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半瘦老头模样的人就是吏部主司郎中李祁,见是杨芋钊进来,他三两句将那臊得满脸通红的七品官儿打发走了之后,向三人走近前来道:“老杨,怎么有功夫到我这儿来串门子了。”他边跟杨芋钊寒暄,边打量着唐离二人。
杨芋钊笑笑正要说话,就见这李祁脸色一动,随即笑着向唐离拱手道:“不劳老杨介绍,在皇城里如此年纪又能有如此风仪的,必定是我那状元妹婿了。”
杨芋钊上次跟李祁一起在平康坊吃酒的时候,还听他夸口说,论辈分,该是新科状元公的堂叔,谁知今天两人真见了面,立即就成了平辈儿,想想还真是好笑。只是这话他自然是不能说出口的。遂笑着夸了两句李祁好眼力,顺便将杜甫也做了介绍。
李祁对杜甫不怎么在意,略一颔首就算见过礼了,倒是与唐离寒暄个不停。见唐离拱手间要行礼,他忙笑着一把挡住道:”妹婿擢升的副本刚才还是经我手亲自备的档,如今大家份属同级,这礼可还怎么当?妹婿要真个行礼,说不得我也要还礼称上一声‘唐爵爷’了。“”你们这是在打什么哑谜?“杨芋钊因今日上衙稍晚,是以还不知道唐离升官儿的消息,不过他是第一等提头知尾的机灵人儿,片刻之后已明白过来,笑着道:”别情升了?“
这外间是吏部司的主事、计吏、掌固们办公的所在,闹杂的很。听杨芋钊发问,李祁也没有回答,只是让着几人道自己的公事房中吃茶。
进了公事房,李祁才笑着道:”老杨你这回消息可是不灵通,就在今个儿早朝,陛下亲颁口诏,将我这妹婿擢升为从五品上阶的万年县令,一并赐爵‘开国子’。”
“好你个别情,得了封爵居然连我也瞒,罚!该罚!”听到这个消息,杨芋钊倒也是发自内心的高兴,口中直说着要唐离请客。杜甫也是现在才知道此事,当下也跟着道贺连连。
又小闹了这么一出儿,几人才坐下来叙话,唐离也不客套,径直将杜甫的事儿说了一遍。
唐离上任宫中教坊司时间也不短了,几乎天天从皇城经过也没进过这吏部衙门,今天为了这个杜甫专门跑了这一趟,只看这,李祁也知道这个杜子美跟唐离关系非同一般,在说要安置的不过是个九品的主事官儿,又是皇帝亲自简拔,并不要他为难,当下将那些官话套话收起,直接道:“此事政事堂还不曾行文到部,我这就派个人去看看,若是有公文立即取了来,咱们马上就办。”
“老李,耍滑头了不是,子美兄这事儿就是别情不来,你吏部能不办?如今别情既然走了这么一趟,无论如何,你也该给子美兄安排个好缺,九品主事,整个六部不下百十来人,同是主事,你吏部司的主事跟礼部膳部司的主事差别可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知道吏部的人口紧,但如今别情已经坐这儿了,你这当堂兄的还不放个准话儿!”关键时刻,杨芋钊半点不含糊,这番话语还真就是他说着最合适。
李祁刚交代人去政事堂取公文,听到老杨这番话,回过身来的他笑着指了指杨芋钊,低头寻思了片刻后,看向唐离道:“最近吏、户、兵三部主事都不出缺,礼部倒是有缺,但那地方不去也罢,刑部嘛!比部司有个主事刚刚丁忧,这个缺倒也不错,但不好处就在于太辛劳,一年有半年需要在地方道府。说来说去,如今最好的就数工部屯田司了,如此安排未知妹婿意下如何?”
工部屯田司主掌天下屯田政令,凡边防镇军的转运补给统由其管辖,此地虽不如吏、户二部主事来的风光,但也实在是六部里有名儿的肥缺,听李祁这样说,唐离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当下边示意杜甫道谢,便笑着向这位李祁说道:“堂兄为我这妹婿办事本是份所应当,说谢就显得生分了!只是与腾蛟成亲多日,还不曾到堂兄府上拜会,这实在是我这做妹婿的失礼,择日不如撞日,今天中午就由我别情楼设宴,不为致谢,只为给堂兄赔罪,我兄可不能推辞。”
见唐离话说的这么亲热。李祁也是高兴,当下边点头答应,边口中连道:“妹婿会说话。”
事情到这一步也就是水到渠成了,杨芋钊因笑问道:“老李,刚才我们进来时那官儿犯了什么事儿,惹得你训孙子一样呵斥他。”
说到刚才那事儿,李祁也忍不住笑道:“那是个山南东道的县令,正牌子的进士出身,书读得好,诗也做的花团锦簇。就是性子太软,怕老婆怕得没边儿了。偏他娶的那个妻室最是个跋扈的妒妇,就是去岁末他在客厅宴客,席间招了个女奴唱曲儿,谁知曲子还没唱到一半儿,他老婆阎氏赤脚披发的绰着一把解刀就闯了进来,一时把客人都吓跑了不算,那女奴也是仓皇而逃,这县令躲在榻下不敢伸头,这事儿一时传为江南笑柄,你说这样的官儿能做成什么事儿?今年任满调转,吏部安排他去桂阳任县令,他竟然不服,三番两次来缠。实在让人烦心的紧。“
听李祁这么一说,众人都是莞尔,笑了一回又约定中午在别情楼相见后,这才散了。
刚一走出吏部司,杨芋钊就满脸笑得古怪,直到出了吏部司衙门,唐离终是忍不住问道:”老杨,你又玩什么玄虚?“”我是笑老李,“杨芋钊笑容不减的略略放低了声音道:“别看老李说的快活,其实他就是皇城中有名怕老婆的,他那妻子裴氏出身豪族,威福也大。老李到了如今这个位子,虽然府中美貌侍女不少,但他都不敢属意,后来苦苦哀求裴家嫂子好容易在身边留了一个女奴,也不过是执衣侍膳,不敢沾身。后来老李逼得急了,乃心生一计,吩咐夫人身边的侍女,如果夫人洗头,就立即来报。一次那侍女来报夫人洗头,老李就假称腹疼,借机召女奴前来想成就好事儿。没想到裴嫂子身边那侍女也报了老李腹疼的事儿,裴嫂子披着头发赶紧来看老李的病,事已至此,老李也只能继续装出疼不可忍的样子,裴嫂子一急,就用童子尿化了药让他喝。这事还是他府中家人传出来的,再没个假!听说老李自己还感叹:‘一事无成,固当其分。所苦者,虚咽一瓯溺也!’“言至此处,杨芋钊再也忍不住的哈哈大笑道:”别情你说,老李这是不是五十步笑百步!“
听到这个关于老李的掌故,杜甫还强自忍着,唐离却是早已大笑出声,”老杨,你这嘴可是真够损的。”
“就你家那母老虎的威势,我看别情你现在也是在五十步笑百步。”话刚说完,杨芋钊已坏笑着避开唐离向户部衙门疾走而去。
唐离一时手慢跑了杨芋钊,看他去的远了,扭头对杜甫笑道:“别听他那臭嘴瞎说。”
杜甫老成持重,这事听了也笑,却绝不插口接话,听唐离这么说,他也只是笑笑不插言。
时间尚早,二人往教坊司的路上,唐离犹豫了许久,还是忍不住道:“子美兄赴任在即,我倒是有些话想说说。”
“别情请讲。”
“学成文武艺,或与帝王家。要说,这漫天下士子就没有一个不想到皇城的。只是这些个衙门外边看着荣耀,你买了呆着就满不是那么回事儿,子美兄一入工部,还需小心在意才好。”言语至此,唐离稍一沉吟后还是续又道:“以子美兄大才,任个主事实在是有些屈枉了,所以公事上我倒不担心,反倒是这些日常琐碎才是真麻烦,譬如,刚才与老杨见面时那称呼,子美兄就需注意。”
“噢?”杜甫的眼神儿有些茫然。
“以后见面,子美兄若是想称官职,就称他一声杨郎官,要是不想称官职,称杨大人就是。”
“不是各司主官的郎中才能称郎官?郎中是五品,而副职的员外郎可只有六品,这样称呼岂非有违干例?”
“员外郎,毕竟还是挂着个‘郎’字,称他一声郎官也不为干例,做员外郎的有谁不想升郎中?这样叫着既吉利,他听在耳中也舒服。如此岂不是好!”见杜甫较真儿的样子,唐离不由得心下一声轻叹,说来现在他心下也实在矛盾的很,一方面既想多说一些好让杜甫仕途走的更顺一点,另一方面却怕这些世俗的东西说的太多,沾染了他的诗心诗骨。正是有了这样的顾虑,原本许多想深说的话也就生生忍了回去,只是笑了补了一句道:“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既文章。以子美兄大才,一入工部自能揣摩的通透,也无需我多饶舌了。”
中午别情楼几人宴饮的热闹自不必说。当天下午,杜甫已实打实坐上了工部屯田司主事的位子,一个令人眼红的肥缺办的如此干净利落,还真让皇城各司官们对吏部司的办事效率刮目相看。而工部衙门大小人等也从其中看出这位新来的杜子美必不是个简单人物,所以他一个小小的主事上任,不仅屯田司的郎中、员外郎们前来寒暄,就是其他三司的主官也都借故跑过来凑几句热闹,这原也是官场世态,就不在此一一细表了。
中午从别情楼辞出,唐离下午在宫中教坊司着实是一番好忙,说来他现在的主要职司是长安县令,以后必不能象以前那样经常扎在教坊司,所以就有许多事情要交代。接受众人道贺热闹了一大阵之后,他才单独将王主事叫到公事房。
王主事跟着唐离时日也不短了,知道这位上官不是个好放空炮的,此时听上官将宫中教坊司常务交给自己,话语中还隐隐提到将来之事,九品做了十年的王主事如何不激动?当下几乎是拍着胸脯担保一定把教坊司之事办好,不让大人分心。
安排好宫中教坊司的事儿正值散衙,唐离回府的途中偶尔看到一家卖头面首饰的店铺,想到早晨阿杭捧着那个小包袱,遂动了心思停车走了进去。
琢磨着关关的心思,唐离对那些式样繁复张扬的首饰一概不取,最后精挑细选了一套价值近两千贯的真腊珠状饰。
回到府中,自有小厮领着随行而来的伙计到账房结算,唐离原准备先到后院换过衣衫,只是路经第三进关关居住的偏院前时,略一停后就顺势向院内走去……
第一百五十八章 布置<二>
进院门,循着青石小道向偏院正房走去,推开雕花双门,唐离眼前出现的是一片素洁,原本房中那些颜色鲜丽的帷幄都换做了淡花细陵,甚至连地上大红的旃檀也被换做了同一颜色;镂花梳妆台上,昔日那些堆满的胭脂水粉早已消失不见,铜镜前放着的仅有净面木梳及寥寥三两只乌木簪。
想想几天前这房中的花团锦簇,再看看此时的素净,唐离心中莫名浮现出“洗净铅华,为君冯妇”这八个字儿来。
“阿离,你来了!”,从内房中转出的阿杭见是唐离,口中说话的同时,脸上已露出招牌式憨憨的笑容。只是她身上穿着的,再不是往日的湖绿衫子,而是换上了与帷幄同色的素色衫裙。
此时的阿杭与年前似乎没有一点变化,看着这熟悉的憨憨笑容,唐离如当日在金州花零居般,伸手拨了拨她头上晃动的三丫髻,“小姐呢?”。
“小姐在内房奉佛诵念《心经》”,手轻轻的指了指内房,阿杭放低声音道:“从昨天回来,小姐把以前的衫裙都烧了,那些头面首饰也都典当了,水粉胭脂送了人,又让人把屋里都重新布置成这个样子”,言至此处,阿杭的脸上浮出一片忧色,“小姐自己也断了荤腥,今天一早就开始念佛了,阿离,你说小姐是不是想出家呀?她要出了家,我可怎么好?”。
“念诵《心经》该是想要净心吧!”,心底自语了一句,见阿杭圆乎乎的脸上满是忧愁。知关关还没有跟她说贵妃旨意之事。遂也不说破,只笑着道:“就是你家小姐想出家,也要我答应才行。放心吧!她不会的。”
这句话驱散了阿杭地担忧,重又高兴起来地她张罗着就要去给唐离煮茶。
见关关在诵经,明白她心思的唐离便不欲打扰,叫住了正转身要去的阿杭,唐离将手中地檀香木匣递了过去,“这里面是一套珍珠妆饰。等关关诵完经后你交给她”,话一说完,他便欲出房而去。
怀中抱着匣子,阿杭跟着唐离走到院门口时才迟疑着抬头问道:“阿离,她们说用大慈恩寺放生池里的水连着沐浴三个月,就能洗净身上所有的不洁,这是真的吗?”。
这说法唐离还是第一次听说,正缓步而行的他闻言顿住步子道:“她们?她们是谁?”。
“还不是大慈恩寺的那些尼姑子!”。阿杭地脸上浮现出愤愤之色,“《心经》还有小姐供奉的那尊佛像都是她们送来的”,言至此处,阿杭用臂膀夹了匣子。腾出手来比划着,“阿离你看。那尊佛像才这么高,小姐就给了一千贯的‘飞票’!这些尼姑子都是狠心狼,又说大慈恩寺放生池里的‘水根’是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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