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天(出书版)- 第61部分

　　但离王不是明若，明若也不是离王。挥刀再落下，对他来说是再简单不过，但对明若，却是……

　　〃你在庆兰的表现很好，朕该好好赏你的……所以你只要再做一件事……朕要你当着叶城所有人的面杀了叶源！〃抬头凝视自己的时候，那双眼睛黑得深不见底。他靠在锦榻上，一边品着刚刚摘下的葡萄一边对自己这么说道，〃既然你已经答应做朕的人，那至少要让朕看看你的诚意……而作为回报，朕就如你所愿，放叶城所有人一条生路。〃

　　鬼魅般的话语尤在耳畔，那一秒，她顿悟了：眼前的男子不会放过自己，即使他手下有数万个比自己更合适屠夫这一角色的人选，他还是会把这把刀交给自己。

　　这一刀下去，断的不仅是叶源的人头，更是自己和西陵最后的羁绊；被血染红的，也不仅是手上的这把刀，更是自己所剩无几的希望和尊严！

　　这一刀下去……明若，就再不会是以前那个明若了！

　　手脏了能用水洗干净，但心脏了呢？

　　被折磨的不成人样的老人被盐水浇醒，即使脸皮被烫得没有一块完好的肌肤，但那双眼睛却依旧是那么清明。明若不知道他到底等了自己多久，又盼了自己多久，或许即使到这个时候他还坚信，坚信自己一定能从楚国找到援兵吧？

　　看到她的时候，那双眼睛愣住了，干涩的嘴唇动了动，眼角噙着泪水，就像临死的老人看到自己的孩儿般，慈祥而又温柔，似乎之前所受的所有屈辱，已经不是那般重要……

　　握刀的手松动了一下，但随即又握紧，她知道，如果现在不动手，那以后就再也硬不下心肠。

　　落刀的动作是在瞬间完成的，快得再没给老人和自己思考的时间。待反应过来的时候，温热的血已经洒到了自己的脸上，刀刃的反光让她看到身后人嘴角上的那淡淡的笑意。还有被近卫军强行拦住的张厉那句凄厉的诅咒……

　　〃明若，你不得好死！〃

　　木讷地回过头，她看着近乎疯狂的张厉，白皙的脸颊上溅满了血水。她笑了：〃是的，我不得好死。〃

　　浑身沾着血腥的她被离王拦腰抱起，簇拥着离开，正如之前的传言所说的那样，自己和离王很早就有一腿……只是从那刻起，那传言已不是传言……叶城三万军民和包围着他们的十万离军，用自己的眼睛记下了真实。

　　〃医生，这孩子怎么了？〃

　　〃再等等看吧，应该就快醒了。〃

　　后来，她听到了那震耳欲聋的锣鼓声，梦中的她穿着一身奢丽的嫁衣，被人搀扶着进了那足足可以容纳下十多人的花轿。十多日后，她又一次进了凤阳的皇宫。明黄色的皇帐下，他占有了她。那天后，她这只被折断了双翼的雀鸟便成了他后宫中的又一收藏……存在的唯一价值，在于是否能取悦自己的主人……

　　再后来……

　　或许是应了张厉的话吧？

　　是的，她死了。在那具身体十七岁生辰的前几天……她终于得以离开那由无尽高墙围成的牢笼。

　　〃小若，你真的醒了？〃看见昏迷中的女儿终于缓缓睁开眼睛，李淑芬再也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一边拭泪一边道，〃你从山崖上摔下来，已经整整昏迷了快一个月了！〃

　　〃妈？〃牵了牵嘴巴，明若很费力才吐了一个字，偏过头，却瞥见另一张熟悉的容颜，〃可……薇？〃

　　〃死丫头你可舍得醒了？〃被唤为可薇的高挑女子显然一点都不给明若面子，毫不客气道，〃居然为了一个臭男人抛下我们，还害我在床边苦等了三个星期！〃

　　〃臭男人？〃明若眨了眨眼睛，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你说的是……柯毕？〃

　　〃就是那个浑蛋！〃发觉明若又失起神来，乔可薇不由拧紧了眉头，〃你该不会……〃

　　〃放心，我已经快忘记那男人长什么样了。〃没再给乔可薇发话的机会，明若抢先道：〃妈，我饿了。〃

　　很长一段时间里，明若在乔可薇生命中充当的都是拖油瓶的角色。

　　同一初中同一高中直至大学才分开的两人，在相遇前却都只有在周围人的描述中，才能听到有关对方的消息。

　　明若转学之前，永远留着一头利落短发、英气而秀雅的乔可薇虽然是梨园中学历史上第一个没有人敢追的校花，但她的出色，却是任何人都不得不去肯定的。

　　直到有一天，一个从别区转来的小女子的出现……

　　真要说起来，那个女孩的相貌并不如乔可薇，可她却有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留了一头瀑布般黑亮的长发。当及腰的长发伴着轻盈的脚步在空中舞动的时候，总能让周围的男生们失神片刻，顺带想起当时最流行的一句广告词：〃我的梦中情人一定要有一头……〃

　　那人的身材也不如乔可薇，可单薄而又娇小的身架却让谁见了都多一份怜惜，每次看到她提着十多斤重的书包摇摇欲坠地走路的时候，最懒的男生也会不好意思地上去帮上一把，然后在那感激的目光和泛着些许红晕的小脸中狠狠地找回一把男性的尊严。

　　那人的成绩更不如乔可薇，可偏偏一进校就受到所有老师的喜欢……任凭谁，天天有个好似洋娃娃般的人见着你就笑，老师好，老师好的叫着，也不会觉得反感吧？

　　那人刚进校，人脉也不及乔可薇广泛，可号召力却是超强的……女生们和她讨论诸如十字绣、保养皮肤等话题可以没完没了；和乔可薇一起打球的哥们则只听她一声娇唤也可以随传随到……

　　两人被放到同一台面，别人自少不了一番评头论足。只是身为当事人的乔可薇对此一向嗤之以鼻，而另一方的明若，也毫无过问的兴致。

　　乔可薇喜欢运动，篮球排球跨栏无所不能，午间休息的时候，操场上总有她的身影。

　　明若讨厌运动，除了体育课点名，太阳底下绝不会见到她的影子。

　　乔可薇喜欢看书，自习的时候，图书馆中总能找到她的身影。

　　明若也喜欢看书，只不过是图书馆绝对借不到的漫画书，所以通常一下课人就不见了影……至于图书馆……或许全校唯一不知道图书馆在什么地方的，就是她了吧！

　　全班人中，第一个完成作业的一定是乔可薇，而最后一个则一定是明若。而且两人的作业通常都是双胞胎……慷慨的课代表们总是会找出字迹最清晰的那本孝敬给她。

　　以上种种，成就了两人虽同在一个教室里，却整整一年互不相识的局面。而明若的诸多劣迹，也是等到熟识之后，乔可薇才渐渐体会，进而感触深刻。在当时乔可薇的眼中，同班的明若只是个不识人间疾苦的无知小女孩而已。

　　真正把两人的命运联系到一起，则是初二的时候，班主任把两人安排为同桌的那一刻……

　　〃请问……我是坐这个位子吗？〃当绑着两个粉红色蝴蝶结的明若用乔可薇最厌恶的那种天真语调说话，同时作出乔可薇最看不起的迟疑状时，原本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人就硬是被老天扯入了对方的人生中。

　　〃平常你都做些什么事？〃　

　　〃睡觉。〃

　　……

　　〃你的理想是什么？〃　

　　〃找一个好老公，然后成为一条幸福的米虫。〃

　　〃难道你就没有一点做女人的自尊吗？〃

　　〃女孩子啊……只要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让周围人觉得开心就行了，不是吗？反正事情都可以让别人帮忙来做。〃

　　每次两人回忆起当初第一次对话时的情形，都会不由得相视一笑……说来当时乔可薇还真的是费了很大力气才压住上前掐死这个败类的冲动。

　　〃胃口还是不好吗？看你像是在喝毒药似的。〃看明若一小口一小口地〃吞〃着白粥，坐在旁边的乔可薇只有叹气……那天接过李淑芬炖的蛋粥，小妮子居然只是闻了一下就干呕了起来。如今两个月过去了，却还是没有完全复原的迹象：〃干脆我再向事务所请一个月假吧，留你一个人在上海我实在放心不下。〃

　　〃至少现在已经能吃东西了，不是吗？〃强忍下反胃的冲动，明若对两月来一直寸步不离的老友报之以亲切微笑，〃可薇，你就放心走吧，我能自己照顾自己的。〃

　　〃能个头！〃按照乔可薇对明若的了解，通常小妮子笑得越是甜美温馨，情况往往越是相反，〃要不我把你打包一起带回去吧，工作我也可以帮你安排，再说你不是一直很想去游长城吗？〃

　　〃可薇，其实……〃放下了手中的勺子，明若把弄着细长的输液管，〃其实我……是想换一个环境。〃

　　〃那不正好？〃听明若这么一说，乔可薇双手一合人已经站了起来，〃我去订机票……〃

　　〃可薇，〃拉住好友的手，明若脱口道，〃我是想去西部支教。〃

　　〃小若？〃记忆中，明若很少会打断乔可薇的话，因为很长一段时间以来，明若望向她的眼神都是崇拜中透着些许依赖的。可现在的她，却是说不出的陌生……原本灵动的双眼此刻微垂，黑色的眼眸变得沉静而又祥和，甚至有些死气沉沉……

　　〃告诉我……〃对于柯毕的事情她一直是装聋作哑，但现在却忍不住了，〃你是不是还在想那人？〃

　　突然听到这个许久没有提起过的人，明若讶异地抬头，眼神中闪过几缕不解，但随即又恢复了之前的平静：〃你指的是柯毕吗？〃

　　〃你昏迷的时候他来看过你几次，〃见明若神色异常，乔可薇不由更加肯定了心中的疑虑，语气也变得严肃，〃但是小若……他已经结婚，是别人的丈夫了！你们两人的人生自从他说要和你分手的那一刻已经分了岔……小若，你醒醒吧。〃

　　〃我现在就是在让自己清醒，不是吗？〃转开头，明若微咬着下唇平静地解释，〃让我去一个地方好好想想，这样对谁都比较好。〃

　　〃可那种地方你吃得消吗？别把西部想得那么好，电视里放的那些高山流水都是拿来唬无知少年的。真去了那里，你就知道不毛之地是什么样子了！〃看着床上人瘦小的身形，乔可薇一双娇好的眉毛不由拧到了一块儿，〃那里是山区，没有电视，没有电脑，没有电话，没有公车……接一个电话要翻一座山，寄一封信要等两个星期，没有自来水，连水都是浊的……大小姐你确定你受得了？〃

　　两个人对视很久。

　　〃可薇，你放心。〃抬头回望着乔可薇的瞪视，明若的眼神温和，，而又绝决。

　　沉默了半天，床边的人终于叹了口长气：〃虽然我不知道你那毫无理由的自信究竟是从哪里来的，但至少走之前让我陪你去采购点民生物资吧。〃

　　〃好。〃面对好友的妥协，明若不由得笑了，只是那笑容没有传到眼底便散了。

　　可薇，对不起。

　　只是我实在没有办法告诉你，事实的真相……

　　那并不是一场噩梦……所有的一切都是真实的，我知道……我真的去过那个地方，遇到过那些人，还有那些事……

　　现在的我，只要眼睛一闭上见到的就是满地的鲜红，只要一睡着就是连篇的噩梦，梦到在离宫中的种种不堪，梦到叶源的死，梦到那些在饥荒中颠沛流离的百姓，梦到允文的轻蔑，胤芳的唾弃……若不是医学发达的现代有输液这一手段，若不是不忍心让你们担心，或许自己就会像当时一样……

　　以前看史书一直不相信……原来抑郁真的可以死人。

　　谢及悦说这是心病，永远都治不好。

　　这种负罪感，即使换了一副身体，换了一个时代，却仍旧刻骨铭心地缠绕着自己，这般沉重！

　　每每想起，就那般揪心地伤痛。

　　阎王府。

　　〃啊，不好了，不好了！〃

　　〃怎么了？〃马面正悠闲地喝午茶，却听到正面传来一记干号不由抱怨道。

　　〃阎王老爷三天后就要回来了！〃

　　〃那不是很好？〃马面搓搓胡子，翘起二郎腿道，〃又有天宫的寿桃可以吃了。〃　

　　〃好你个头！〃牛头已经急得如同热锅蚂蚁，见此情形不由一火，干脆把手中的人世分册砸到他头上，〃你自己看吧！〃

　　虽然地府人员没有痛觉，但头被砸总不是什么有面子的事情。马面正欲算账，但撇到人世册上的记录，却惊呆了：〃什……什么？！〃

　　〃你记起来了吧？〃见他终于露出该有的表情，牛头不禁长叹，〃还记得上次你我为了年终考勤奖弄过去的那个人吗？〃

　　〃她一个人就能把这一世的历史颠覆成这个样子？照这样发展下去，等五十年后离王死了，我们不是要没日没夜加班了？！〃

　　〃而且这娄子是我们两人捅下的，所以还没有加班费！〃见马面一脸苦恼，牛头继续落井下石。

　　〃OH；　MY　GOD！　〃　　

　　〃所以，现在当务之急是让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