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手藏到了身后,紧握着那颗五彩的琉璃坠,陆梦神情恍惚,偏头呆滞地看向阿绿呢喃问道,“我为什么可怜?我可怜吗?”
阿绿怔了怔,松开了紧攥着她衣领的手,皱了皱浅而淡的眉,不敢相信又带着怨恨地对着四围喊道,“你疯了,你们瞧瞧,她疯了,她竟然疯了。”
她嘶喊着,牙齿打着颤,恨不能将眼前失了焦距的女子千刀万剐。
“你不会知道,我有多恨你。”她目露杀气,忽又惨然一笑,边回忆边说道,“在我六岁那年,村里突遭瘟疫,我爹不幸去世。我娘她一妇人,大字不识,手无缚鸡之力,仅靠着一些绣工赚取些碎银用来糊口,但那些银子远远不够我们两个人存活,眼见我渐渐长大,我娘养不起我,狠下心将我送入了宫中,我成了梅园的学徒。”
“我本以为入了梅园成了学徒,只要我刻苦学艺,比别人更加努力,我一定能出人头地,赚很多很多的银两,这辈子都花不完的银两,因为我相信着,所以不管多累多苦,受到怎样的欺压虐打,我都咬着牙忍着。”她闭上眼,黑暗又疲惫的日子浮上心头,“只是,这个世道是多么不公平,就因为沈落梅是宫中御医之女,出身名门,梅园里的师傅各个待她如珍珠一般。我自知我一介平民比不过官宦小姐,所以我不怨。”
她顿了顿,突然转过身看向陆梦,声调上扬起来,“但你不同,你我皆来自街巷,你我皆是无背景无人可依靠,但师傅却于你太过不同,陆师傅总是单独教授你琴技,细心栽培,一旦有出人头地的机会就最先告之你。”
“你总对我说只要肯用心,一定能成为大乐师,你瞧瞧这话多么可笑,我的努力比不过你的可怜,你只需梨花带雨就勾走了陆师傅的心,而我只能眼睁睁看着,你越对我好,我便越恨你。收起你虚伪的笑脸,假装可怜博取同情这就是你的手段,什么天赋借口,不过是你掩饰的借口,如若师傅也愿意多教我一分,我怎么可能会比你差。”
“只是你太过奸诈,多少次孙师傅单独召我前去,都被你一次次拦截下,你怎么能这般贪心,就连我唯一的机会都要剥夺,我知道你是害怕,害怕我会变得比你更强,既然不喜欢我,又何必装出一副善良的样子。你入宫的时候想过带上我,被刺客劫杀的时候也是你弃我于不顾,你扪心自问,你可曾真的用心对待我,我不过是你向上爬的棋子,你呼之即来招之即去,对不对?”
“你以为未央是谁杀的,他是被你杀的,是你的伪善无知杀了他,我要感谢你,若不是你的愚笨和天真,我又怎么会有机会来亲手捏碎你的梦。现在我不用再求你了,你也尝到了梦碎的滋味,等我往上爬以后,你这辈子永远只能仰视我。”
绯竹的记忆顺着阿绿的话清晰起来,她不曾告诉她,她阻止她去见孙师傅,是因为得知孙师傅对其起了色心,她不带她进宫,是因为害怕深宫的大染缸污浊她澄澈的心,她弃她于不顾是因为让她活下去,原来这一切的一切,都成了她眼中的咒怨。
如黄豆的雨珠打得人生痛,可这些轻微的痛根本比不上如针刺来的话语,陆梦低垂着头,跪坐在雨中一动不动,所有情绪寂灭在空洞的眸底。
一身血污奄奄一息的少年,又哭又笑的梦魇里紧紧握着她温暖的手。
“喂,你还要看多久?”静静躺到在枯草堆里合着眼对着她的少年。
“阿竹莫怕,我会保护你的。”宫车前,替她抿发的少年,语气温柔又坚定。
“阿竹,对不起,是我不够强让你受苦了。”一片血色里踉跄走来的少年自责的话语。
“记住我的话,答应阿竹的,我永远不会忘记。”
“只要你不推开我,我会一直陪着你,不离不弃。”
……
为什么少年干净白皙的脸庞在雨水冲刷下渐渐模糊起来,她奋力去抓住每一缕回忆的青烟,却使得其消散得更快。
她跪得麻木,怔怔地摩挲着掌间带着火焰余温的琉璃坠,勾唇,浅笑起来。
“你笑什么?”阿绿似是见不得她这般癫狂的模样,揪起她的发,,厉声问道,然那失了魂的女子因为她的暴怒,如水的眸清晰起来。
“我觉得你很可怜。”陆梦噙着笑,淡淡说道。
既是这般恨不如杀了她,如果可以死的话,就能再见到白衣少年了吧,她这般想着反倒松了口气,温和地笑脸精致如假面,眼底逐渐扩大的袭击,是对死亡的渴求。
一直站在一边沉默着看戏的箫玦对上她闪烁着光的眼神心头一颤,转而冷冷一笑,心下敲定一个决定,既然她那么想死,他非但不会让她死,还要好好护住她,他要瞧一瞧,渴望死亡的人求死不得,那是何等的有趣。
陆梦仰着头,笑得越发大声,滂沱的大雨盖住她笑声里苦涩的颤抖。
“公子,我们来晚了。”人群中缓步走出一白衣公子,如谪仙清冷,傲然于天际,身后跟着一名书童虽不是那般样貌出众,倒也是眉清目秀。众人屏住呼吸皆是自动退离让出一条路来给那白衣公子。
白衣公子手撑一把素色纸伞,走至陆梦身旁,替她挡住风雨,如玉的手扶上她瘦削的肩头,瞧着她狼狈的模样,微微蹙眉,淡漠的声音响起,“他走了,你同我回去吧。”
“回去?去哪里?”她睫毛轻颤,不解地看向白衣公子。
好熟悉的模样,似乎见过,好像还是不久之前,可是怎么想不起来了,她努力去搜索,终究是寻不到结果,陆梦眼底一松,笑了笑,心道他是谁与她何干,她认得的只有未央,能穿着白衣的也只有未央。
“苏公子。”阿绿吃惊地看着神情疏离的男子,那个分明杨帆离港的医圣怎么会中途折返,她这般的模样全部被看到了吗?他会替绯竹报仇吗?阿绿骄傲盛怒的眼中露出了惊慌与不安。
“苏公子,你听我说,事情不是你想的这般。”阿绿搓揉着衣角,欲上前解释。
苏子兮柳眉微皱,冷冷道,“旋复,该说什么该做什么你都清楚。”
青衣书童点头称喏,拦住了阿绿,语气不带一丝情绪,“姑娘,我家公子不喜外人接近,我家公子还说你既然夺走了未央公子的命,那你就得还回来,今日公子只为接走绯竹姑娘,你的命暂且留着,来日再取。”
“你算什么东西,凭什么这么跟我说话。”阿绿话未说完,只觉喉际一凉,顿时面上血色全无,慌张道,“你给我吃了什么?”
旋复不卑不亢,一边将昏睡过去的白虎抱起,一边解释道,“蚀骨丹毒药系排名第三无解药,第一颗,服下后三日双脚骨会被蛊虫侵蚀尽。”
“不会的,不会的,快救我。快救救我。”阿绿抱住头,冲向人群,抓狂着奔向远处。
“她似乎并不认识你,不如让我带走她。”箫玦勾唇浅笑,搭上她另一肩,语带挑衅。
苏子兮并不在意箫玦,瞧着她反常的神情,心中为之一恸,扶上她的手腕,气息紊乱,正欲点她睡穴,陆梦翻手握住他的腕,指节发白。
“他真得走了吗?”她甩开箫玦,气息微弱,声音轻得只剩下她听得清。
苏子兮眸中一黯,沉吟道,“他走了。”
话音刚落,手腕吃痛,瘦削的女子用着比她身子大上十倍的力气紧攥着他,她呢喃着重复着他的话,瞬间泪流满面,片刻就岔了气。
“你不能再伤心了,心死是致命伤。”苏子兮扶住她柔软的腰身,陆梦惨淡一笑,嘴角流淌下殷红。
“能不能把所有的灰都带走,我分不清哪些是他。”
苏子兮手一扬,对着旋复道,“绯竹姑娘的话你都听见了,快快把灰装入玉罐。”
陆梦松了口气,安静地躺倒在苏子兮怀里,素伞挡住了大雨,却还是有冰凉的液体一点一点漫进心口,好冷,她哆嗦着,紧紧抱住苏子兮,汲取着他身上的体温。
☆、仇恨源起
瓢泼大雨的街道上从远至近有力的踏步声又惹得人们一阵惊慌,士兵们粗暴的推开人群,将陆梦与苏子兮包围在圈中。
苏子兮如弯月的眉微蹙,茶色的眸寒气渐起,沉声道,“薛将军,这番劳师动众又是为何,莫不是这小姑娘也犯了滔天大罪?”
络腮胡子大汉止步二人面前,淡淡瞟了眼陆梦,暗叫不好,燕帝对苏子兮的器重众人都看在眼里,明眼人都知燕帝想要将苏子兮收为己用,眼下得罪了他万一哪天被参上一本结果可想而知,薛邵宁收起煞气,对着苏子兮干笑道,“苏公子,这是燕帝陛下的旨意,我也只是奉命行事,还望公子能谅解。”
“燕帝陛下的命令。”苏子兮皱了皱眉,面色淡淡,收起纸伞,递给薛邵宁道,“将此伞交予陛下,三日后我苏某亲自进宫向陛下请罪,但这人我今日定要带走。”
“公子不可。”旋复惊呼一声,将伞撑在二人头顶,急急说道,“公子,万万使不得,公子难道忘了长老的嘱咐了吗?”
“旋复。”苏子兮柳眉凝重了几分,然如冰的眸依旧冷淡,无欲无求,不为所动,沉吟片刻道,“我有我的理由,回庄后我会向长老解释。”
“这女娃是燕帝下了密旨的,无论如何都要带回宫,公子若是不放人就休怪薛某动手了。”薛邵宁见苏子兮至始至终都未将他放在眼中,额上青筋暴起,握着锃亮地大刀冷冷道。
“苏公子”陆梦清醒了几分,从苏子兮怀中站起,看着他如玉的面庞,说道,“既然燕帝有令,苏公子不必再我与将军冲突,一人做事一人当,这点道理我绯竹还是知道的,公子身份地位不凡,绯竹一介贱民实在不敢再拖累你,公子今日出手相救,绯竹我铭记于心,他日定投之以李报之以桃。”
苏子兮愣了愣,抬手拨开遮住她眉眼的散发,温和的面容里稚气未褪,然眸底的冷静沉着,举手投足间的老陈,似乎与年龄格格不入。
陆梦对着他轻点头道谢,深吸了口气压住哽咽的声音,道,“公子,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这些灰烬请公子先替我保管,万万不能让他流落在荒野,至于这白虎也先留在公子府上,它温顺懂事不会添乱,待我出了宫自会将他们一起带走。”
白虎呜呜叫唤着,天知道它现在是多么想开口,只是一旦变成了缩小版,要再恢复好歹也需要半月,眼下它只能可怜兮兮的用爪子在她的裤腿上来回蹭着,以表示对陆梦私自决定的不满。
“我说阿竹,你很快就要成为阶下囚了,楚楚可怜也难脱你罪责,我劝你快快收起你的伪善。”刚刚离去的阿绿转回到了人群中,素手拈着一颗黑色的药丹,得意的在陆梦眼前晃了晃,又没好气的瞥了眼旋复,“瞧瞧,什么无解之毒,我还不是拿到了解药,现在我立了大功,还有什么可以怕的。”
陆梦回头,目光对上苏子兮无情无感的眼,见他微微摇头 ,轻声叹气,勾起一抹笑意,久久看着可怜又可悲的阿绿。
“你笑什么?你那可怜的眼神是对着谁?我可不需要你的可怜。”阿绿笑意顿失,捏紧她单薄的肩,问道。
“我没笑,我也没可怜你,你会这么想不过是你自己可怜你自己罢了。”陆梦淡淡的看着她,平静冷漠得说道。
“薛将军,你还在等什么?还不快把这贱人绑起来。”阿绿声音尖锐刺耳,冲着薛邵宁高声喊着。
薛邵宁瞧了眼苏子兮,又瞧了瞧陆梦淡漠的神情,皱眉对阿绿道,“阿绿姑娘,捉拿罪犯是我等之事,我劝姑娘莫要插手为妙。”
阿绿瘪了瘪嘴,哼了一声,甩袖蹬了蹬脚退到了一边。
陆梦伸出手无畏地直视薛邵宁,不带一丝犹豫苦笑道,“将军,按规矩办事我应该被铐起来不是吗?”
薛邵宁顿时一怔,浓眉紧锁,不可置信地打量起眼前的孩子,瘦削的身子仿佛轻轻一捏便会粉身碎骨,然清澈眸里透出的决绝让人动容。
“还不快将这女娃带走。”这细如竹竿的小手哪里撑得住铁腕的重量,薛邵宁一时不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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