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看出来了,林耀庭也无需再伪装,沉重的叹息了一声,背转了身子看向了窗外。
“他就是我的接头人。”
“他?”两步走到窗前跟他并立,萧冥羽理解他那种失去同志的心情。报纸他看过,至少是死于车祸,是意外的话,不会由此暴露林耀庭的身份。“谁是他要找的范妮?他太太么?”
林耀庭摇摇头:“他是单身,家人应该都在陪都。”
“那么……范妮是你的代号?”萧冥羽做了一个大胆的假设。如果是这样,那这很可能就是一个引蛇出洞的阴谋了。
“不是。”被萧冥羽这么一提醒,收拾了只顾着悲痛的心情,林耀庭也觉得事情有些蹊跷:“把报纸再给我看看。”
拿着报纸,林耀庭坐下来重新看一遍,最后让萧冥羽给他拿来纸笔。林耀庭始终没相信过这是一起交通意外那么简单,再把电话的事同这个范妮联系起来,应该就更不简单了。
范妮,到底是同志牺牲前叫着喜欢的人的名字还是其他什么意思呢?又或者,有可能是想要留给自己的暗号么?
他们在此之前正在进行一项计划,有一个很重要的人选问题没有确定,当时定了两个方案,派策反组成员去策反一名能接触到该计划的人,或是直接用自己人打入内部。
林耀庭一直在等关于这件事的上峰指令。
努力思索着接头人活着时的言行及习惯,林耀庭想从范妮二字中解释出点什么来。
萧冥羽没有吵他,悄悄的下了楼,让后院骑马玩的孩子们安静点。回来时顺便去了趟厨房,想要给林耀庭找点水果,结果看到沈氏夫妻正在尝试做西餐。
沈先生是有一点做料理的天赋的,他除了偷师外,几乎都是自学成才。两夫妻见萧冥羽进来,就拿起一盘刚做好的意大利面让他试吃一下看看口感怎么样。萧冥羽在两人期待的目光中把卖相还不错的面用叉子卷了一点放入口中,味道竟然真的很好。
“嗯,很好吃!”萧冥羽挑了大拇指赞叹,然后舍不得放下,又要了一柄叉子拿上楼想跟林耀庭一起分享。
早饭时林耀庭虽然是谈笑风生的,但萧冥羽还是敏感的察觉到了他的异样,发现他今天吃的是很少的。
端着盘子站在房门口,萧冥羽调整了下笑容。在这种时候,他应该拿出“顾宗坤”的年纪才有的朝气来哄爱人放松些,这是一个好伴侣应尽的义务。
“Honey,看我给你从厨房拿什么来了?”萧冥羽的语调轻快,脚步更轻快的把盘子放到了林耀庭面前:“沈先生的手艺真不错,虽然是试吃品,不过已经很美味了,快尝尝。”
“你叫我什么?”林耀庭的目光不在眼前的意大利面上,他抬头盯着萧冥羽嘴,好像要从里面等出什么金口玉言来一样。
“Honey……怎么了?”被他看得有些紧张了,萧冥羽下意识的抬手擦了擦嘴角,难道刚才吃面蹭上酱汁了吗?
“Honey——I love you ,honey!”跳起来抱住萧冥羽在他唇上重重亲了一下,林耀庭又马上坐了回去,拿出起笔在纸上写写画画起来。
不是范妮,接头人临死前说过的不是范妮,而是与范妮很近似的英文女名Fanny。他的接头人是从美国留洋回来的洋派人物,又在教会学校教英文,平时说话偶尔不注意也会夹杂些洋文在里面。
在纸上把f、a、n、n、y五个字母分别拆开,林耀庭想起两个人传情报曾用过的拼音代替方法,很快明白了这五个字母的意思。f=方,a=案,第一个n=你,第二个n=内,y=应,连起来是“方案你内应”。
这是同志用最后的声音告诉他,自己是安全的,一切按原定方案进行。而那个重要人选,不宜派人策反,应该是让自己想办法打入了。
谜题解开,快乐之余,压力也随之而来。林耀庭若无其事的跟萧冥羽分吃了一盘意大利面,将心情掩饰的不显山不露水。
“下午去骑马吧!”林耀庭的好兴致似乎回来了:“我想看你穿骑马装的样子。”
“我以为你喜欢看我不穿衣服的样子。”媚态横生的瞟了他一眼,萧冥羽做诱惑状。
“当然,不过我不能让你光着身子出去骑马,这种便宜不能让马占了。”
“你混蛋!”听他说的不堪,萧冥羽拿手上的叉子当兵器用,摆了个刺过来的架势。
“那喜欢混蛋人又是什么?听说物以类聚。”林耀庭也拿起他的那把叉子做抵挡。
“把喜欢混蛋的那个叫出来,我看是谁这么没眼光。”手上的进攻还在继续,仿佛拿着两把袖珍剑进行决斗的绅士。
“镜子在卫生间,不过我可不认为他没有眼光,喜欢上混蛋是他这辈子做的最对得起他那双漂亮眼睛的事。”
“自恋要有个限度。”萧冥羽扔下叉子,决定不用武力解决问题了。
“完全同意,不过我这不是自恋,是自信。”林耀庭也鸣金收兵。
这样的独处时光一向都是祥和的,可萧冥羽总有种偷来的感觉,他内心从没有真正的踏实过。
忽然过去伸手抱住了林耀庭的腰,林耀庭情绪转好的太快了,对方越是兴高采烈的若无其事,他就越不安。
“是要有行动了吗?”萧冥羽的语气是非常审慎的。
“冥羽,我们说好不过问对方工作上的事情的。”林耀庭抬手拍了拍他的背。
萧冥羽总是觉得,认真起来的林耀庭跟平时就像两个人,可能是潜伏的工作做的久了,可以自如的在两重人格中转换了。
“你只要回答是或者不是。”他只是想,事先有个思想准备。
然而林耀庭却不肯给他正面回答,只是语气含糊的说了句:“还早着呢!”
萧冥羽没有再继续问,下午果然他们一起去骑了马,随行的还有沈悦、水生、小安和小李。
小李刚学会了开车,就充当司机载了另外三个孩子去郊外。林耀庭和萧冥羽骑了马,走小路先行了一步。结果到了光华门外,足等了大半个钟头才看到以蜗牛速度姗姗来迟的汽车。
沈悦几个一下车就抱怨小李车开的还没有拉着洋车的车夫跑得快:“人家那车上面还坐了个足有三百斤的胖子呢!”
小李也不恼,斯斯文文的一笑:“你们都在车上呢,我怕开快了出事。”
萧冥羽觉得小李还真不像当兵的,就是年纪小,要是年纪大点再摇着把羽毛扇,他的稳重老成倒有点幕僚类的风骨。
四个孩子也不是真心想来骑马,就是在家里呆久了太憋闷了,都想出来转转。这一出来好像是监狱放风,跑的比见到青草的马还欢。
林耀庭和萧冥羽一人牵了一匹马在草地上缓步走着,马啃上两口青草的时候他们就停下来等上一会儿。
“听说丁秉朝在76号跟那个警卫总队的吴副总队长关系不睦,最近正筹谋的调来特工总部南京区。”摸摸马头,黑珍珠用一双通人性的大眼看了看林耀庭,低下头去继续吃草。
“他也要来南京?”萧冥羽是知道他跟那个副总队长之间的矛盾的,当初要不是利用了他们的这重矛盾也许自己还无法脱身呢。“那回去告诉白伯尽量不要出去吧,被他看到,又要生事的。”
林耀庭扭头看了看他,忽而一笑:“你那么热心的送走玉楼,除了同情以外真的没有一点别的想法?”
萧冥羽领会错了,以为他是说自己故意让情敌远离林耀庭,故而瞪他:“你觉得我还有什么想法?”
“玉楼长得的确很可爱,你们不是也抱在一起过?”林耀庭不是准备秋后算账,只是忽然想起了这件事。
这次,萧冥羽听懂了,故意笑的暧昧不明:“原来甥少爷还有做醋坛子的潜质。”
“能让我吃醋的人可不多。”林耀庭一副很屈尊降贵的嘴脸。
“那看来还是我的荣幸了。”萧冥羽不屑的扫了他一眼:“不过听白伯说,玉楼给他的信上说已经有新的追求者了,甥少爷现在才想起来吃我们的陈年老醋,会不会稍微晚了点?”
第四三章 黄金失窃
43、黄金失窃
颐和路21号的“金公馆”里,长谷川绫子刚刚掌掴了三名手下。
“一群笨蛋!”
等了三天终于等来了认尸的人,而且真的是个叫范妮的女人。但是这位被保长拿着甲长和十户百姓按过手印的证明信扶着来认尸的范妮是位年近六旬的小脚老太太,坚称死者是她的外孙。保长们也证明老人的确有个外孙,只不过兵荒马乱的已经多年未见了,老人的子女也都过世多年,这个外孙长什么摸样他们这些老邻居没人还记得清了。保长可以证明的是老太太的确姓范,祖籍山东,幼时家贫子女多,不给女孩子正经起名,就一直叫小妮子。长大后嫁夫陶某,循例冠以夫姓,遂称陶范氏。后来有了保甲制度,首任保长登记姓名时觉得陶范氏的谐音实在不雅,这才临时帮她取了范妮这个名字。
线索至此彻底断了,长谷川绫子让人把尸体火化了,随便抓了两把骨灰放坛子里让老人抱走了。可她心里到底不舒服,还是给了手下几个耳光权作发泄。
自从离开奉天以后,长谷川绫子就觉得所有的事情都不顺心。先是有模糊的线索说滝本忠夫的弟弟滝本秀树通共,结果滝本秀树非但没有找到,滝本忠夫全家还突然人家蒸发了。前一天她还去了滝本的料理店吃了刺身,结果第二天竟然就人去屋空了!再之后的伪钞行动也一直不顺利,上海的伪币印制点被炸过一次,南京这里将假币向国统区流通的计划也屡屡受阻,这让她很是懊恼。
“少佐,我们的人带到昆明的拿笔钱还没有使用就被人发现了,人已经被处决了。”刚接完电话的副官躬身在长谷川绫子耳边低声报告。
又被发现了……真的是这批伪币造假的技术太差了吗?打开办公桌的抽屉,长谷川绫子拿出真假两张伪币,放在手上摆弄着对比,怎么看都觉得似乎已经到了以假乱真的地步。
如果不是伪币质量上存在问题,那么问题会出在哪里呢?
正蹙眉思索的时候,手下的特务又给他带来了一个更糟的消息:亨通银楼出事了!
出事的是银楼的仓库,里面存放的最近收缴上来的上千公斤黄金不翼而飞了!那是绫子正准备凑个整数后运往上海的,没想到就这打算运走的前一两天出了事。一起被盗的,还有几十万的伪造法币。
长谷川绫子坐不住了,勃然大怒的站起来对手下一挥手:“去亨通银楼。”
亨通银楼的经理室中,萧冥羽正让人泡茶招待商会的那位苟会长。
“好茶!真是好茶!”苟会长喝了一口:“洞庭湖的君山银叶对不对?须得清明前后十天内采摘,还有九不采的繁琐规矩,经八道工序方可焙干制成,果然是精品。”
见他把这茶赞的天长有地上无的,萧冥羽只是淡淡一笑:“其实我不懂茶的,只是图个解渴罢了。不像苟会长是茶中的行家,听说早年还专门送令千金去日本学习过茶道?”
“萧老板谦虚了,哈哈哈哈!小女学习茶道的事倒是有的。”苟会长不软不硬的碰了钉子,只好一个人用笑声掩饰尴尬。不过萧冥羽并不肯给个面子陪笑,甚至还装听不见似的端起茶杯也喝了一口,让苟会长一个人讪笑的越发尴尬。
中国清朝官场有个“端茶送客”的规矩,萧冥羽其实是真的不懂这些,但五十多岁的苟会长是留过辫子做过大清国子民的,所以他一下子猜不透这是萧冥羽不懂,还是打算送客的意思。
其实以他的身份大可不必在萧冥羽这里委屈求全的,不过苟会长顾及到如今这乱世,说不好今天做主的人还能不能当得了明天的家,不愿轻易得罪人。大清朝那当初在他眼里也是铁打的江山,谁知道八国联军一进北京,老佛爷竟然都被赶到西安去了。又是割地又是赔款的平息了没几年,一场辛亥革命下来,中国皇帝老子坐了两千多年的龙椅都被彻底推翻了。没了皇帝后,苟会长好不容易侍应了“民主共和”的民国社会,结果一会儿剿共,一会儿又融共,还没折腾完呢小日本又打进来了。远的不说,就这眼巴前的南京,他简直都不知道要听谁的才对了。“八一三”后国民政府迁都重庆,没多久来了个维新政府,屁股还没坐热呢,如今这又跟什么华北自治政府等乱七八糟的政府合并成了南京特别政府。
他是不管当头的是姓蒋还是姓汪,当这个商会会长也就是为了保住那点子产业吃碗踏实饭。萧冥羽年纪轻轻,就跟空降到南京的一样,顷刻间一座大银楼横空出世,苟会长实在不知道他什么来头,故而说话很有些谄媚的下作。
咂巴了两下嘴,苟会长决定既然主人于谈论品茶一事上没有兴趣,还是直接说来意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