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那你真的要亲自动手,将我从头到脚地,——洗刷?”我一字一字地笑问。
柳总管一怔。
“柳总管,烦请你去多多准备热水,简非随后就来。”明于远低沉忍笑的声音。
柳总管离去。
“啧啧,傻小子出去玩了一趟,变厉害了嘛,”明于远似笑非笑地打量我,“只是,这火要是能对那个下命令的人发,会更有气势。”
“哼,你也不是好人。”我气他刚才装糊涂。
“被人识破计谋,恼羞成怒了?还迁怒于人……”他轻笑。
我脸渐渐热起来:“不要你管。”
说罢,进里间取了衣服,飞窜出去。
走很远,都听到那家伙十分恶劣的笑声。
柳总管居然备下了两大木桶的水。
我整个人浸泡在里面,当真是从头开始清洗了。
其实,钟离无忌在我脸上的涂抹、那垫入肩部的东西、那件不知谁穿过的衣服,都使我全身不舒服,只是为了解药,才忍了下来。
等等,解药?
突然想起,钟离无忌并没有把解药给我。
不由一阵懊恼。
手上用力,尤其是一张脸,被我擦得生疼。
走出去时,柳总管正在外面候着:“请吧简状元,皇上在仪元殿等着呢。”
仪元殿。
阿玉临窗而立,我目光一扫,不见明于远。
这家伙,哪儿去了?
阿玉静静地看我:“明国师原与简相正走访西景重臣,听说你被人带走,才特地赶回。”
声音清冷。
哦?
那简宁不是又要担心了?
唉,连出去散散步都会演变成这般局面。
我一阵烦闷,微皱了皱眉头。
“现在知道烦了?”他开口。
我看看他,无语。
“莲影这名是怎么回事?”他问。
我突然想起那匹十分漂亮、神骏的马,不禁又笑起来。
我将如何看到马、为何叫它莲影以及如何骑上马的事说了,最后得出结论:“钟离无忌耿耿于怀他的马轻易被我骑着跑,所以称我为莲影。”
阿玉忍了半天没忍住,终于哈哈大笑。
我一愣,看着他。
他似乎叹口气:“简非,你本事确实不小,可你也确实糊涂。”
哼。
你们才糊涂,半天没认出我来。
“怎么?不服气?”清冷的声音,“你以为你们瞒得了人?”
我不说话,来个默认。
“你不走出屏风还好,走出来,我就开始怀疑,那简非话太多了。”阿玉微笑。
什么意思?
“如真的是你,会不顾及莲影的感受说出我不要他、不喜欢他的话、而且还说得那般兴高采烈?”
他看着我,等我回答。
我想想,摇头。
他又问:“你会当众调侃明于远说什么看中人家之类的话?还有,你会说出自己被轻薄的事?”
我十分不自在,脸发烫,忙摇头。
“最重要的一点,你大约自己都不知道,只要我与明于远二人同在,你总是沉默居多。”
阿玉看着我,眼神一暗,清寂之色隐过。
我看着他,不知如何接口。
他继续沉静叙述:“你走出屏风抬眼看我时,哪有半点即将被送的惶恐与茫然?你眼底只有藏也藏不住的盎然兴趣;你登上马车,气愤地瞪着那简非,那样子已是十足的你自己。……只是当时我与明于远不能确定你扮成哑巴是否有别的隐情,所以才没有直接揭穿,直到你咳嗽出声,哼,才知道你是主动参与了。”
这么多破绽?
我瞪视着他,顿觉沮丧。
“简非,我建议你下次要玩,最好闭上眼睛扮成盲人,当然,最好是四肢不能动弹的。这样,或许不会太容易被认出。”最后,他似乎好心提醒。
什么意思?
“不明白?”他微微笑,“因为你的眼睛什么也藏不住;举手投足也一样。”
我除了干瞪眼,还是干瞪眼。
他还意犹未尽:“当然,钟离无忌一定是把解药给你了,你才会如此听他话的,合作嘛,对不?”
我的脸开始发烫,兀自强辩:“我会问他要的。”
“你还嫌惹的麻烦不够?”他目光一凛,声音冷冽。
我不服气。
他眼睛朝我一扫:“不相信?你等着看吧。”
“过来。”他突然转了话题。
我戒备地看着他。
他手臂一伸,将我拉近:“看这脸,皮都要被你擦破了。”
说着打开盒子,将一种淡绿色的药膏涂上我的脸。
清凉,无香。
“我自己来。”我挣扎。
“自己来?你变成那模样也是自己来的?”清冷的气息,几乎是一字一顿。
手上动作却轻。
“当然,”他的声音一转,“钟离无忌装得还是有几分像的,尤其是身上的气息。……最初,我没认出来。”
什么气息?
“看来你又不知道?”他深黑的眼底,笑意一隐。
我狼狗一样在自己身上一阵乱闻,最后的结论:十分干净,没有异味。
“简非——”这叹息般的一声听入耳中,似乎是头疼之极又似百般无奈。
我心一凛,警觉地抬头。
他猛然将我揉进怀抱,微温的唇若即若离般擦过我的脖颈。
似兰非兰的香传入鼻端,那夜的一切顿时撞入眼前,心底不由惶惑万分,近乎本能地想逃离。
“阿玉,你放开。”挣扎不脱,只得低喊。
他似一惊,松开手。
“下午的文会,你好好准备,记住,许赢不许输。”他已背转身了去,看着窗外。
声音沉静清冷,背景挺拔。
我听着,看看四周陌生的殿堂,想想茫然不知的未来,只觉身陷大网,越缠越深,调匀呼吸,有气无力答声“是”,离开。
我与明于远坐在马车上前往。
“钟离恒有没有答应给解药?”我问。
“他岂会轻易答应?”明于远看着我,突然笑起来,“还好,你肯定已经拿到手了,对不?”
我无话可说。
“延福宫中你针对钟离恒,还挺像回事,转眼,却被人家骗着跑。”他恨铁不成钢般摇摇头,最后还补一句,“傻小子终究是傻小子。”
话语十分沉痛。
我怒极反笑:“你不也一样被人家骗?”
他低低笑起来:“傻小子就是蒙了头脸,我也一样认得。啧啧,被我眼睛一盯,你没看见自己当时那惊慌失措的样子……”
他似回味般咂咂嘴,最后忍不住大笑起来。
这会儿我头上肯定已经冒烟了。
“唉,钟离无忌与你合作,真是失算啊”,说着,代为遗憾般摇摇头,末了,斜眼轻睨着我,“幸亏没有傻到家,还晓得自己跑到马车上。”
“明于远——”我想自己现在一定像极了落入滚水里的虾。
他眼底一酽,转瞬已将我圈入怀中。
檀香气息渐浓,他吻上来。
柔滑的舌尖极慢极慢地舔过我的唇,又慢慢轻吮。
我呼吸渐渐急促,他探进来,越吻越深。
酥麻感如热水,瞬间流遍四肢百骸,止不住阵阵轻颤,不由微吟出声:“明……”
他一顿,慢慢停止了动作,最后收紧双臂,只将我深深地拥在胸前。
依着他,气息紊乱,像刚爬完十层楼。
“敏感的傻小子。”他在我耳边低笑。
我选择忽视这句话。
好半天,我平静下来,挣扎着坐直了身子,一双眼无处安放,只得看向窗外。
似看非看,路上有什么,我不知道,只是目光迷离,心神难以集中,
只希望这马车就这样走走走,一直走不到头。
可惜……
“简非,简非?”
忽听到他温柔低沉的声音。
我回头,目光集中在他的领口。
他又笑起来。
“今天西景都城四品以上的文官都会来,评委一从他们中选出,一从士林中声望卓著而不愿入仕的人中选。”明于远低声介绍。
这到有些意思。
我微笑。
明于远说:“据我所知,士林中声望最高的莫过于裴伯玉。此人好琴,学问精深,但为人清高孤了些。顺他眼的,不分年龄身份,皆能成为座上客;不顺眼的,则不管来者是谁,一概不见。”
哦?
“西景文会,形式上有些类似昊昂的殿试,由各地推荐最好的学子参加,当然,这些学子绝大多数出自名门大族。成绩佼佼者,除了倍享尊荣、声名大振,藉此进入仕途,另外……”他停下来。
另外什么?
他看我一眼,微笑道:“西景许多名门闺秀会男装参加,很多姻缘由此结成。”
我笑问:“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他似笑非笑:“傻小子跑出去玩,为师没法,只得亲自调查。”
我一听,忙岔开话题:“文会上,比试什么?”
他低笑,“不定。有时是琴棋书画;有时是诗词歌赋;有时也出关乎国政的题目,一切皆由主持者临场宣布。”
我想想,问道:“年年的主持者都是那个柏山涛吗?”
“往年是,”明于远眼微眯,“来之前与柏山涛碰过面,他透露,靖王今年会参加。”
什么?
明于远笑看我一眼:“钟离无忌几乎从不参加这些文会的,如果他来,主持者必然是他了。”
“我们一定要赢吗?”我微皱了眉头。
他看着我,微一沉吟:“于公于私,最好能赢。”
“西景这些年来,尚文,仕林间吟风弄月、酬唱应和渐成风气。我们赢了,可以赢得他们的尊重。最好能争取到他们的支持,以期引导西景上下的舆论。其实,要不是靖王控制朝政,西景早乱了,这一点,他们心知肚明。但是,迫使帝皇逊位这样的事,绝大多数人不易接受,毕竟钟离恒是名正言继承大统的。当然,这中间,我们最要争取的是靖王。”
“我们可以直接问他要解药的。”我说。
明于远笑道:“他要肯给,到什么事都没有了。依我对他的了解,他不会爽快答应。”
他看着我,眉微皱,不知想起了什么。
我还有很多疑问,可是马车已停了下来。
文会。
地点设在一处风景极佳的园林内。
说是园林,有些不准确。首先是它的空阔,其次是除了几所凉亭,大多是自然山水,并无多少人工痕迹。
明于远微笑道:“这是靖王的一处别苑。”
哦?
由于地域偏南,西景的冬,颇类南国的初秋。芳草嘉树,近水遥山,远望,都是将黄未黄前的绿,绿得近墨。
午后的阳光懒懒地照着,天蔚蓝高远,深深浅浅的蓝,层次分明,犹如亘古高原上的湖泊,静谧而神秘。
我凝望,渐忘身之所处。
“简非,来,见过柏尚书。”明于远的声音轻轻传来。
我回神,只见柏山涛正微笑相向。
我忙微笑道:“不知柏尚书来到,失礼了,柏尚书海涵。”
柏山涛温文一笑:“哪里。明国师与简状元能来,此次文会将成为两国士林交流的盛会。”
说着,引导我们前往。
向四周看去,那些年轻人或三五成群、或二人对坐,或一人独立,绝大多数衣衫都雅,举止斯文,偶也有大声谈笑的,常在他人的侧目中敛了声音。
午后的风,清爽干冽,间着些许脂粉花香,我心底对女子男装来此的事,到生了些好奇。
也许是因为柏山涛同行的缘故,他们纷纷向这边张望,视线相碰时,我回以微笑,可常常只看见他们发直的目光。
一处长廊出现在眼前。
长廊九曲,两边无所依傍,放眼看,由有斜坡下去,不远处林木森森,间关鸟语;近处,一水潺潺,自远山下流淌而下,水流清澈,带着天光云影。
明于远在我耳边低语:“待会儿见到的人,都是柏山涛圈定的,柏山涛是靖王的人。那些人,有一部分是观望犹豫的,以中书令为代表。”
哦?
长廊的美人靠上,果然坐了一些人,似乎各个年龄段的都有,大多数延福宫夜宴中见过,柏山涛一一重做了介绍。
彼此寒暄。
话题从天气到山水,最后话题转到我身上:“听说简公子年方十六却一举而中状元,名闻天下,此次大会,定然有惊人之作吧,期待期待。”
我微笑:“惭愧,小子何知,躬逢盛饯,还望各位不吝赐教。至于状元之名,得之偶然,只为支持我昊昂新政,才勉力参考。”
这些人,浸淫官场年久,听到新政,十分好奇,问了很多问题,明于远看我一眼,微笑着一一解释。
很多人听着听着,双目生光,其中那中书令悠然一叹:“精妙无比啊。这些,是明国师与简相想出来的吗?”
明国师道:“不敢,吾主英明,许多是吾主提出,作为人臣,我们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