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还有那些雇来的人命,活像只丧家犬。”
他语调平缓地讲述着自己过往的经历,卢氏仍旧背对着他,但遗玉可以看出,她在认真听着。
“你知道吗,在西北商道上最多的不是商人和马匹还有货物,而是匪。我带着伤纵马跑了半日,出了沙地便再无力气赶路,却又遇上另一伙沙匪,这些人许是今日得了大手,便没有杀我,而是连人带马一同带回了寨中……后来,身无分文、又不识途的我,在那前不着村,后不落店的地方,为了话命,成了他们中的一员。”
韩厉将自已如何变成了一名沙匪的事情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可遗玉却听出他话里谈谈的无奈。
“谁知在那匪窝里一待,便是半年,”他毫不避讳让卢氏知道那段黑暗的过去,“我杀过人,很多,有匪,但更多的是旅人,在饱尝了那段血腥的日子,我庆幸我没有迷失,因为我时刻记得要重振韩家,重新正大光明地站在你的面前。”
“半年后,早就攒够了路费并且识途的我,离开了匪寨,同那些亡命之徒有了些情分,他们并未拦我。重新回到南方,好在剩下那笔被我秘藏起来的财物并未遗失,我把所有的东西都变卖成钱财,买了大量的美酒和粮食,雇了一小队人马,重新朝西北商路而去。”
听到这里,卢氏喉中发出一声闷响,韩厉话语停顿,似是在等她说些什么,可见她没继续出声,便又讲了下去:
“因做了半年的匪,我知道怎样在偏僻的沙路和隐蔽的山林中避开劫掠,安全地抵达了我之前待过的匪寨……如此又过了半年,我便成了那座寨子的当家主事,期间我救了不少被其他匪窝劫掠,逼迫的走投无路商旅,人在最危难的时候,抓住的那根稻草,会让他记上一辈子,借此我慢慢培养起自己的心腹,开始有计划地吞并其他的匪寨,为避免竭泽而渔。对过往商旅行勒非杀……两年过去,我主事的那座暮云寨已在整条西北商道上,占据了一席之地。”
遗玉记起,房乔在龙泉镇就说过这么一段,韩厉靠着卢氏和平阳所赠财物,在西北商道上招揽匪盗,猖獗横行,却不想,其中竟有这番波折和原由,他这么坦诚地对卢氏讲了,也不怕引起她的反感,倒让仍对他没什么好感的遗玉,高看了一分。
“当时李家势大,就在我满心盘算着如何投靠之时,却得知了你嫁人的消息,又过了一些时日,我刚刚同李家接上线,他们却已经占了长安,改了这天下所属。”韩厉自嘲一笑,“我似乎总是慢上那么一步,听我说了这么多废话,也不知你会不会不耐烦,只是不说这些,我便没法子向你解释后面发生的事。”
“……你说。”卢氏总算是开口讲了两个字,听声音,已经是冷静了下来。
韩厉的声音变得有些飘忽,他回忆起一些事来:
“害的我家破人亡的前朝覆灭,心系的女子又嫁做人妇,李唐初建,高祖又恢复了包括我韩家在内许多被前朝污损的士族名誉,我先前那股子建业之心便淡去,将暮云寨托给兄弟,独自到了长安城。呵呵,你一定不知道,我在京中住了两年,宅子就买在房府附近的街上,你莫笑我,几乎是每日,我都要在乔装之后,到房府门前晃荡上一阵,有时好运恰逢你出门,远远看上一眼,你若同那人一起,我便会避开,你若带着孩子,我就悄悄跟着,你若独自一人,我便会假作路人,同你擦肩而过。”
他用追忆的声音,讲着这段不为人知,又令人闻之心酸的回忆,一字一句中的感情不似掺假,他对着卢氏这么说,又可能是有着别的目的在,但更有可能的,仅仅是为了想让心仪半生之人,明白自己的心意。
卢氏的肩膀动了动,没有出声,无法得知背对的她,在听到这番话时,脸上会是何种神情。但作为一名女子,很难不为之动容吧。
“我见你过的很好,虽心有不甘,可还是放手回了暮云寨,原本是打算金盆洗手,再到南方找一处小镇安度余生,可谁知在我回到寨中第二日,便有人趁夜上门,打伤了我寨中数名好手,求见我一面,”他顿子顿,声音突然变得低沉起来,遗玉有预感下面他要说的事,绝对是前所未闻的秘闻,便也没有什么偷听人说话的心虚,干脆把耳朵凑到孔洞上,仔细听了起来。
“他问了我三个问题:可有建业之心,可有心爱之人,可有心愿未了。我已决定金盆洗手,何来建业之心,然我有心爱之人,亦有心愿未了,可我怎会答他,便将这瘟神送走,却被他笑言总有一日会需要他帮忙,留了张名帖给我,便扬长而去,三日之后,我本欲金盆洗手,但跟着我一名出生入死的兄弟,却在当天昏迷在场,长风早有顽疾在身,时而发作,那次却是一睡不醒,寨中郎中无法诊断……后来,我果然按着那名帖上的地方,找到了那个人,治好了长风的病,可我也自愿被中下了一种毒。”
遗玉两眼一瞪,不用多想也知道了韩厉说的那个瘟神是谁一一姚不治!
“你中毒,现在可是好了?”听到这里,卢氏总算忍不住回了头,脸上倒没什么扭捏之色,可眉头却轻轻皱起。
遗玉听见韩厉有些愉悦地轻笑声,“早知提到这个你便回头看我,那我就不讲前面那些废话了。”
在这种情况下他还有心情调笑,卢氏瞪了他一眼,而后转身去拉了一旁的椅子在他对面三四步处放下,坐了上去,一举一动再自然不过,她已不是芳华少女,不论听到韩厉的表白心情如何,却半点不会羞不敢对。
韩厉等她坐好后,才继续娓娓道来:
“我中毒之后,起初并未在意,但的确是欠他一份人情,便按着他所说,带着一部分人马,同领兵在外的安王,打上了交道,又机缘巧合救了他一命,被他引为知己好友,就在这件事发没有多久,那人便带着我,去了一个地方。”
“景岚,不管我接下来要说的是什么,你都听我先讲完,好吗?”
“嗯。”
尽管对韩厉要说的事,已经大概有了猜测,但真正听到时,遗玉还是觉得脑袋有些发蒙。
“他锁了我的五感,驾着马车带我行了将近两日之长,待我五感被解之时,却是身处于一座建在半山腰上的山庄门前,山下是一片望之无垠的密林,那山门足有长安城门高大,墙垣均是大小均匀的石砌,门楣之上悬空一块丈长的黑玉,上刻丹艳二字一一红庄。”
红庄?遗玉听他讲的悬乎,却在之前半点没听说过这处。
“那人向门前守卫示意了小臂上的印记,我又被上下搜查了一番,才进到庄中,一进山门,竟是恍若隔世,这天下的美景,我见过不少,这天下的佳处,我去过良多,可就连皇宫也没有那般天然的迤逦之姿,以石为壁,瀑布成帘,雕栏玉砌,谜花于岩,这红庄之中来往男女侍人衣着,实我前所未见,浅笑低语时的口音,辨别不出究竟是哪里方言,我被领着一路来到了正对山门那瀑布脚下,那里建着一座似在雨中的水榭,尚未走进,便见其中隐约一道人影。”
第323章 四说往事
就在遗玉偷听着韩厉向卢氏讲述那段不为人知的过往之时,长安城中几拨人马正在到处寻找她们的踪迹。
刘德威跑到皇宫去将上午审讯的经过如实向李世民秉报了一遍,房乔正因家中所有有关卢氏的画像字迹遗失而大怒之时,便被人传进了宫中。
李世民因那纸威逼利诱的书信大加斥责了房乔,骂声连三道殿门外守着的侍卫都能听见,但到底是君臣多年,他也了解房乔是不会做出这种看着聪明实则糊涂之事,骂完之后便又帮着做起刘德威和房乔之间的和事佬。
刘德威没了上午那时的激动劲儿,多少清楚房乔是被人给嫁祸了,但这么无凭无证的,也只能吃个闷亏,在李世民金口之下,讨了个恩典,不管断案结果如何都不会有人因那一纸书信埋怨他不公。
刘德威是保住了清廉,可经过上午协同审案的少卿之口,不到半天的时间,长安城里所有关心这件事的大小人物,基本上都知道了房乔借着假画和书信威胁刘德威偏帮之事,人言可畏,一时间众人谁去考虑它真假,房乔倒似乎真的成了想捞个便宜夫君和爹亲做的小人了。
不说房乔这头被卢智的黑手整的焦头烂额,国公府此刻也是一团糟,将近傍晚都没有找到人,卢中植和卢智合计之后,一个直接进宫面圣,一个则是坐镇呈远楼,收揽各处可疑消息。
卢中植进宫一场闹腾,明点暗指了房乔,道不是他所为之,便是当年安王残党所为,李世民听闻卢氏母女失踪的前后经过,当即大怒,因事关安王残党,他不但亲自下令让人寻找,又将刚挨训回家屁股还没坐热的房乔又招了进宫。
事不是房乔做的,他当然不可能承认,听闻卢氏失踪他亦是大急,可却被卢中植一口咬定,都是他满天下扯着嗓子喊卢氏他们是当年的房家妻小,才让记恨房乔在心的残党抓了卢氏她们去当替罪羊。
李世民被卢中植闹得头疼,忍不住一拍桌子一瞪眼,把两人都撵出了皇宫,只是又加派了一批人手前去寻找。
……
“那水榭里的人,气息、音形皆不辨男女,他自称是这红庄的主人,问我是否愿意加入红庄奉他为主,为他效力,我心中自然是不肯,可那庄中连个仆人看着都是身手了得,为了安全离开,我面上应下,他便让人带着我去了后山……我依旧被锁五感,行了半个时辰,进到一处石洞中才被解开,那洞中水石皆带五彩,又有暗香流动……”
韩厉花了很多的言语去形容那红庄的景象,可见那处的确是人间仙境,不然怎么会隔了这么多年还让他记忆犹新。
“就在我苦思脱身之策时,已经跟着带我去到红庄的那个人走到了洞中深处,那里有一口红色的泉,不是血的颜色,是透明的、浅浅的莹红,泉中有一真人大小的石像侧坐,泉水便是从她手中一样器物涌出,那人带着我对着石像行了一套复杂的礼仪,教着我念了些奇怪的咒文,便取了泉边玉石案上的一只玉碗,盛了红泉掺我眉心一点鲜血后,让我饮下,我虽不愿喝那东西,但为了尽早脱身,还是饮下,谁知、谁知,”韩厉长叹一声,似有万千追悔,“就是那碗泉水,注定我半生身不由己。”
卢氏的神色动容,想要开口问话,但记起韩厉先前的请求,抿了唇没有出声。墙那头的遗玉,却是满脸纠结地听着韩厉的讲述,总觉得这红庄怎么竟像个邪教组织似的。
韩厉饮过泉水,起初并未觉得身有异样,也没再见得那红庄之主,只是接着吩咐离开了这处秘密庄园,重返安王身边辅佐,这红庄似乎在财力和消息探听上格外有门路,借着他们的支持,韩厉在短短半年的时间内,不但同安王私下称兄道弟,且令他信任非常。
韩厉早已察觉到红庄命他扶持安王是有所图谋,加上在暮云寨种下的毒许久未有毒发之症,他便心生离意,做好了安排便悄无声息地朝东北而去。
“在半路上,我便毒发,整个人都昏昏沉沉提不起精神,勉强找了间客栈,一睡竟是两日,醒来险些被渴死,于是我便开始四处求医,可毒发后我睡眠的时间却一次比一次长,直到有次睡了七日醒来,勉强靠着别人喂水才活命,我便知道自己是逃不过了,而那以病换毒的男人,再次出现在我面前。”
姚不治并未对韩厉的私逃表现出什么怒气,道是他已做到了他要求接近安王一事,帮他解了毒,可却传下了红庄主人之命,要他全力辅佐安王夺嫡。
“……我既毒解,又怎会受制于他,便说明离意,可那人却一脸无奈地告诉我,已经迟了,正待我不明之时,又有一陌生男子出现,他的脾气可不如先前那个人好,冷声问我是否要背出主人,见我态度坚决,竟是嘴唇蠕动念出了一段晦涩难懂的话,我便失了知觉,再次醒来,却是又回到了安王的身边,且离那日已经过去了三天,得知我在失觉那几日,言行同住常并无所出,惊恐之余,我这才明白,定是那日饮下的泉水有问题。”
“我曾想过自了余生,可每当动了自残的念头,便会失觉一日。若不听命,又会身不由己,我只能苦中作乐,老老实实地留在安王身边,一面虚以委蛇,一面打探着红庄的秘辛,想着能有一日重回自由之身。那年是武德四年末,我在认清现实后的第一个月,竟发现房乔,秘密同安王接上了头。”
“起初我也以为他是真心想要投靠安王,当时在红庄的插手下,安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