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可是,怎的也用不了这许多啊,够小的一家过三五年了。”
“呵呵,那便多弄些山里海里的好菜色,第一便是要鲜的。我家中便是做吃食生意的,口味养刁了,呵呵。”
郑荣推却不过,接过银子,喃喃的不知说什么好了……
石家办喜事,冯虞前头说要帮忙,可石家哪敢真劳动这几位贵客的大驾。再说了,村里民风淳朴,一家有事各户是必定来帮忙的,人手自然也不缺。于是,整个下午,冯虞这拨人只能抄着手无所事事,站一边看着。实在是穷极无聊,几个人溜到村外遛马、钓鱼、捉蛐蛐、掏鸟蛋,说起来还真是多年不曾跟野小子似的这么玩儿了。
到了黄昏时分,一个个野得够了,勾肩搭背嘻嘻哈哈地回了石家。晚饭已经是张罗好了,大桶的蒸饭,炒春笋,红菇炖麂肉,清炒南瓜秧,跳鱼穿豆腐、红烧青蛙、滑蛏汤、鱼炝,还有两个叫不上名的野菜。另外还有一大盘孙展一路鼓吹的江口特产——炒兴化粉。石家闺女也羞答答坐在下手陪着。据石老伯说,今日这一桌可全是她的手笔。看他面有得色的模样,只怕是难得逮着这么个机会能狠狠显摆一回。按城里头规矩,定下婚期后,待婚男女便是不能再见面的,只是偏僻农家没那么多讲究,要不郑荣只能是搬土地庙住了。
六个人玩了一下午,这会儿胃肠早已空了,加上山野人家,手艺虽不比城里大厨精致,难得的却是原汁原味,一时间是火力全开,个个吃得头都不抬了。尤其是那盘兴化粉,才上桌转眼就空了,石老伯一家还奇怪呢,就这玩意儿,不值几个钱的,怎么比那些个大鱼大肉还畅销呢?说实话,这炒粉也就那个味儿,不过拌上蒜头酱,吃起来确实是香。
这一顿饭,六人如风卷残云一般将满桌饭菜扫荡一空。吃完之后,一摸肚皮,才发觉不对。原本农家待客,口味还在其次,讲的就是个量足,越是贵客量越足。今日石家备的饭菜,按着常理少说够十来号人吃喝。今日席上除了冯虞这六位,也就是石家父女三人再搭上一郑荣。石家看这帮人吃相如狼似虎,还没敢放开来吃,这一除一扣,可想而知六个人这一餐塞了多少下去。再加上米粉又不易消化,一时堵得几人龇牙咧嘴。尤其是那孙展,多日未吃着家乡饭,下嘴尤其狠,这会子已是直不起腰了。
石家看了不禁好笑,郑荣和那闺女忙起身弄些酸的,一个个灌了消食。冯虞还算塞得少的,撑着腰尴尬一笑:“如此鲜嫩的菜食,府城里可是不多。老伯,你这丫头可是好手艺啊。”
石老伯看这几位吃得如此卖力,撑得如此难受,自觉得很有脸面,嘴上却还是要客气一番的。“哪里,都是山野粗食,公子爷不嫌弃就好。几位坐一阵消消食,过一炷香功夫再起身走动走动,夜里再喝点土茶,明日保准没事了。”
冯虞几人知道这顿饭塞得过了,实在有些丢人,哪里还等什么一炷香,觉着稍舒坦点了,托词困乏一个个便相互搀了起身开溜……
晚上几个人又灌了些土茶汤,到了第二天一早果然是胃爽肠清,各自起身下床。也由不得他们不起床,这会儿一大帮子吹鼓手已经堵在石家门口吹吹打打闹将起来了。那郑荣今日一早已经是里外三新,朝着过来帮忙看热闹的村民不停打躬作揖。
今日的石家也是喜气洋洋,院门口、正屋门上各挂出一对大红灯笼。屋门上还贴起冯虞昨晚上托着肚子自告奋勇写下的一副喜联。至于房门上的大红喜字,窗户上的双喜窗花,自然也是少不了的。院里摆了五杠的嫁妆箱子,里头是五伯衣、线袋、五谷种子等日常用度。
另外,男方备下的“新妇轿”也已停放在院中。这红轿雕花镂、施彩粉,轿子上头插了四条扎金色滚龙,所以又叫“龙轿”。轿门两边贴了一对红纸条,写着女家身份,以示体面。轿门上还悬着一块染红的猪肉,避“白虎”伤害。
冯虞几个看着新鲜,在院子里东转转西瞅瞅,嘿嘿直乐。
按着本地规矩,新娘这会儿是不见人的,正在行笄礼。也就是女家请一位福寿双全的长辈妇人,给新娘梳头饰发,并把纸制的五芯花,分别插在新髻的两边,俗称“上头”。所谓“年初十五最风流,新赐去鬓便上头”,说的就是这一节了。
待到吉时一到,郑荣便领了迎亲队伍出了门。原本郑荣是倒插门,没有迎娶这一说,可石老伯看郑荣有冯虞这样一个理不清关系的贵人做朋友,似乎交情还不浅,估算郑荣前程不差,临了改了主意,还是按嫁女操办,只是说定日后长子需随石姓。
第三十四章 婚天喜地
今日这迎亲队伍,本是郑荣召来村中几个要好的小伙充数。冯虞六人看着来劲也要加进去凑热闹,顿时队伍雄壮了许多。冯虞还将大雪牵来,在额头上扎了多红花,借与郑荣骑上充门面。一大帮子人浩浩荡荡嘻嘻哈哈,随着六名开道唢呐手绕村一周。后头还跟了十来个蹦蹦跳跳看热闹的小子丫头。
回到石家,便要接新娘出阁。不过按规矩,新娘这会儿得抱住父母双亲,依依离情,迟迟不愿上轿。原本就是个过场,可是石家丫头却动了真情,哭得稀里哗啦,只能是回头补妆了。直到未时,新娘子才和父母亲友告别,戴好红盖头,由喜娘扶着上轿。
待轿子起行时,喜娘端来一盆清水,向轿底洒去,嘴里一边还喊着吉利语,这叫“喊四句”。喜娘每喊一句,大家便要跟着应和一声。
“洒轿夫啊……好哇!好丈夫啊……好哇!洒轿脚啊……好哇!好达家(莆仙方言婆婆)啊……好哇!”这里头,就属冯虞六个嗓门最大了。
花轿照旧是绕村子一圈,打哪儿来又回哪儿去。花轿进门,主婚人也就是石老伯的兄长当即招呼送亲的将嫁妆盘中的蚊帐取出,挂到新房里的床上,然后抓了红枣、花生、瓜子、桂圆干、糖果、铜板什么的,向帐子的四角撒去,取个早生贵子的意思。主婚人在边上还大声嚷嚷着:“撒帐东西南北方,百无禁忌姜太公。桂子兰孙联科第,荣华富贵喜匆匆。”
这些完事了,新娘还不能下轿。憋到黄昏,才由喜娘打开轿门,扶出新娘,到厅堂神案前与新郎对面站定,即行婚礼。婚礼黄昏举行这也是有讲究的。按着《说文解字》所注,婚字解为昏时娶妇。
这时候,厅堂外鼓乐声起、鞭炮齐鸣。新郎新娘拜天地,拜祖宗,夫妻交拜,喝交杯酒,进三汤三点再拜父母双亲。这会儿郑荣只知道笑了,主婚人让干嘛干嘛,僵得跟木偶似的。边上冯虞看着,嘿嘿怪笑,心想着明日定要好好打趣一番。至于今后自己成亲时会不会表现得更不济,那就不在考虑之列了。
典礼之后,天色也渐黑了。开席!虽说昨晚上撑得走不动道,可冯虞几个依旧对晚上这顿满怀期待。早午两顿没吃,也清得差不多了。
婚宴讲究也不少。按规矩全席十二道菜,暗喻一年十二个月,月月美满。有了冯虞解囊输血,这桌酒菜可是上了几个档次,什么温汤羊肉、酒炖河鳗,拳头大的对虾,乌骨鸡炖老鳖……村里人几年还难吃上一回这么好的。这其中,温汤羊肉可是最难整的。
做这道菜,得选上好的山羊,放血宰杀,脱尽毛,卸了内脏,把整羊放入锅中,用沸汤淋烫几遍,再立马放入木桶,冲开水淹没全羊,盖上桶盖,待到第二天再取出,按羊脖肉、羊脊肉、羊腿肉、羊杂肉四类分别切开。这还不算完,吃之前,还需用利刀把羊肉切成薄薄的细片,装盘上桌,佐以姜末、蒜片、老醋、酱油,那味道可是只能自品不可言传。单这一道菜,便让冯虞感叹不虚此行了。
上到第六道菜时,郑荣便到各桌敬酒。这家伙酒量尚可,一圈下来还算能迈得开步。最后一道菜吃完,鞭炮再响,这就该散席了。可是满院的小年轻比开席还来劲儿。怎么呢?“闹洞房”的时辰到了。
按着此时的规矩,闹洞房本来只能有一个节目,这些人见识有限,也玩不出什么新花样来。可惜今日合该郑荣倒霉,遇上冯虞这个扫帚星,前生不知道见识过多少闹洞房的招式,哪怕抛去那些个实在不适合今世风俗的,也是足以应付了。这会儿他自然是百无禁忌,一一施展。满屋的无良看客一个个是乐不可支,笑得涕泪横流。郑荣却是欲哭无泪,恨不得当初打劫时让那女娃一脚踹死算了。新娘倒还没那么激烈的反应,还在一旁偷笑。考虑到此时民风,冯虞还没敢冲她下狠手。
玩闹了半宿,冯虞他们第二天都起得迟了。草草喝了些粥,冯虞便向石老伯与郑荣告辞。今日本是新娘回门,还得再闹腾一天,石家正琢磨怎么给冯虞六人再弄些新鲜彩色,听说他们这便要走,石老伯一家赶紧想着法子挽留。冯虞一琢磨,这两天已经是吃好喝好玩得疯了,再不启程,还干不干正事儿了,于是横下心来尽早启程。
看真是留不住了,石老伯只得带了家人一路送出村外,郑荣更是非要给恩公磕个头,冯虞生拉硬拽勉强止住。“男儿膝下有黄金,你不必如此。今后便在这里好好过活。如有什么难处,便到福州府大食堂寻我。”
郑荣的泪水止不住往下直淌。“冯爷,别的我郑荣也说不来。今后但有差遣,郑荣万死不辞!”
离了石塘村,冯虞等人一路西行直奔兴化府,半道上经过西天尾镇,孙展催马追了上来,大声说道,“少爷,你还打算去看看那南少林林泉院吗?便在此处。”
冯虞一听这话,猛然勒住马头:“你说什么?”
“南少林便在此处。”
“头前带路!”
一行人拍马疾驰,转眼便到了九莲山脚下。冯虞等人下了马,解下佩刀,留下孙展在山门外看着马匹兵器,谁让他说自己之前已经来过南少林了。
一行人有说有笑上了山道,只留下孙展暗自跳脚。谁知道去得快回得更快,没到一顿饭工夫,几个人已经耷拉着脑袋下来了。孙展赶忙迎上前去,“怎的?知客僧不让进山门?”
“不是。让进倒是让进。可是上午全寺和尚都做早课,鬼的动静都没有。后山练武场也不让进。”说着,曹荣做了个“请走人”的手势。
冯虞摇了摇头,“算了。这回时候不对,我们回程再说罢。”说着飞身上马,“正事要紧,去兴化府。”
第三十五章 不一样的漳州府
半个多月下来,冯虞一行先后将兴化、泉州两个府城转了个遍,心中都已有数。两地口味与福州都略有些不同,不过,只要寻两个好些的本地厨子,这分号的生意还能做得起来。只是两地讲官话的少之又少,要想扎下根来,还得寻当地的掌柜、店伙,要是不然,只怕是事倍功半。
出来也有些日子了,晚间对着窗外一轮明月,冯虞不禁想起那句“低头思故乡”。不知道母亲此刻在灯下做些什么?采妍会不会又偷着哭鼻子了?忠叔身子骨还好吧?他那老实儿子不知道将小食店打理得如何了?出门也快一个月了,该早些回转才是。明日就该动身去这趟公差的最后一站——漳州府,该当不会有什么事情耽搁行程吧……
出泉州府,顺官道往西南向走约两百里地,便到了漳州府城。这一路,与莆田、泉州比起来,显见得丰沃了许多。冯虞记得前生乡土地理所学,漳州府城所在的九龙江下游平原,是福建省的第一大平原,土地肥沃,盛产稻谷、甘蔗、水果和其他作物。这会儿看来,这一带已经是作物繁茂,民居众多。福建号称“八山一水一分田”,能寻出这么一块鱼米之乡也着实是不容易了。
曹荣是漳州府海澄县人,进了漳州地界,自然是该他向导。可一到府城,问题来了。原来曹荣自小长在乡下,别说是府城,便是县城都没去过几回,阴差阳错入了锦衣卫之后直接便到福州府听用,几年下来也就来过一回漳州府城,还是急务,完事便走。说实在的,冯虞凭着前世记忆,对漳州府城的熟稔只怕比这位仁兄还要强上几分。这一拨人里头,还就是周百胜再漳州府城呆过几回,只能客串一回地主了。
一行人进了漳州府,已经是酉时了,当下只能先找个客栈住下,旁的事明日再说。至于这落脚之处,冯虞选的便是当日杨家兄妹提过的福安客栈。
周百胜当即拦下路人,询问福安客栈的所在。看来这客栈还真有些名气,论口碑陈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