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似这等谈话,使君夫人是从不接言的,但此时她却实在忍不住了,边替老夫人捏着肩,边小声开言道:“卿儿现在可是与李家订了冥婚的?另外,依婆婆看,那唐离能考中进士吗?”。
“阿离才学是尽有的,若是再经道学两年,中个进士当不是什么难事?”,或许是接到夫人的眼色,或者是蓦然想到了女儿,只这片刻之间,使君大人对唐离的称呼居然就迥然不同了。
口中呵呵一笑,老夫人拍了拍使君夫人的手道:“可怜天下父母心,这话还真是半点不错。若真有那一日,赵郡李家自有老身去办。”,话至此处,她又是略一沉吟后才道:“冯唐易老、李广难封,太宗武后朝,自陈子昂到王勃、卢照邻再到骆宾王,这些人谁不是声名播于天下的才子,但又有那个能落得个好下场?唐离中不中得进士,除才学之外,就得看他的命数如何了!为娘今日如此安排,未必没存着这个心思,卿儿命本就薄,若是此子依然……哎!”。
老夫人的这声长叹让使君夫人的心思愈发的重了,如此一来,手下的动作不免失了劲道准头儿。
“罢罢罢,阿沅,你去吧!把今晚这事告诉卿儿也好,这孩子再这样下去……,不管这事最后成不成,先让她有点盼头儿也好!”,一句话说完,书房中的气氛陡然沉重了几分,使君夫人红着眼圈答应了一声,福身一礼后,出房急急去了。
…………………………
更新晚了一个半小时,但多打出两千字来,也算将功折罪。
今天全天更新七千字,大家票票儿、收藏拿来!呵呵
第三十九章 蝈蝈
票票儿、收藏!谢谢,呵呵。
……………………………
揉了揉酸涩的眼圈儿,臂间挽着一只青布包裹的唐离走出刺史府门很远后,终于还是忍不住站定了身子,回过头来看向那连片的屋宇。
虽然在这座阔大的府邸中只不过停留了短短月余时间,但于少年而言,却是感触良多,正是在这里,他深刻的认识到“身份”这两个字在这个时代的真实含义,从意识到这一点的那一刻起,他固有的生活态度及生活方式也必将发生许多的变化。王图霸业!这固然是一句笑谈,但唐离知道,他现在的确需要去努力谋求一个合适的身份了,这个身份能让使得到做人的尊严、能使他过上一种体面的生活、也将使他能拥有保护亲人的能力。
也正是在这座府邸中,少年在那个白衣女子身上找到了自己的初恋,说起来有些发酸,而且匪夷所思,但后世中的唐离幼时生活孤苦,及至进了那三流大学,身为一个愤怒青年,他看不惯的东西太多,而几乎所有的业余时间,都在为了维持最基本的生活而拼命打工挣钱。以至于竟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思来展开那些风花雪月的情事。不过,即使他想,又有那家少女会看上又穷又傲的他呢?至于穿越后的四年,那就更不用说了。
二十四年的心灵历程中,突然撞入了这样一个总是笼罩在悲情中的女子,惯来心性坚韧的少年也不免闹了个手足无措,只要想想自己与那郑怜卿相处时的慌乱与失态,唐离就忍不住要在心底鄙视自己一回;再一想起直到如今他依然不知道这个将来可能成为自己妻子的人究竟长的是什么模样,他更是彻底的无语了。
站在刺使府前回想起与这个女子相处时的点点滴滴,酸酸甜甜中,少年唯一能安慰自己的就是:“至少她很善良……恩……当然,身材也非常不错!”。
至于说他当初怎么会对她产生这种感觉?目光无意识的落在刺使府那铺设着琉璃瓦的高大飞檐上,少年几乎想破了脑袋,也没能找到一条合适的理由。
今天的天气很好,江南春日的阳光总是如此温柔而和煦,照在那身儿洗的微微泛白的麻衣上,让唐离感觉到很温暖,听着街道上传来的辚辚马蹄声,唇角绽出一个淡淡的笑容,少年转身而去,他的步伐如此从容,却又如此坚定……
…………………………
穿过熟悉的青石长街,微笑着跟两边的邻居们寒暄问好,唐离刚进了自家那敞着木门的小院,就见到身穿青衣的小丫头蝈蝈正背对着自己,向着那棵榆树在念念有词。
一如那阳光般,看到这个熟悉的身影,唐离感觉到心中一暖,脚下的步子也愈发放的轻了,“悄悄的吓唬她一下,也许是个不错的主意”,回到这蔽旧却散发着温情的小院,少年素日深隐的童心悄然生发。
轻轻的靠近,青衣小丫头丝毫没有觉察,心下暗喜的少年微微侧身看去,却见此时的蝈蝈正紧闭着双眼,合什立于胸前的的手掌中则夹着一个竹纸小包,口中低声念诵道:“东海大神三女郎,疗疔有神方,以药涂此疮,必使疔公死、疔母亡,疔男疔妇自受殃,星灭即愈大吉良,过时不去,拨送北方”。念到此处,忽见她抬手撮指,指向榆树叱呵道:“急急如律令!”。
少年本想着要吓她一吓,后来听着念的有趣儿,那词儿也极是押韵,一时竟听了进去,并不曾做出吓唬这小丫头的事儿来,只是令他想不到的是,她最后居然来了这么一出儿请神上身的动作,二人隔的既近,蝈蝈动作又急,那里躲的过去,抬手之间,唐离下颌上不轻不重的吃了一肘,本能反应之下,已是“哎”的叫出声来。
“谁?少……少爷!你回来了,你……怎么,哎呀!撞疼了吗?都是我不好,但是……”,蝈蝈也是将那句“急急如律令”喝出身后,才觉察到不对,猛然转过身来,见是唐离,圆溜溜的大眼睛立时就弯成了一道新月模样,口中说着话,她人已是赶紧凑了上来,伸出手儿替少年抚摩着伤处。
“不过月来功夫,这小丫头居然又长漂亮了不少!”,感受到她手上的柔软,看着蝈蝈近在咫尺的娟秀小脸,唐离心中蓦然蹦出这么个念头儿来,随后,他才发觉自己的荒唐,退后一步避过她的手,含笑问道:“但是什么?”。
“谁让少爷你存了坏心思,想吓唬我!”,蝈蝈嗔笑着说了一句,那两弯新月也愈发的明显了。
偷鸡不成蚀把米,唐离还能再说什么,遂微笑着变换了话题问道:“对了,还有你刚才口中念叨的都是什么?还一套一套儿的!”。
“噢!这个是禁疔疮的禁咒”,指着手中的竹纸小包裹,蝈蝈正色道:“是跟这个药膏配合着用的。”
“疔疮?谁长了疔疮,是母亲?”,说话声中,面色一变的唐离转身就要向屋内跑去。
孰知他刚动步,就被蝈蝈一把拉住了衫角道:“前些时候伽愣寺前施粥,夫人说这是给少爷你做功德,一定要亲自去,累着了身子,这几日还没彻底缓过劲儿来,这才刚刚睡下,别去扰了才是”,见唐离满脸关心的神色,小丫头才又微微一笑道:“夫人近些日子虽然身子累些,但精气神儿却发旺的多了,连张郎中都说夫人宿疾渐好,少爷你就放心吧!”。
“那你这……”
“前些日子劳碌发了虚火,夫人左臂上起了个小红疔,我就去找了张郎中,他来看过后,说倒也没什么妨碍,给了这副药膏,又教了我这禁咒的诀儿,说只要贴过一副,自然也就消了”。想是见了唐离高兴,蝈蝈的眸子自弯成新月模样后,就再也没有恢复过。
听蝈蝈这番解说,再看她脸上笑意晏晏的表情,放下心来的唐离朗朗一笑道:“用药就是用药,念个什么禁咒?还疔男疔妇、疔公疔母的!”,闻知母亲无碍,他又恢复了回家的好心情,想起这小丫头刚才的表情,忍不住又是一笑。
“呸,呸,呸,快拍拍树,拍拍树这些话就不作数了!”,正色说着这话,见唐离愈发笑的厉害,蝈蝈绷起脸道:“我听张郎中说,长安专给皇帝大官儿们瞧病的太医署中,除了医、针博士外,还专门安置的有咒禁博士!别说咱们这些普通百姓,就算兴庆宫里的杨娘娘长了疔疮,也是要念这个的!少爷,别笑了,快来拍拍树。”
听小丫头说出这番话语来,再看她脸上郑重其事的表情,唐离慢慢收了笑容,知道现在说什么“无神论”没什么用处,他也不多费这口舌,一如蝈蝈所说,伸出右手在榆树上拍了三拍。
在他拍树的同时,蝈蝈已是闭上眼睛,复又双手合什,口中低声念诵着什么,她说的既快,声音又低,唐离只隐隐约约听到“少爷冒犯……恕罪……保佑夫人……”这些散碎话语。
看着她那无比虔诚、喃喃默祷的模样,唐离心中没来由的丝丝感动涌起,堪堪等到蝈蝈祷诵完毕,重又露出一张清秀的笑脸时,他忍不住正色开口道:“蝈蝈,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见到少爷那双温情注视着自己的眼眸,青衣小丫头莫名的脸儿上腾起了一丝羞红,只是待她正要说话的当口儿,却听房内一个柔婉中略带惊喜的声音传来道:“是阿离回来了吗?”,只听这声音,分明是唐夫人自小睡中醒来。
…………………………
谨以此章,向素来给予我许多支持的“锅锅”兄致以感谢和敬意!!!
第四十章 佛诞
月来少见,唐夫人的身子微微瘦削了一些,脸上手上也黎黑了不少,但看她的精神却如蝈蝈所言,的确是好了许多,此时端坐在粗木桌边,手捧使君大人出具的那份信笺,唐离分明看到母亲因为激动,脸上双颊间竟出现了团团晕红,而捧着绢纸的手也开始颤颤的抖动起来。
“阿离你要到襄州入道学,好好好……”,不过短短两页的信笺,唐夫人却读了足有一柱香的功夫才结束,放下书笺,激动不已的她说了这句话后,竟是不知该何以为继,无意识的重复说了多句“好”后,才面向西方,闭目合什,口中不停默念起来。
经过刺使府这月来以后,唐离倒是颇能体会母亲此时的心情,毕竟他那亡夫旧日虽然官阶不高,但也是正经的“官人”,从官人到良人,身体不好的唐夫人独自带着自己,生活景遇发生巨大变化的同时,心境的反差该是愈发的强烈,今天,当得知自己的儿子又有了入学、科举的机会,有了重返官人身份的希望,这份激动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佛祖保佑,都是佛祖保佑啊!”,默祷了经文,唐老夫人的情绪安定了许多,“要不这施粥的功德刚完,大大的福报就着应在了我儿身上,依娘原先的心思,阿离你入了刺使府当伴读,三五年间差事做的好,讨了使君大人欢心,向朝廷‘察举’保荐,也能为你讨个安身立命的职司,纵然是不入品阶的流外官,不也比现在四处做帮工要好?谁知这才短短一月的功夫,就得了这纸笺书……”,言说至此,唐老夫人忍不住又将使君大人的信笺拿起细细端详。
见到母亲如此,唐离心下也是高兴,因一笑凑趣儿道:“阿娘,现在也就是得个进学的资格,这还早的很呢!总要等儿子改日中个状元回来,您再这般高兴不迟。”
“好彩头,我儿说的好彩头”,只这一句话,引的唐夫人愈发的高兴了,仔细折好信笺放定,才笑着伸出手去轻抚着儿子的鬓发道:“我儿好志气,说来这金州毕竟属地偏僻,国朝百年,竟无一人中过状头,若是托天之幸,阿离你真能有此造化,倒是本州第一人了!若真有那一日,阿娘能收得你自长安传回的泥金报帖,纵然是死,眼睛也能闭的紧紧了!”,这本是母子间的玩笑话语,但说到此处,唐夫人依然是眼神猛的一亮,眸子中满含的都是渴望之情。
见到母亲如此神情,唐离微微一笑间,心下也是满满的一暖,后世身为孤儿,这还是他第一次感受到传说中“望子成龙”的感觉,那滋味,果然是别有不同。
笑过之后,他也不免心底轻叹,来此四年他倒也是清楚,若论进士之不好考,千年以还,还就数唐朝为最。不象宋及随后诸朝,一榜进士多则三百有余,至少也是二百,这唐朝每次进士科所录,最多不超过三十,至少七八人,但前来考试的人却是前所未有的多,除了正属的道州之外,还有数百个小羁縻州乡贡生参与。若是仅仅如此也就罢了,偏生因为其时唐廷国势太盛,覆盖住周边许多蕃国。这些蕃国因仰慕天朝,除了派遣使臣及留学生外,每岁更贡进本国才子前来长安参加进士科试,为与大唐邦内的“乡贡生”相区分,这些外邦前来参考者名曰“宾贡生”,其中犹以新罗及扶桑两国为多,但若论来者最远,当算的是中天竺之宾贡了。
一次就那么三二十个名额,但参考的各样贡生却多达数千,百不取一的比例使唐朝的进士科分外艰难,不过也正是这种艰难,成就了进士科独自矜贵的局面。一旦有幸运儿金榜题名,旬月之间便足以名动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