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莲不服气朝她喊:“我偏要管!”
“懒的与你辩,浅薄至极!”
夕莲正打算回话,司马昭颜的马赶了上来,朝她们大喊:“你们干什么?云姬,慢点骑!”
邬云姬非但不减速,反而大笑起来:“我倒要看看你这刁蛮女子有多厉害!驾——”
夕莲脸色煞白,不敢睁眼,两臂紧紧箍住邬云姬。夕莲一身男装,又这样抱着女装的邬云姬,姿势暧昧极了,昭颜真后悔让她上了邬云姬的马。
顾曜也从后方追了上来,“别跑了,云姬,前边客栈就到了!”
客栈前,邬云姬猛地勒住马,黑马长长嘶鸣一声。夕莲只觉得天摇地动般,整个身子都要往后倒下去了,不禁尖叫出声。邬云姬得意笑了,下马伸手给她:“下来吧,大小姐?”
夕莲惊魂未定,嘴唇泛白,昭颜看在眼里,心急如焚。
客栈里的小二跑出来牵马,正巧邬云姬刚把夕莲拉下来,小二热心招呼:“哎哟,这位相公看样子病的不轻啊!夫人需不需要请大夫,咱们客栈后面就住着一位!”
邬云姬没好气瞪了他一眼,“你怎么能咒人病了呢?”
“你相公确实病了,这脸色怪吓人的!客房收拾好了,你们小两口住二楼最西边那间吧,那床宽敞!”
邬云姬看着一身男装的夕莲病怏怏的样子哭笑不得,只好应着:“好,你去招呼后面的公子。”
“明明害怕还要硬撑,怎么会有你这么蠢的女人?”邬云姬在包袱里搜了半天,拿出一颗药丸递给倚在床上的夕莲,“快吃了这个。你就别出去了,一会我叫人把饭送进来。”
昭颜也不敲门便冲了进来,劈头盖脸问:“云姬,你在做什么?即便心里有气也不能这样,她现在还是个病人!”
夕莲愣愣望着昭颜的神色,他还是很紧张她的,为什么要装作满不在乎?
邬云姬嘀咕道:“谁知道她这么胆小?吓成这样……”
昭颜稍稍缓和了气息,平静问:“她没事吧?”
“你直接问她好了,干吗还来问我?你们俩真难伺候,本庄主不爱干了!”
夕莲“喂”了一声,邬云姬置若罔闻,扬长而去。夕莲担忧问了句:“她没事吧?”
昭颜递给她一杯水,在床边坐下,“还是先顾好你自己吧。”
夕莲吃了药,脉脉看着他。她明明有很多问题想问,却不知从何问起,分别了不过半年、为何感觉过了几辈子那么遥远?司马昭颜已经恢复正常了,再也不是白痴,是不是表示他再也不会像从前那样喜欢她了……
夕莲害怕得不敢想下去,默默垂泪。
她卷睫上泪光璀璨,昭颜怦然心动,托起她日益尖削的下颌,“夕莲,不要哭……”
他的声音温温的好像流沙,将她一分一分淹没,她不顾一切扑上去捧住他的脸颊,将自己苍白的唇紧紧贴上他的唇。她要他知道她想他,想他……几乎要疯了。一切言语都无法表达她的思念,于是在生疏而胆怯中一点一点诱惑他的反应。
案上摇曳的烛光款款洒向床帏,夕莲满头青丝散落,乌黑浓艳。
这样熟悉的味道、他沉迷了十年的莲香,教他怎样抗拒?心跳狂烈,他经受不住她的撩拨,一手扣住她的后脑,浅吻加深。
两个人要怎样实现日渐繁杂的梦境?
她用手指轻轻划过他胸前的肌理,用那双一直被遮蔽的凤眼牢牢记下他意乱情迷的样子,才知道原来他是这样让人沉醉、醉到无法自拔。他的肌肤炽热,紧紧包裹着她,一寸一寸让她暖回来。他沿着她的骨骼一路吻下去,让她的喘息凌厉不堪。
他扶正她的腰肢,俯身贴近她的脸孔,声音有些干哑:“闭上眼睛。”
夕莲娇柔一笑:“不,我要看着你。”
她的唇恢复了红润,容颜惊艳如昔,可昭颜不习惯她大胆而充满好奇的目光,苦笑问,“白天不可以看么?现在看什么?”
夕莲伸腿勾住他的腰,努起嘴耍赖道:“眼睛是长在我身上,我偏要看。”
昭颜猛地钳住她的脚腕,戏谑道:“那就看吧,不害臊的是你,与我何干?”
夕莲脸上发烫,双手捂住脸嚷嚷:“我不与你辩,你是小人,随便闯到我房里来!”
“哦?那是谁缠住我让我脱不开身?”
夕莲羞极了,忙要抽开腿却丝毫动弹不得。他最爱看她故作无辜的表情,最爱看她娇羞无措的失态,不由宠溺一笑,“那你好好看着,我是如何爱你的……”
夕莲自始至终都瞪大双眼,看他眉尖蹙一团、似是痛苦,看他的脸孔偶尔会抽搐,看昏暗中他的双眸迸发着火漾的热情,然后在模糊的激烈和疯狂中渐渐将她融化,化成奔流而泻的泉水,挽救了思念的干涸……
天刚蒙蒙亮,昭颜被敲门声惊醒,发现自己昨夜用了晚饭之后竟然在夕莲房里过了夜。他理了理思绪,赶紧叫醒夕莲:“要上路了,夕莲,快起来!”
她环住他的腰不肯放手,撅着嘴嘟喃:“什么……你要上朝了么?”
他心底某处好似被震了一下,轻轻撩开她的长发,俯首亲吻她脸颊:“夕莲,以后我们回去了,我去上朝,你依然可以睡懒觉。但是现在,我们要赶路了。”
夕莲好容易醒来,揉揉眼睛,确信这一切不是梦境之后,傻傻笑了。
夕莲小口喝着粥,一颦一笑都流露着甜蜜,坐在对面的邬云姬却忿忿不已,他们两个人也太招摇了,即便是夫妻也不该弄出那么大声响,害得住在隔壁的她一宿没睡好。坐在一侧的顾曜却很开心,不时递小菜给邬云姬:“来,云姬尝尝,这个味道不错!”
邬云姬没好气答:“我不爱吃!”
“那吃这个!”顾曜又递了碟过来。
邬云姬把筷子一放,“我不爱吃咸菜!”
顾曜锲而不舍从包袱里掏出两只番薯:“这个好吃,我从清云岭带出来的,真耐吃,到现在还有俩。”
“你就知道吃!”邬云姬横了他一眼,飞步出了客栈,跑外面散心去了。顾曜忙捧着番薯追了去。
昭颜从楼上探身出来看看夕莲,才放心进了屋。早上看几位大臣的面色,他就知道他们必然要来说夕莲的事。
福公公垂着头在一旁小心解释,“公子年轻气盛、正值血气方刚,众位大人也不必太过真究。”
“公子的私事,我们本就不该管。关键在于这名女子太不可信,公子尽可找别的女子,臣等绝无意见。”
昭颜带着几分玩世不恭道:“可是,别的女子反而更加不可信,我与她也算夫妻一场,诸位大人家中都有妻室,自然不知道我这半年来怎样过的。来历不明的女子放我跟前,我敢要么?好容易救了她出来,怎么能不叙一叙夫妻情意?”
“唉,这女子简直是个妖精,她是公子的致命之伤,臣等实在害怕见到公子再为她神伤、害怕公子再一次被她伤害得体无完肤国破人亡!”
昭颜心中苦笑,他们又怎能知道要他放弃夕莲是怎样的切肤之痛?他表面还是笑着说:“不一样了,如今的夕莲,你们尽可当她是跟随我左右的侍妾,我对她也是如此而已。”
福公公忙附和道:“是啊,公子身边怎能没个女人……”
李大人万分担忧说:“可是……我们复国在即,要着手开始部署,如果……如果在这时她意外怀了孩子,那不是让公子分心么?复国事大啊!”
昭颜皱了眉,门忽然吱悠一声被推开了,夕莲站在门外,素白的容颜带着几分嘲意,声音清懒:“不必担心,我先前大病一场,已经不能生孩子了。”
他脑子里轰的一下炸开了,不可置信盯着她:“你胡说。”
“我没胡说,这是太医确诊的。在我流产……不、是卢予淳逼我堕胎之后,本来我是要死的,他们用五石散保住了我的命。”夕莲惨淡一笑,“这样不是更好?我做你的侍妾毫无后顾之忧了。”
房里安静得只剩下呼吸声,夕莲面无表情转身离开,昭颜大步追了出去,将她拖入隔壁的房内,神情哀恸:“是真的吗?真的吗?为何明公公从未与我禀报过此事?!”
夕莲淡淡看着他,心已经痛得没有知觉了。“知道了又怎样,不知道又怎样?反正他们不会让我好过的,我还妄想和你重温旧梦……你告诉我,等你们复国之后,是不是要吊死我,像杨贵妃那样?”
“不!”他极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缓缓说,“复位之后,我要立右相大人的孙女裴由芝为后,贵贤德淑四妃也有了人选,李、范、陶、孙四位大人是三朝元老,我必须听取他们的意见。”
夕莲笑着点头,“那我呢?”
“他们同意我收你在后宫,但是不能封品级。”他避开她的目光,语气依然平静。
夕莲怅然若失问:“这一切早都计划好了?你早打算好了……”
“是,若不是还有忠于司马皇室的人为我多方安排,我逃不过一死。我如果不死,卢家不会罢手。置之死地而后生,他们在明,我们在暗,总有把握扳回来才决定诈死的。我去西蜀找云姬解毒,谁知当年下毒之人是韦娘,可蛊毒却是卢后饲养的,所以我必须回金陵取你的鲜血解毒。”司马昭颜将所有的一切和盘托出,不带任何情感。他惊讶于自己在夕莲面前可以这样理智,原来他真的不是白痴了,已经学会伪装自己。
“取我的血?你一定恨死我了,恨不得吸干我的血。”夕莲浅浅笑了,早在骊山付之一炬的焦土里,她已经失去了她的司马昭颜,永远。她轻声答:“我知道了,你出去。”
他咽喉中有一股杂念在纠缠,什么话都无法说出口,于是转身出了门。夕莲是他的天,江山却是整片大地,天塌了还有地,地陷了就什么都完了。他再不能告诉她自己的心意,因为他已经不是那个白痴皇帝了。
听着走廊上的脚步宛若在不定的水面沉浮,深深浅浅。她紧紧捂住脸孔,无声哭泣。
一行人在客栈外等了许久,夕莲才出来,低垂着头径自上了邬云姬的马,昭颜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邬云姬便策马冲了出去,惹的顾曜在后面大喊:“慢点,云姬你慢点啊!”
夕莲疲惫靠在她身后,说:“帮帮我好吗?”
邬云姬好奇侧头问:“什么?”
“我要走。”
邬云姬心一沉,严肃问:“哪里去?”
“我退出,你应该开心吧?”夕莲伸长脖子凑到她耳边,“多少你也算是我姐姐,帮帮我好吗?找个机会把我放下。”
“你一个人,又能去哪里?”邬云姬减慢了速度,“看你眼睛肿的跟桃子似的,你能离开他吗?恐怕会哭得更伤心!”
夕莲轻轻摇头,“我要回去找我的孩子,可是你要想清楚,不要轻易爱上司马昭颜,皇宫里不是你能呆下去的地方!”
这话听起来像恐吓,邬云姬轻灵一笑,“我邬云姬才没那闲工夫去和三千名女子抢男人!可我觉得你挺闲的,也够姿色。孩子很安全你放心吧,明公公悄悄上了乌镜台去照应,两个月,你们就可以团圆了!”
“两个月?你怎么知道?”
邬云姬想了想答:“机密之事我不能与你说,不过你现在回去无疑是害了我们大家,不如静候两个月,到时一切都会有结果。”
夕莲无奈笑笑:“两个月,应该很快。”所有的爱恨纠葛,都要有结果了,不过两个月而已,她能等,为了再见到曦儿,忍辱负重又何妨。
西蜀皇宫地处蜀山山脉,泉水自山涧奔流而下,涓涓不息直入宫廷。放眼望去,缀在绿荫红翠中的亭台楼阁错落有致,曲道蜿蜒。这里没有焚香缭绕烟斜雾横,只有清新自然。
夕莲出神望着晨曦中的景色,面颊被窗外一片桃花映得粉红。司马昭颜看着她,也出了神。
“怎样?这里比大褚怎样?”
威严的女声从侧方传来,二人同时回过神来,夕莲俯身请安。
“劳烦女皇陛下等候,小侄惭愧。”
“不必拘礼。”西蜀女皇微微笑着转向夕莲,“咦?这位就是大褚皇后么?”
夕莲惊异抬头,皇后这个称呼,似乎早已不属于她。
女皇的黑色朝服上绣着五色植物图腾,颈间挂着晃目的银项圈,腰间、手腕、耳上、发髻都满满缀着银色饰物,形状各异。云姬告诉她西蜀以银器为尊,这回才算见识到了。
女皇在上位坐下,兴致盎然说:“我在上面远远看见你们走来,虽是一身布衣但气质脱俗,料想是昭颜来了。你这皇后一身男装够俊俏,可惜掩不住脚步,你们大褚的千金小姐自小束足行走,脚步细碎,身体轻滑移过都不见起伏。若是在我们蜀国行走,这么走可是要绊跤的!呵呵……”
女皇不知为何朗笑起来,夕莲努努嘴问:“为何要绊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