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生,我已经没有任何话想和你说了。〃未等来者开口,明若便这么说道。他来,是想问自己为什么放弃了撮合两兄弟的计划,问自己刺杀的内幕,问自己为什么要出面顶罪……可惜,其中的答案,没有一条是自己能说的。
出口的话语虽然简短,但其中的决然阳朔却是听出来了。活到这把年纪的他知道,当有人用这种语气对自己说话时,那再多的努力也不过是浪费时间:〃那老夫可否请将军再作最后一个承诺?〃
〃往事早已境迁,当日有叶城万名百姓等着明若,如今等着明若的又有什么?丞相大人的顾虑未免多余了。〃
〃为免多生事端,行刑之日便定在明日晌午,想吃什么……便告诉狱卒吧。〃最后看了一眼靠坐在墙角不动的人影,阳朔转身走出了这到处散发着死气的牢笼。
死牢没有窗,所以也看不见天色。提醒明若可能已经到半夜的,是那前胸贴着后背的饥饿感,还有打着呵欠的狱卒。
〃有人要见你,跟我来。〃开了门锁,两名狱卒把她从地上捞了起来。
〃为什么不到这里来。〃明若才开口,下一刻却被重重地敲了个暴栗。
〃去你妈的,你以为自己是谁啊!居然还想要皇上来见你?〃重重往地上吐了口唾沫,狱卒不客气地继续把明若往前拖了几步。
〃你说要见我的人是皇上?〃明若一震,脚步却不由得停了下来。
〃快点走啊!〃身后又有狱卒把自己往前推……
一路连推带扯,明若几乎是跌进房间的。看见背对着自己的身影转了过来,这才想到自己这披头散发的样子实在有些可怖,伸手想要理一下仪容,却发觉自己的双手和双脚都被铰链铐住了,根本无法动弹……
两只手僵在空中过了好久,尴尬地一笑,明若又把手垂了回去。
开始是被绑着进了将军府,然后衣不蔽体入了御书房,再后来是落汤鸡,如今最后一次……竟是死囚犯了吗?
明若本来是想哭的,没想到竟然会笑了。
〃把锁链解开。〃
〃可是将……不,皇上,他是……〃身后的侍卫有些为难地望向刚成为楚国皇帝的男子。
〃把锁解开,然后出去。〃目光淡淡地扫过犹豫中的士兵,冷无双重复了一遍之前的命令。
〃是。〃这便是凤南的将军了吧?仅是触到那目光,士兵便感觉自己突然有些透不过气来。
看来这新皇上还真是有意放人!
退出房间后,两名士兵默默地互相望着:虽然按丞相大人的命令这是万万不可的;可若皇上真要自己放人,那自己又如何拒绝呢?
这两面不讨好的事情,还真让人为难啊!
屋内,一片寂静。
看着仍旧孤零零站在门边的瘦小身影,冷无双突然觉得心口有些闷,转过眼,看不下去了。
或许就是因为太过了解了。
知道她以前有多娇贵:出门前单是照镜子便是老半天,路走长了便会抱怨,衣服每天都要换,吃东西也是万般挑剔。看到那些爬虫之类的,更是要大惊小怪上好半天!
若这是成长的代价的话,那他希望她永远都不要长大。
那些对着河畔高声放歌、肆无忌惮地与萧然拌嘴、总对着自己傻笑的岁月才适合她。有些人注定无法生活在阴谋中,这个残酷的世界本就不是她该待的地方。
一而再再而三地狠着心把她赶出去,可这世上为何偏偏有人永远都学不乖呢?被打了那么多次,几乎连手脚都快被打断了却还是不知道放弃,不知道那棍棒终究有一天是会打死人的!
〃我不想看你被铁锁铐着的样子。〃有些话本是烂在心底里也不会说的,可是此情此景却让它们涌了出来,化成这风轻云淡的一句。
君子落魄尚且惹人怜惜,何况眼前的,是自己的爱人?
〃过来这里坐下。〃牵手把明若引到桌案前,冷无双执起妆盒中的玉梳,握住她垂在脑后的黑发,细细地理着。一缕接着一缕,直到那四散的头发全部抚平,捋直了,甚至连鬓角都没有一点遗漏的时候,冷无双摘下自己脑后的发绳,替她把头发系好,盘了起来。
白皙而修长的五指游走在那道道发丝中,明若闭着眼睛都能轻易地感觉到,这让她突然有些伤感,心口又隐隐地泛起痛来了。微微眨动着眼睛,几点露水透过眼眶沾到了睫毛上:〃和我讲讲你小时候的事好吗?〃
不断滑动的手指微微地停顿了一下,冷无双怔怔地看着静坐在自己身前的女子,往事也在此刻慢慢地涌到了心头:〃母亲自小便不大管我,我是由父亲带大的。他是个了不起的人,不只是个出色的军人,更是一个好丈夫好父亲……所以年幼的时候我曾想过,如果母亲爱的人是他,那大家都会很幸福吧。只是后来我才发觉,并不是那样。〃
〃楚王他不是你父亲。〃明若缓缓睁开眼睛,静静道,〃那个人站在高处惯了,根本不会顾虑别人的感情;任何东西得来都很轻易,所以便又自私到了极点。〃
无言地注视着桌案前的梳妆镜,透过镜子她能看到那沉静而又温柔的容颜,还有那为自己盘着长发的手……这是做梦都不会梦到的场景,发生在眼前的时候,心却比往日更加的酸痛……
无双,风冥司他没有你的宽容和仁慈。让这样一个人天长地久地处在失望中,天知道他会干出什么事来!岁月会冲淡所有的感情,尤其对那些习惯了拥有的人,感情得不到回应,当爱意渐渐转化为恨意的时候,那个时候的伤会很深,痛也会更深……
有些东西的确是只看开始就能知道结果,经历了那么多事情以后,明若也会了。只是看到了,却什么都做不了。
昨夜你父亲和兄长生死之日,明若却主动向那人求欢,你知道了,会不会更加看不起明若?
一定会吧。
……所以明若才那么做了。
明若以前是宁可死都不愿意那么做的,昨天那么做,为的是能在今天告诉你,告诉你明若原来是个多么不堪的女子,这样我们彼此就都可以彻底死心了
可现在,明若却说不出口了。
看着你亲自为明若梳头,亲手为明若盘发,明若不想打破这美好的一切……
〃不要再提那个人了。〃闭上眼睛,明若决定把那些事情带进黄泉。
〃我一直都希望成为父亲那样的人,可惜骨子里,却像先帝多一点。〃
〃无双你不要这么说……任何时候,我都是以你为荣的。〃你肩上的担子,明若曾经想帮你分担一些,可惜却连一个角都挑不起来。换成是明若,可能早就压垮了……也只有这个时候才知道自己没用,真的很没用呢。
〃你没有什么事情想问明若吗?〃略略抬起头,明若这么问道,〃什么事情都可以,只要你问,明若一定会回答的。〃
从妆盒中挑出一个翠绿的半月簪插入她的发际,翡翠的色泽晶莹而温润,就如同镜中的女子般:〃就说你想说的吧。〃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明若回过头,抓起了冷无双的袖角握在手里:〃记得以前我曾说过,如果这么抓着,无论无双走到哪里,明若都永远都不会跟丢了……所以我现在抓着你,我要你答应我……不要输。〃
〃若儿。〃
〃明若这一生只有这一个请求,你答应明若,明若就可以安心地去死了。〃
冷无双看着明若,此时的她就像一个任性地拽着母亲要糖葫芦的孩子,看着她这样子,时光仿佛又回到了很久以前,那个爱撒娇的孩子。
〃好,我答应你。〃
听到这句话,死拽着衣袖的手松开了,明若高兴地笑了。那笑容冷无双许久不曾见到过,只是这欢快的笑颜映到眼底,却如灼伤般的痛。
明若转过头,低声唱起了歌。这是她以前最爱唱的歌,每次唱的时候,无双总会侧过头默默地聆听。
龙起卷马长嘶剑气如霜
心似黄河水茫茫
二十年纵横间谁能相抗
恨欲狂长刀所向
多少手足忠魂埋骨它乡
何惜百死报家国
忍叹惜更无语血泪满眶
马蹄南去人北望
人北望草青黄尘飞扬
……
〃皇上现在去哪里?〃见冷无双从刑部的大门走出来,一直等候在门外的萧然跑过去为他披上披风,只是那称呼……练了几次还是觉得有些别扭。
〃去宫里……我要见一个人。〃
翌日。
是个大晴天呢!
从刑部被带出来的时候,明若抬头望着高挂在天空的太阳,突然觉得有些不适应。围在街边的百姓很多,见明若竟冲着他们微笑,却又似见到怪物般的转头走了。
一路由囚车拖到刑场,此时距行刑已不到半个时辰。台下挤满了围观的人群,明若注意到,前排的人中有不少是曾经与自己相处过多日的凤南军士。
〃殿下,我们相信您是无辜的!〃有一个士兵这么大声地吼道。
明若看了看那些人,此时能做的也不过是微笑。
心既已死,万般世事此刻也皆显得不那么重要了。然而临死前能听得这些真言,也算是不小的安慰……
肥硕的刽子手已经端着长刀仰头直立在刑台的中央,还有旁边不断扑腾的公鸡和叫嚣的人群,一切都像电影中的场景一样。茫然地望着眼前的一切,明若的脑中却突然闪过了一个疑问:此刻,那人会在干什么呢?
也就在这时,身后的士兵把她推进了刑场旁临时搭建的帐篷里。
〃好久不见了。〃坐在帐篷中央的是个衣着华丽的女人,〃我们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不知你可还曾记得?〃
明若仔细地打量着眼前美艳过人的女子:这面容隐约地有些熟悉,却又不知道这份熟悉源于何处……突然脑中一个激灵,人也不由后退了两步:〃你是!〃
〃可不是吗?〃抬眼看着明若,那女子的笑意更深了,〃当日皇兄生日,你祝酒作诗好不威风!躺在皇兄的怀中,只怕也是睡得更香吧?〃
〃你怎么会知道我是谁?〃看着突然变得满面怒容的女子,明若傻傻地问道。
〃自然是有人清清楚楚告诉哀家的!〃懿铭站起来死死地抓住了明若的手腕,〃明若你真是有手段,连哀家那个冷血的皇兄都可以被你迷得神魂颠倒,千里之外还托人来让我救你!〃
说到这里她深深地喘了几口气,却把手松开了:〃可惜哀家被他愚弄了这一生,这一次却不想听他的话了!〃
说完懿铭便又重新坐回到太师椅上,那坐姿端庄得没有一点的瑕疵。她已经回复到了往日,那个从仪表到姿容都没有半点疏漏的懿太妃的模样:〃把东西端上来吧。〃
距刑场不远处的酒楼里,一个男子已经靠着围栏站了两个时辰了。四楼的视野极佳,从这里望过去,刑场的一切尽收眼底。看到囚车被推入的时候,男子的身影微微地颤了一下,而如今,那握在手中的瓷杯,也开始微微地晃动着。
〃屠夫挥刀的那一刻,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会被引开,防卫也会降到最低,那是动手的绝佳时机。〃口中一字字地作着陈述,心却不知为何越来越往下沉,明明是最正确的布置,十分的把握,为什么从口中吐出,却越发地觉得无力呢?
〃少爷?〃见男子突然失了神,福禄不由担心道。
〃福禄,你有把握的是吗?〃没有预兆地,男子突然扯过了福禄的手,掌间的力道更是大得惊人。风冥司从未如此紧张过……从明若进了那帐篷便开始有了不祥的预感,而现在这种不祥感不断地蔓延着,以至于生平头一次,他竟得倚仗旁人的肯定,才能为自己挽回些许自信。
〃照目前的防守阵势,臣的确有九分的把握。〃看着脸色苍白的皇帝,福禄坚定地回应道。
〃那就好。〃或许是从属下那里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又或许是看到明若好好地从帐篷里走了出来,风冥司终于感觉那紧绷的心稍稍有些松弛,只是有一块疙瘩仍旧是让他有些不安。
昨日,懿铭的回答……未免有些暧昧。
但不管如何,她并不知道若儿真正的身份,所以即使怀疑也应该不会有太大的变动才是……
边想着心事,一边,他看着刑官把刑牌高高地举起再重重地抛到地上;魁梧的屠夫手捞起不断挣扎的公鸡,轻轻一挥,那鸡头便连着脖颈一起滚到了地上……整整放满了一碗的鸡血;他看着那满脸横肉的男子把鸡血咕噜咕噜喝下去,再一大口一大口喷到明若的脸上……
〃他们怎么能这样对她?〃心口一抽,身体的力量渐渐地没了,风冥司往后退了一步。
此刻的他想到了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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