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贺礼部,贺老大人回京后就奏了一本将他调京听用,也因他的性子迂,所以没给主管,做了个佐辅的员外郎。这人癖好喝酒,他夫人刚才那番说辞倒也不是空穴来风。“”迂腐人儿!还是受贺礼部?“静静听杨芋钊说完,唐离沉吟片刻后微微一笑道:”这也是没脑子的楞人儿,刚来京不久,见都没见过我,他就敢上本弹劾我跋扈?罢了,横得怕楞得!不说别的,单就看在贺礼部面儿上,也不好与他再计较了!“颇带遗憾的一叹,唐离续道:”怜卿,她再来府听信儿时就告诉她此事我不再计较,走的时候把去岁埋下的离酒打法她一坛儿回去!“
郑怜卿微微点头,杨芋钊听唐离这样说倒是愣了一下,随后才道:“人说‘家有贤妇,男儿不遭横祸’,这话还真是半点不假,不过这么轻巧放过他,还真不像你别情素来脾性。”
“莫非我在你眼中就是个如此不讲理的强梁?”唐离没好气的看了杨芋钊一眼,“那钱夫人好歹也是一个六品诰命,在家怕不也是呼来喝去的人物儿,你再看看她刚才那说话做派!杀人不过头点地!再说,若是不见也就罢了,既然听了声儿,我也不愿那俩孩子遭罪。”说到此处时,唐离神情莫名一黯。
唐离如此处理,倒是正合郑怜卿心意,遂笑着接了一句道:“相公能以恕待人,诚有古君子之风!”
“君子?”唐离看向郑怜卿哑然一笑道:“没得我这顿廷杖白挨了不成?”一句说完,他转向杨芋钊时已是眼现冷芒道:“杨兄,还有谁诬我,你一并说来。”
“我就说你没这么好相与!”见唐离这眼神儿,杨芋钊理所当然一笑道:“其实弹劾你跋扈的也就这两本,钱公布那迂人也就罢了,还有一个姓胡,根底儿原是个京中破落户子弟,后来不知怎么搭上了东宫前首领太监,认那老阉奴做了干爹,随后也就在工部谋了个差事,原是想着给他口饭吃,谁知这厮倒也机灵,随后以吏干’流外入流‘也就谋了个出身。上面有人照拂,五六年功夫居然也成了人物,捞到了从六品上阶的大理司职,这厮怕不是那天早朝嗅到风声,看陛下保了王忠嗣,一时发了邪性,揣摩着上意奏了这么一本弹劾你的折子,他本根东宫有牵扯,做出这事儿来倒也并不奇怪。”
“跋扈?我何曾跋扈过?他这分明是诬告,御史台就没个动静?”闻言,唐离冷冷一笑道。
“这还就是御史台查出来的,只是听说是李相爷发话,暂时不得动这二人,要不王东台能容他们到现在?就那钱家娘子想必也是得了风声才来府上请罪的。”杨芋钊微微一笑道:“看老相爷的意思,莫不是要等你伤好之后亲自了断此事?”
随后的日子,皇城照样平静,宫城依旧闹腾的不堪,杨妃自闭在花萼争辉楼上一步也没有下来的意思,惹得玄宗也是终日龙颜不展,除了拿那些可怜的宫人撒气外,便是早朝也断断续续起来。
将养到第十五日,唐离背臀间的伤势都已尽数落痂恢复,当日廷杖之后因无后旨,所以他依旧是原本的太乐丞,只是伤好之后,他却全没心思去宫中教坊司办差,每日在家煮酒烹茶将养,日子过得倒也闲适快活。
这样的日子一连过了三天,直到李林甫亲自过府说话,唐离才怏怏应着第二日到衙视事。
这日起身已是天光大亮,唐离乘坐的轩车刚上朱雀大街,堪堪听到早朝朝散的钟鼓。
一路驰来到达皇城门口处,就见面容俊秀的御史台主官王烘朗声道:“查大理寺司直胡兰达上本弹劾太乐丞唐离跋扈一事出无实据,分属行诬,当依律反坐。奉政事堂钧旨,文武百官于承天门观刑,裨使惩奸佞以儆效尤!”
朗声诵毕,王烘看了唐离一眼后再将左右官吏环视一周,才猛地一声断喝道:“来呀,拖上来!”
第一百四十二章 劝驾
御楼,万人朝天门。
连接皇城与宫城的承天门乃是整个宫城的北门,也就是正门。在门外就是大名鼎鼎的承天门广场,这个同时代占地最大的广场不仅是为了宫城安全故意预留出的空旷之地,也是每逢年节皇城开放时京中百姓聚集最多的所在,而每到此时,天子则会登承天门城楼,接受万民朝拜的同时,已显与民同乐之意。
此时,在这个公元七世纪世界最大的广场上,刚刚散朝的皇城各部司官员全套朝服披挂,秉持政事堂手令,整整齐齐的分列承天门外等待观刑,而就在与整个队伍相隔十余步远近站立的,就是刚刚伤愈上衙的太乐丞唐离。
唐时,朝廷六品以上官员有上本劾奏之权,而对这些奏本的真伪审核则分属御史台权限范围之内,其时并无‘风闻奏事’之说,尤其是经宁太守赵风章揭发当朝首辅李林甫罪状二十余条,被御史台以“妖言”逮捕杖杀就属此列。
承天门外,众目睽睽之下,随着御史中臣王烘一声断喝,立有四个手执水火棍的公人拖着一中年汉子走出。
唐离定睛一看,只见这胡兰达年约四旬,身穿六品常服的他此时顶冠早除,面色苍白的被公人拖到百官队列当中,若非嘴被封,只怕他早已喊叫出声。
四支水火棍一分一压,胡兰达已趴伏于地,御史中丞王烘再看了唐离并百官一眼后,才冷声道:“行杖。”
就在第一支水火棍高高扬起的同时,另一个公人闪身下去揭开了胡兰达的封口。只是不等他开口说话,背臀部巨痛传来,那声模糊的“冤枉”也已变成了惨叫。
这几个公人明显是精选出的用刑高手。使得好一手公门“层岚叠嶂”棍法,水火棍有匀又密,用力却是先轻后重。而那胡兰达的惨叫声也是一声高过一声,犹如步步生莲一般,越走越高。
公人俯地身子用棍尽量取平,堪堪到第四棍时,水火棍已带起一蓬血肉,此后每一棍下去,必然是血花四溅,肉末横飞,随着用棍越来越多,那胡兰达早已叫的声嘶力竭,偏偏这几人却能用棍将他身上的每一分潜力逼出,用以发出类似野兽般嘶哑的嚎叫。
一棍一棍,将至二十棍时,唐离见到的已不仅是血花,还有被水火棍剥离带起的皮肉,至此,在这四个精选公人的全力施为下,原本普通的杖刑已演变为承天门前**裸的虐杀。
胡兰达的喉咙早已破裂,此时声声都是自心底逼出的吼叫,沙哑的声音在承天门楼处四处回荡。那些奉命观刑的部司官员平日养尊处优,此时见到这一幕,脸色早已变得煞白。因有监察御史来回巡视,欲避无路的他们也只能眼睁睁目睹这血腥至极的场面,其中更有许多官员随着水火棍的起落,脸上的肉也抖颤个不停,牙缝间也发出丝丝的倒吸气之声。
眼看着胡兰达受刑,唐离的心思却飘到了更远处,“这才是李林甫的手段!”
将胡兰达放到今天处置自然绝非偶然,正是在这个地方,十余天前唐离血迹斑斑的走过皇城各部司衙门,虽然无人敢于公开议论,但背后对他这位宰相爱婿的嘲笑必不可免,今天,在他养伤痊愈重新上衙的时刻上演这一幕,当朝首辅的心思已是不言而自明。
更深了一层想,这既是李林甫为自己女婿重新上衙准备的最好欢迎仪式,而令百官观刑,显然也是首辅大人借以立威的最佳手段。
当日裴耀卿在政治斗争中失利罢相,李林甫更进一步控制言路,其时有补阙杜进上书言事,被其贬为下邦令。也正是在这一次,再次确立自己不可撼动地位的首辅大人对朝臣有一番极为精辟的言论:“君等独不见立仗马【作为仪仗的马】乎,终日无声而饫三品刍豆,一鸣则黜之矣。”
数年之后看,正是这两本弹劾唐离的奏章使李林甫意识到也许有人已经不愿意再做“仗马”,而他则需要借胡兰达的血肉唤起朝中百官旧时的记忆。
堪堪在事涉王忠嗣的早朝过后,在唐离重新回衙视事之时,承天门前上演的这一幕虐杀着实意味深远。
声声沙哑的惨叫在承天门前回荡不休,此时不仅是观刑的文武官员,便是往日嘈杂的皇城各部也是一片死一般的寂静。无数双躲在窗棂门后的眼睛看看受刑的胡兰达后,随即转到了那个负手而立,一身青布常服的七品太乐丞身上。
“二十三,二十四……”正当唐离数到“二十六”时,一块带血的皮肉随着扬起的水火棍“啪”的一声跌落在他脚前。
唐离面带厌恶之色退后一步,却撞在了另一个人身上,扭头看去却是牙疼般正吸着嘴的杨芋钊。
“你不在户部办差,跑这儿来凑什么热闹!”眼前的场面太过于血腥,唐离倒也乐得有个人说说话。
“本部堂官都被拘在这里观刑,这厮由如此杀猪般的交换,皇城里谁还有心思办差?区别不过是愚兄走出来看,他们都躲在窗后看罢了。”低声说话之间,杨芋钊又咧了咧嘴,“好家伙,王东台从哪儿找的这四个公人,一棍揭一层肉,手艺真是绝了!在宫城门口上演这么这般虐杀,还真是难得一见。”
“看你一脸兴奋的模样!既然是虐杀,好凑这么近来看?你就不怕心里发糁。”侧身听着身后干挤出来的沙哑的嘶吼,唐离也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你还计数呢?说我!”杨芋钊随口顶了一句后,偏开眼睛道:“别情,又这么一出儿,老相爷给你做的面子也是足足的了,胡兰达现在这模样,即便停了杖也照旧是个死。不过多拖几天罢了,这时节可正是你做好人的时候,你便出去叫停,王东台准不准倒无所谓,不也在这些大佬们面前显出你的宽恕之心来。”
闻言,唐离沉吟片刻后摇摇头道:“这事儿面上固然是老岳父为我做脸,往深了看却跟统兵大将杀人立威一样,再者,大虎不死,必遭其噬,没得我上去插个什么?“言之此处,他又嘿然一声冷笑道:”这厮当日上本时,心里还不是恨我不死?“
杨芋钊闻言,目光盯在唐离脸上片刻后,才低声说了一句道:“人都传言别情你睚眦必报,今个儿我才是信的十足。”
“什么睚眦必报?这叫快意恩仇,钱公布我可曾报了?”唐离没好气的回了一句,还待要说时,却见杨芋钊双眼蓦然一缩,扭头看去时,却见血人一般口中吐着大串儿血沫的胡兰达全身蓦然一阵抽搐后,身子再也不动,而到此时,第三十七棍堪堪打完。
此时的承天门下一片血红,而死在地上的胡兰达也早已成了一滩烂肉,透过血红看去,隐隐可见他背臀间染血的骨碴儿。
胡兰达能叫能动时还好些,及至他成了一堆烂肉后,直让人看着恶心。那四个公人刚刚回报完毕,就有观刑的官员忍不住转身干呕连连。
在一片静默中,公人们拖着胡兰达的尸首离去,而观刑完毕的官员无一人说话沉默着散去,杨芋钊向着唐离丢过一个眼色示意后也转身去了,一时间整个承天门前除了那些值守的御林军士,已是人去楼空。
唐离低头看了片刻后,才抬头向承天门走去,行走之间无比小心的他尽量不使自己的脚上沾染到一丝血迹……
来到宫中教坊司,唐离得知下放乐工已分批出京完毕,少不得温言将王主事等办差属下夸奖了一番,随后他又往杜甫房中呆了片刻,历时近月,【木兰辞】的文本改编业已完成,如今只等金州关关到京后便开始演练。
只不知为何,唐离对王主事等人及杜甫说话时,脑海中常不自然的闪现出那一片殷红的血迹,也因这事扰了他的心思,一待将公事交代完毕,他便再不停留的出宫回府而去。
对胡兰达之死,唐离并没有半分内疚,只是当时的场面太过于血腥,第一次见人活活被虐杀的他忍不住会在事后感到心悸。
回到轩车,唐离取过车中放置的离酒狠狠灌了一大口,任那辛辣的热流淌过肠胃,才觉得心悸好了许多,当下脚踏车板道:“回府!“
马车粼粼直驰唐府,府门口处唐离刚刚下车,就见门子上前行礼禀告:”府中供奉的怀素大师已自回府,随行的还有翟老爷及一位道姑,如今他们正在府中后花园赏景,大师着小的一见少爷回府就立即禀告。“”和尚和老翟都回来了?“闻门子言语,心下原本不适的唐离惊喜问道,说来自老翟随其师兄应将坐监所请往东都洛阳粉饰宫室以来,如今已是一月有余,而怀素和尚不辞离京也已是近月时光,此时突然得知这两人一起回来,唐离如何不喜?
随口问了一句,唐离也不等门子回话,已快步往后花园跑去,惹得一路的下人仆役们惊诧莫名,不知道自家这位平日最重风仪的少爷今天为何如此失态。
一路疾步到后花园,唐离果然见到一颗光头在星子湖畔映着阳光熠熠生辉,心下一喜间适才的心悸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