辩机沉默之后,道:“寺中是有塔这样的地方,不过他们有三人,都弄过去,未免动静大了些,方丈正在接待中书令房大人之母,那老夫人很是难缠,一时半会儿也抽不出身,前去通传的辩都师兄眼瞅着就要回来了——”
“那就只带一个人过去。”
延康坊
魏王府在延康坊中独占一处,街道附近鲜有住户,却坐落着几间小宅,一辆马车从魏王府后门路过,拐弯没入临街,在一巷尾小宅门外停下,坐在车里的卢智,掀起窗帘,看了一眼对面紧闭的门扉,掀起一角车帘,对驾车的苍衣男子道:
“是这里?”
“恩,我亲眼看着他们进去的,有个白衣人,是同你给我的画像一样。”
卢耀憨厚依旧的脸上,带着些许疑惑,但卢中植的命令,却让他不得不听从卢智的吩咐,且不能多问,从昨日上午起,他便暗藏在归义坊秘宅附近,注意着宅中出入动向,一整日地来回跟随之后,今早在这王府附近,见到卢智画给他追踪的中年男人,又按着事先说好的,在东都会的泗水坊外留下暗记,于一旁驾车等候他。
卢智左右打量了空荡荡的巷子,问:“这间宅子里,可有你敌手?”
卢耀想了想,摇头,“那白衣人倒是可以过招。”他的武功,乃是卢中植亲口承认全盛时期的八分水准,在秘宅血夜,让银霄都负伤的众多暗炎卫,却只能缠住他,而不能伤其分毫。
“那名白衣人,真是自愿跟着他们到这里的?”卢智再次确定。
“是。”
眼神一定,卢智沉声吩咐道,“卢耀,你进去将那白衣人请出来,若是有人阻拦,就客气些,但是要快!”
在他一个“快”宇落下后,卢耀低应一声,便从架座上一跃而起,闪身来到门旁的墙下,提气纵身一跃而入。
卢智听着院中隐约传来的打斗声,脸上露出笑容,一切都如同他想象般顺利!
自从卢中植那里听得了穆长风和韩厉曾同是在西北商道劫掠的生死兄弟,曾经同他在品红楼交易过信息的他,便对其真实身份产生了怀疑,品红楼是李恪的地盘,穆长风在吴王的地盘上同他做交易,这本身便说明了两者的关系,韩厉和曾经夺位失败的安王,穆长风和如今有夺位之心的吴王,韩厉和穆长风关系紧密,这个中联系,已经隐隐透露出不同寻常的味道。
而现在,在这四者之间,又夹杂进去了一个魏王!
他的直觉太过敏锐,最擅长的,便是将表面看似无关的事情,相互联系起来,从不治神医姚晃的出现,联系到李泰的梦魇姜发,让他暗自察觉到,隐匿在这长安城中,太子、吴王、李泰、中立者之外的第五支势力,一支并不属于当今皇上的势力一一而韩厉和穆长风乃至姚不治,都是这股直指皇宫之中最尊贵的那个位置的势力一份子!
房乔所言,他是被韩厉算计,韩厉为人,卢智从卢中植和房乔处听闻不少,让他总结出一则结论:这个家道中落,靠着在商道上劫掠发家的男人,若是没有什么力量在暗暗支撑着,绝对不可能在几年之内,凭着一几之力,做安王争权的背后之人!
卢智以为,韩厉既然是这第五势力的一员,那他当年因他们娘亲卢氏的缘故,屡次针对算计的房乔的行为,怎么看都是个人行为,而卢氏带着他们离家之后,没有多久,韩厉使销声匿迹,是否可以认为一一是那个势力不满他因私误公,召回了他,甚至于是狠狠地惩戒了他!
这个想法,在他刻意走漏自己和卢中植找寻穆长风的风声之后,京中很快便流窜起房家妻小的传言,所证实,韩厉的确出事了,因为,穆长风在通过及其缓慢和隐晦的手法,在帮他报复!
卢智从不否认,自己是个心中有恨的人,他了解自己重视的人受伤后那份难忍的心,他会因恨牵连旁人,穆长风也会,韩厉如果真的出事,那在穆长风的眼中,便和卢氏脱离不了关系。
当年将他们一家四口,如同棋子一般来回摆弄,罔顾他们性命和安危的人,不只是房乔、不只是安王,他发现的越多,就越觉得自己现在的渺小,因此,从穆长风放出的流言上,判断出敌人动向,所做并不是及其出策应对流言,而是故意任其肆意,果然,有心人将事传到了皇上耳中,卢中植被留朝,皇上却对房乔半字未提,这种反应,测试了房乔在皇上心中的分量,也让他心底发凉。
不够,他眼下掌握的东西,远远不够,他不放心将母亲和弟妹托付在任何人手中,哪怕那个人是他们的亲外公卢中植!
他需要借力,所以胆大地,将算盘打到了李泰的头上。
在秘宅的那个血夜,让他清楚,李泰知道李恪身边的事,那站在李恪背后的穆长风,李泰必定也是知道的,他大胆地设想,两人是相互认识的,怎么样才能证实这点、拿捏住这点,拥有和李泰对谈的资格?李泰是绝对不好应付的,他在从呈远楼和上午被皇上留朝的卢中植密谈后,想了一夜,并不是想不出办法,而是犹豫。
李泰对遗玉的态度,他从那个血夜之后,便看出明显的不同,利用这点,最能让他放松警惕,可是在这同时,也利用了遗玉,于是他一夜难眠,终是在天亮之后,狠下了心。在没有力量守护他们之前,一切都是空谈!
结果没有让他失望,卢耀的跟踪所述,武功不俗且让他抓不到的穆长风,很快被李泰的人秘密找到,且是自愿跟着来的,他们认识,且关系非比寻常!
今日是五院艺比的最后一日,李泰被卢中植支开,那比卢耀武功高的两人肯定随其左右,早上才被带到眼前这宅中,刚刚被找到,还没有捂热的穆长风,他一定要带走!
第278章 井、僧
傍晚礼艺比试结束之后,便是五院排名,介时九块木刻缨,通常会齐至天霭阁享宴,魏王和吴王许会到场。
正值午间,马车中的卢智,正等待着卢耀将穆长风从宅子里带出来,他有足够的时间从他那里套出话来,在礼艺比试结束之前赶回去。
就在卢智听着院中隐约难辨的打斗声,暗自寻思着等下拷问穆长风之事时,车帘被人从外面掀开——
“卢公子,你还真是来了。”
阿生看着车内裹在一身披风下的青车,但见他脸上一闪而过惊色之后,很快便平静下来的一张脸,心中暗叹一声侥幸,若不是他一时心急,昨晚便在户部那里查到了猫腻,自家主子怎么会因确定这人的身份,猜到他今日有可能来劫人!
在这里见到显然是早就得了吩咐等侯于此的阿生,卢智在第一时间内便猜到——他从昨日托付李泰找寻穆长风之后,便有可能泄露的身份,被李泰查证到了。
卢智将头上的冒兜取下,很是镇定地道:“我要单独面见魏王殿下。”
实际寺的一座空荡荡的禅院中,一间禅房门被椎开,年轻的僧人带着一名外着深色披风的人,推门进入到隔壁的禅房中。
推门便见屋中东墙下的圆桌边上,歪歪扭扭地趴着三人,披风下伸出一只白嫩细长的玉手,指了一下三人中那个身穿墨灰色,伏趴在桌上的娇小人影。
“就是她了。”
辨机将桌上那碗放有迷药的素菜汤汁端起来走到窗边随手倒了出去,然后将空碗远远地投掷入林中。
高阳见他转身过来扛起了杜荷,忙道:“错了,是那个。”
辨机轻松地将体重不轻的少年扛在肩头,解释道:“这迷药药效并不强,只能让他们晕上半个时辰,我先将这另外两个人送到隔壁屋里,在把这位女施主带走,等下辨都师兄来了,便会以为客人走掉,等他们醒来找不到人,就是闹到方丈那里也无济于事,我所说那处,是绝对没有人会找到的。”
高阳听了他的话,满意地点头,“还是你聪明,那你动作快些,哼,这丫头屡次冒犯本宫,又明着打杀不得,这次不好好关她几日,难解我心头之恨。”
于是这年轻的僧人一肩扛着杜荷,一臂将程小凤夹了起来,毫不费力地大步走出屋子。
高阳走到遗玉身边,伸出留着长长指甲的手指,在昏迷的她露出的半边白皙的脸上轻刮而过,狠声低语道:
“也让你尝尝被关起来的滋味,你该庆幸,若不是本宫同秀和之事不能外露,难得遇上这机会,绝对不止是关你那么简单。”
片刻后,辨机和尚去而复返,在高阳的催促声中,拿了一块褐色大布将遗玉一裹,单手夹在臂中,走出禅房将门关上,带路飞快地从禅院中的一道小门出去。
他们在偌大的禅院中,东拐西拐,专挑小路和墙下,走了将近一刻钟的时间,才在一处同实际寺的大名极不相符的破落小院门外停下,吱吱呀呀的推开破损的小门,辨机弯着腰,带着不但没有鄙夷反而一脸兴奋的高阳走进去。
“秀和,把她放到哪?”高阳扫了一圈东边的一排小房。
辨机却没有答话,而是夹着人走到院角的一口井边,高阳虽有害遗玉之心,可却没有现在就弄死她的意思,忙道:
“你做什么!”
“公主莫慌,这是一口枯井,并不深,却也爬不上来,我用绳子将她放下去,就是她醒来以后叫喊,也没人会听见,等明日我再引人找到这里,她吃些苦是肯定的,但也不会有性命之忧。”
“好!”高阳看着年轻的僧人用井边的一条绳子捆在遗玉腰上将人缓缓放下,连着绳子一起丢进井中。
她笑着凑到井边朝下面看,却被辨机一把环住腰肢,“您小心,莫要跌进去。”
高阳张扬地娇笑起来:“咯咯,秀和,我真是开心,你不知道这个臭丫头和她兄长,不但没将本宫放在眼中,还多次陷害于我,那些没用的东西根本就想不出什么法子来,就连娴妹都没能设计的了她,还是你有用,帮我出了口恶气!”
辨机目光微闪,凑到她耳边低语,“只要您高兴就好。”
高阳笑够了,脸色却突然一板,“行了,咱们走吧,我这次出来够久了,再不回去,难免让人生疑,”她声音转冷,“我与你的关系,切不可让外人得知。”
“辨机知道。”
辨机环着高阳,带着她离开了这间破落的小院,直到他们远去,刚才还窝着身子躺在井中一动不动的少女,闷哼了一声,缓缓动弹起来。
就在高阳和辨机将遗玉藏起之时,比遗玉三人迟了两刻钟被杨夫人委托的长孙姐妹、高子健,还有算学院的几人快马加鞭赶到了实际寺。
在询问了守院僧人,得知遗玉三人被带到禅房中等候,且慧远方丈正在自己院中待客后,长孙娴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僧人帮忙通传,以要事为由,在高子健的带领下,直接朝着方丈院中而去。
守院僧人知道三人身份,面对着京城之中一等一的士族小姐和公子,哪里敢阻拦。
另一头,方丈院中一间专门用来待客的禅房里,身着皂色袈裟的白须僧人,一手将着佛珠缓缓捻动,静静地听着坐在她对面下方蒲团上,絮絮叼叼说着话的老妇人,这老妇身边两步处,一名三十余岁的美貌妇人垂头而立。
“……可怜我那两个孙子,跟着那个没心没肺的女人不知流落何方,大师知我吃斋念佛多年,便是为他们求福,大师若是可怜我一把年纪,还要日日为小辈操劳,那便帮上我一帮吧。”
屋里燃着一股另人闻之舒心的熏香,面容慈祥、年逾舌稀的老僧,缓缓开口,用着深稔如佛号般的声音,缓缓道:
“施主所求之事,贫僧记得多年前已经回复过,力不足,不能为。”
这下座的老妇,正是房乔之母,她絮絮叼叼和慧远方丈讲了那么多,就是为了让他帮着自己找寻自己孙子们的下落。
而慧远方丈在耐心地听完她半天拐弯抹角的话后,却同几年前,房老夫人上门时的回复一样,他能力不足,于此事帮不上忙。
房老夫人因人吹了耳边风,确信他能掐会算,有预知之能,怎么会同几年前一样空手而归,听他拒绝,便当他是自恃有能,却不愿帮忙,道:
“大师,出家人不打诳语啊。”
“阿弥陀佛。”听闻这带有不敬之嫌的话,慧远方丈白色的眉须动也未动,只是念了一句佛号后,意味深长道:
“施主以为,找到了人便是吗?你自以为找到的,就是你想找之人吗?”
这绕口的两问,让房老夫人皱起眉,“大师是何意,可否说明白些?”
“嘭嘭——慧远大师,我等身有要事,还请一见。”
门声响动,白须老僧伸手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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