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下去吧。〃
〃西陵那边的情况如何了？〃目送着弟弟的背影完全消失在大雪中，风冥司才悠然道。
〃很奇怪！〃原先无人的凉亭里突然冒出个黑色的身影，如同凭空而降般，单膝跪地，轻声汇报道，〃明将军回了西陵后没有待在陵都。〃
〃哦？〃榻上的男子咽下一口热茶，这倒是让自己有些意外了。
〃禀皇上，自回城后不久，那明将军像是来了什么兴致般，一个个村子一路参观游历下去，而且所到之处，皆大兴土木。不是造些奇怪的房子，就是搭一些奴才从来没有见过的架子。〃
〃什么样子的？〃
〃这……〃黑衣男子犹豫了一下，口气似是有些为难。
〃说不清楚就画出来！〃放下手中的玉杯，风冥司的语气显然是有些不耐烦，〃来人，笔墨伺候。〃
〃你觉得这是干什么的？〃等黑衣男子把一个奇怪的只开了一条缝的四方建筑画了出来，风冥司显然来了兴致，眯起眼睛细看了起来。
〃奴才不知。〃黑衣男子如实回答道。
〃朕若是让你猜呢？〃
男子似乎震了震，随后便蹙眉沉思起来，毕竟跟了离王多年，对于主上的有些习惯，黑衣男子还是颇为了解的……既然皇上明着问了，那表示他心里已经有了底，这个时候做手下的便该：〃臣斗胆……〃
〃说。〃
〃这东西像是用来防守的。〃看样子，的确看不出来，但明若是将军，将军要求建的东西……总和打仗脱不了关系吧？
〃没错！按你所画，这东西依山而建，本身就占了地利。视野开阔，角度又正好，还在这个位置开缝……没错，正是安置弓箭手最好的地方！〃注视着这张画，风冥司的眼神越来越冷，仿佛要把这张纸给射穿般。
〃皇上？〃
〃难道那人知道了朕的计谋？〃不管黑衣男子的话，风冥司自顾自站了起来，在凉亭中踱步，〃不，不可能！朕看人不会看错，绝不会！〃怀疑的念头刚冒出来，便被压了下去。自己的直觉，绝不会！
〃那么……〃转眼望向庭外，雪似乎越下越大了，连几丈外的景色也有些模糊，风冥司不由得有些出神。
〃皇上？〃黑衣男子轻唤了一声，等着身前男子的决断。
〃即刻传令谢及悦，那太子的病没事了就给我去趟西陵，〃伸手轻抚伸到庭内的腊梅，〃把明若给朕带回来，越快越好。〃
〃是。〃
没错，的确是不能让她再逍遥下去了！望着几乎是瞬时消失的黑影，风冥司嘴角微扬，眼底却不见半丝笑意。
〃啪！〃手中梅枝应声而断……
而此刻的明若，则完全沉浸在务农的喜悦中。
〃原来萝卜是这么挖的啊！〃明若喜滋滋地看着老汉把胡萝卜一根根放进篮子里，不禁手痒，〃老伯，让我也拔两根试试好吗？〃
〃好啊。〃老汉有些狐疑地瞧了瞧明若：此人皮肤白皙，身材也颇为纤瘦，显然不是农家的孩子。虽然穿着和自己一样的布衣……不过只是拔拔萝卜，又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谢谢啦！〃明若得令，立即冲了上去，对着那胡萝卜头就是一阵猛拉……却是只把头给拉了下来！
咦？怎么回事？
〃小兄弟，你使力的方法不对。〃老伯见状，不禁摇了摇头，〃应该这样……〃
〃哦，原来如此！〃明若终于弄明白。
〃将军，将军！〃一不留神，这将军又不见了，张厉张校尉只能沿路细细找来……这人最喜欢往东西多的地方蹭，去葡萄园的时候是摘葡萄，上次经过番薯地的时候是挖番薯……想到这里，张厉不由得回头对着村长严肃道：〃记住！下次决不能再带将军来这种可以采到东西的地方！〃
〃是是！〃
见到那个瘦小的身影蹲在一个老农旁边，张厉大叹一声……果然，这次是蹲在那里拔胡萝卜！
〃什么事？〃听见声音，明若应声回头。
〃按着图纸造好了。〃见明若一点没有自觉，张厉也只能淡淡道。
〃哦。〃明若起身，拍拍屁股，便迎了过去，留下表情呆滞的老农。
〃他，他是将军？〃老农抬头，望向村长。
〃你不知道？〃村长也颇为困惑，〃他就是大名鼎鼎的明若将军啊！〃
〃啊？〃老农瞪大眼睛，显然不相信的口吻，〃就他？〃
〃嗯，不错。〃明若画的这些东西结构本来就很简单，建造的人又多，基本上不用花多少时间。岗哨建成了，顺带还建了几个碉堡。
〃将军……〃望了望明若，张厉欲言又止。
〃嗯？怎么了？〃
〃您很喜欢和萝卜青菜打交道吗？〃对明若这些日子来的嗜好，张厉显然不能理解。
〃你不觉得体验农家生活很有意思吗？〃在现代还有农家游呢！不过没这里好玩倒是真的：又可以挤牛奶，又可以摘苹果，又可以到林子里采蘑菇！
〃！……〃
楚国。
〃什么，谢及悦已经走了？〃昭安望向阳朔，显然有些火大，〃梓儿的病还没有完全好，他怎么能走？〃
〃谢神医说太子的病已经不会有大碍了，接下去的调养无他也可。〃阳朔也有些无奈，〃看他去时匆匆，似是有什么要事。〃
〃哇，终于到家了……咦，〃六天后，待明若终于回到六皇子府，第一个见到的人却是端坐在客厅，一身白衣的谢及悦，〃怎么是你？〃
〃明将军。〃见到明若，白衣男子起身恭敬地行了一个礼。
〃你不是在楚国为那个太子治病吗？〃明若狐疑道。
〃太子洪福齐天，现在已经无碍。〃谢及悦语气淡然，仿佛与自己全然无关般。
〃真的？〃这算哪门子病啊？好得这么快！明若纳闷地望向茵茵，后者附和地点点头。奇怪当初真有那么严重吗？
〃及悦有话想对将军说。〃
〃说啊。〃明若站了半天，自是累了，一屁股坐下。等了半天，却还没见他开口，不禁问：〃怎么了？〃
谢及悦依旧没有话说，只是把目光投向站在明若身边的茵茵，半晌才悠悠道：〃在下想单独对将军说。〃
〃那茵茵告退了。〃茵茵也是个聪明人，礼貌地福了下身就下去了。
〃什么事情？〃见房门关上，明若望向谢及悦。
〃及悦是奉皇命而来。〃白衣男子这次倒是爽快，〃及悦已经按照将军的意愿治好了楚国太子，所以请将军也履行当日对皇上的承诺，随及悦回国做客三月！〃
〃就现在？〃明若哑然：自离国回来，自己就一直处于到处奔波的状态，如今才回家，居然屁股没坐热就又要走了？
〃没错。〃谢及悦倒是毫不客气，〃及悦这次来就是专程带将军回去，这本就是当初将军对皇上的承诺。〃
〃话是这么说没错……〃明若慢吞吞道。
〃那请将军即刻随及悦起程。〃
〃什么？〃这明若可没有一点思想准备，〃可是我连允文都没有见到，和周围人招呼也没打。〃
〃将军不是本来就答应皇上如此吗？〃白衣男子笑道……这样最好！
〃这个……〃明若虽然喜欢讨价还价，但一旦答应了的事情却是不大会去争辩，〃好吧，不过我得给允文他们留张条子。〃
〃将军！〃
〃放心。〃知道那人要说什么，明若摆了摆手，〃我答应的事情是不会说出去的啦。〃真是的，总感觉有些仓促！
〃那及悦先去打点了。〃见明若不像会反悔的样子，谢及悦站起身，〃虽然到了离国陛下定也会为将军打点，但若是将军起居不便的话，可以带上侍女随行。及悦在东门外恭候将军。〃
〃知道了，让我想想……〃
真是的！见着谢及悦离开，明若对着大门叹了口气：到底要不要告诉允文呢？
虽然答应了不说，但是总不太好吧？想了很久，明若才提笔：
允文：
上次离国之行太过匆忙，以致很多名胜都未得见。如今正好没有
什么大事，小弟趁此机会到各处游历，勿念！
明若
〃这样应该行了吧？〃添上最后一笔，明若喃喃道，〃至少以后不会找不到我。对了，要不要让茵茵和我一起呢？〃
〃……算了，万一以后那个色狼皇帝又有什么阴谋……还是少一个人好。〃起身正欲离开，却见茵茵正好开门进来。
〃将军，道明先生来看你了。〃
〃师傅？〃明若愣了愣，差点就把这人给忘了！
自道明踏进大厅那刻起，屋内的气氛就持续低压中。
〃若儿你去了离国一月，有何收获？〃老头子今日似乎很有精神，坐在上位泰然自若，全然没有一个月前被气得跳脚时的急躁。
〃没有什么。〃大概是明若以前在学校的成绩不是很好的关系，每次看到老师总会有种莫名的紧张。
〃为师的听闻你在凌霄殿上表现不凡。〃道明抚着花白的胡子，一副颇为满意的样子，〃你的诗为师的看过了，虽然算不上工整，倒也霸气。〃
〃先生谬赞了……这诗不是我写的！〃明若眨眨眼，决定实话实说，〃老师认识我那么多日，也该知道像我这种人……怎么可能写出那么好的诗来呢？〃
〃呵呵。〃明若本以为道明听了会生气（说不定一怒之下以后也不会来逼自己搞文学了），却不料道明倒笑了起来：〃为师又怎么看不出来呢？〃
〃啊？〃
〃不过为师的倒也开心。至少我这个徒儿……〃道明端起茶杯浅酌一口，才缓缓道，〃还算老实。〃
〃老师，这年头老实的人才被人欺负！〃明若吐吐舌头，这么补充。却不料道明听后，原本清朗的脸色却一下沉了下来，连肩膀也有些微垂，似是十分沮丧，明若不由诧异：〃老师？〃
沉默了很久，道明才抬头，无奈地笑道：〃或许是吧。你说的话，或许……〃
〃老师……〃难道这老头以前被人骗过？
〃我以前教过一个徒弟。〃没等明若问及，道明就自顾自说了起来，〃当初为师刚过不惑之年，膝下无子，也没有一个可以将一生所学完全托付的学生。正苦叹造化弄人，却意外遇到一个天资卓越的孩子。之前，老夫虽然不能若圣人般终身隐于山林不问世事，但却一直不涉俗事，只是潜心钻研学术，直到遇到那个孩子……如今想来，真是……〃
〃难道那个孩子让您涉足政事了？〃明若好奇：不就是教书吗？
〃那个孩子……〃谈及心中隐痛，道明的声音不禁放低，连言语也有些乱了，〃其实老夫当日便知道，一个六岁便会有如此眼神的孩子怎会……老夫知道，但是老夫还是经不起诱惑。教了三十多年的书，老夫比谁都清楚，一个夫子一生中遇到一个天才学生，绝不会比一个学生请到一个博学的老师容易！老夫当日，实在经不起这样的诱惑，便教出了这样一个……孽障！〃明若并没有听清最后那几个字，因为到最后，道明的声音几乎细如蚊虫。
〃那人的天资真的有那么好？〃从果盘里拿起一个苹果，明若自顾自啃了起来，权当听故事。
〃老夫花了三十年时间读尽圣贤书，才略有所成。〃
明若看了道明一眼：真是太厉害了……居然那么久都不会腻。
〃而老夫教那人十年不到……〃每次想到那双凌厉的眼睛，道明的心都会禁不住猛然一颤，〃这世上除了做人，老夫便想不到有什么可以再教他的东西了。〃
〃做人？〃
〃没错！〃西陵的天气不若凤阳那般寒冷，此时虽已入冬，院外的花却还没有枯尽。看着那些有些泛黄的叶子，道明的声音有些空灵，〃一个没有心的人，能称得上是人吗？〃
〃没有心？〃不一会儿，明若便把整个苹果给啃完了。
〃这世上有一个人，他把所有的人和物都当做是自己的棋子来利用。若儿，若是你遇上这人，记住……千万不要去接近。否则……〃
〃老师？〃明若见道明越来越失态，不禁有些担心。
〃哦！没什么……人上了年纪，难免有些糊涂了，这样，时间不早了，为师先走了，明日再来看你。〃没等明若反应过来，道明却像是猛地意识到什么，急急地告辞了。
〃怎么回事？〃今天的人怎么像走马灯般一个个从自己面前晃过去……唉，算了！
拿出藏在袖子里的信，明若慎重地放在桌上……对了，给道明也写上一封吧，免得他又说我目无尊长。
道明从府中出来，却忍不住苦笑一番：今天怎么会如此失态？
看来自己真的老糊涂了……
若儿不是从凤阳回来了吗？
竟然还会如此担心。
对，幸好回来了，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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