有深深的恐惧,她第一次发觉,自己这个看上去仅仅只是聪慧的小姑子,竟然令她感到一种熟悉的恐惧。
她好似一个人!
她不敢大声说话,颤抖着双唇吐字不清的道:“你,你怎么会知道?”
闻言沉香紧紧闭了下眼睛,再一睁,阴暗中只看得到双眼划过一道冷锐,柳雪儿的这个反问如同一个肯定的答案,告诉了她一个不争的事实。
她没有猜错,一个小小的村落,即便真是犯了法,又何须触动驻守海防的卫所士兵来大动干戈呢?触犯海禁乃是地方政务,若非有军事目的,处理这件事的,就不该是一支军队。
从柳雪儿突然的到来她便有所怀疑,及至看到柳雪儿掏出来的银票,祥瑞票号的大面额票据非富即贵,一个没应酬的清伶怎么来的那么大手笔。
而柳雪儿今日不同寻常的表现在曲磊出现后更是变本加厉,以致到军队一出现,她眼里的绝望令沉香更加明白一个事实,这些人,绝非来抓人的,那股子杀气,她是如此熟悉,曾几何时,她也是这类屠戮中的一员。
而现在,她体会到了一只待宰羔羊的挣扎。
她必须活下去,也必须让所有可能的人都活下去。
为了自己,为了娘,为了这个简单幸福的家,还有为了这个村子里那般可爱的婴儿,以及淳朴的村民。
首先她得弄明白,这些人杀他们是为了什么,没有无理由的屠戮,出动军队来杀人,在这个太平盛世,定有原因。
她突然伸手紧紧抱住柳雪儿的双臂,瞪着对方冷冷道:“你要眼睁睁看着我哥死么?你肚子里的孩子是一条活生生的生命,嫂子,你真的下得了手?你能眼看着别人下手?”
她看得出柳雪儿的犹豫,她在赌,赌这个女人的不忍心,没有几个女人可以做到对骨肉残忍,但愿她不是意外。
柳雪儿奋力想要挣脱,然而却无法摆脱沉香这个看似柔弱的小姑娘的桎梏,只得低泣道:“我不想,我也不想,可是我没法子!主人的吩咐,我没法子反抗,我也不想啊!”
“谁是你主人,这些军队的头?”沉香低声喝道。
“不,不能说,我不能说,沉香,嫂子也没办法,帮不了你们,救不了这个村子,救不了你哥,主人决定了的事,谁也改变不了的!”柳雪儿拼命摇头,眼里有说不出的恐惧。
沉香盯着她眼睛,冷冷道:“我不需要你救,你只要告诉我,今晚为什么要杀我们,是什么目的?”
柳雪儿茫然道:“我不知道,主人只吩咐看住你们所有人,弄清楚这里所有的人口,到时候不得漏下任何一人!”
沉香心中一沉,又问:“那你告诉我,你知道什么,仔细想一想!”
柳雪儿被沉香近乎命令的口吻吓了一跳,不由自主的想了想,道:“我只是曾经无意听到主人和他身边的温先生说过什么深水良港,驻扎便利,哦,对了,温先生他倒是劝过主人不要杀村民,只是主人说这关乎大业,牺牲一些人在所难免!”
沉香眯了下眼,她终于明白了这场杀戮的原因,同时她也清楚了一件事,这个所谓的主人心思深重,手段狠辣,是个很难想与的人。
换做是她,也能够理解这样做的决定,然而此刻,她却需要翻转这个决定。
她又该如何?
“嫂子,人命关天,我只求你件事,你帮我见见你的主人,是杀是剐我自己想法子,其他的,你就不必担心了!”沉香在脑子里细细盘算了下道。
“这,我!”眼见得柳雪儿犹豫不决,沉香冷声道:“如今这般情形,我看你也最多已是弃子,若不想个法子,你的命也保不住,嫂子,你不为你自己考虑,多少为你肚子里孩子考虑,为哥哥考虑吧,你不想活着么?”
柳雪儿道:“难不成你有办法?”
“嫂子不必管,你只需带我去见你家主人便是。”
“这时候,我也没法子见到他,如今这些兵马是主人从京中带来的,得了的命令是尽灭村口,我怕已经来不及了!”柳雪儿口吻中带着深深的绝望,从这些兵马踏上土地开始,或者说,她在知道自己怀孕的时刻开始便知道,自己已经是一颗弃子了。
间谍如何能够有孕?只可惜,她心不够狠,买了药却最终下不得手去。
沉香皱了皱眉,想了想,道:“你说过一位温先生,可是叫温语山?”
“你怎么知道?”柳雪儿听着纳闷,问道。
沉香从怀里掏出个牌子来:“你能让这些人带我去见温语山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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