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那脾气很盛的少年呜咽道,“你以为我们想啊?……我们也想过去从军,但那军官却要我们交一两银子……我们哪凑得出这钱……只有四处混混……爹娘也早没啦……如今也是肚子饿极了才干这的……”说着,几个都跟着“啪达啪达”掉眼泪。
我扁扁嘴,看了眼手中的包裹,里面装的是燕巧昨夜为我和虞靖做的肉末烧饼。我扔给他们,“吃吧。”
他们看我一眼,不客气地开始拿出来吃了。我别开头,不想让他们看见我心痛的表情。
那少年边吃边含糊地说,“这位小军爷,不如你让我们入伍吧。我们以前在乡里征召时也中过选的。”
小军爷?我看了眼身上的男装,暗笑,“你们中过选?”
“是啊,方圆十几里,什么大大小小的事都在我肚子里藏着呢。”
“你是包打听?”我心中一动,想起一件搁置了有段时间事情,转念想了想,“只要你们能替我办件事,我就让你们入伍。”
“真的?!”几个人连饼也不吃了,都停下来看我。“军爷,您要我们办什么事?”
我来回踱了几步,“你们去一趟明州蒙乾镇,打探一件……十六七年前的事。”
“那么久?”
“办不了么?”
“不会。您说。”
“你去打听一下,十六七年前是不是有七个女婴或七家夫妇进入蒙乾镇。……把这件事前前后后都打探清楚,然后你们就来找我吧。……对了,你们知道怎么找这个军吧?”
“那是,王上封赐的定南军嘛。当然知道。”
“好。事成之后,你就到定南军中找我。”我回过头,“记着,我叫平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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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9 章
行军的日子,我几乎就是晨昏颠倒,白日里睡觉,晚间便挑灯夜战,将攻战的方案拟出来。虞靖想得快,临机应变的能力也强,但就是没那个布局谋篇的耐性。各方面势力纠节,只胜了郭放可远远不够。我将她白天说的打法记来,再与衡城、柳条堑的地势相比照,当然也将泸州各处的兵力分布与姚磊的后援考虑在内,整合出一套方案。
搁下笔,我又揽纸细看了一遍,差不多了吧?三个晚上的的辛苦总算也了些成果。我走到帐外透口气,天快亮了,也差不多该叫虞靖起来了。
看着这所小营帐,实在觉得虞靖她不简单,才入军不到三个月,就可以做到三千卫的卫长,还有了一所营账。我这个吃白食的能碰上她,也真够幸运的。
起程后,我照旧懒在虞靖怀里睡大觉,因日头有些猛,我还摘了几片芭蕉叶绑在额际。
“哎,还吃得消吧?”虞靖轻捏我的手。
我边眼睛都懒得睁开,“还可以。”
“那东西我看过了,很完备,你真的只用了三个晚上搞出来的?”
嗟!置疑我的能力!
“你伤才好了没多久……”
“虞靖,应该是好了半年多了。”我修正。虽说有时会发个晕什么的,但那极少见。我复元得相当好。
“今日晌午便可到清见渡口了。”
届时便要走水路,意思是我没得补眠了。“那就现在让我睡吧。”
身后的虞靖轻叹一声,便没了声音。也实在是累极,我很快就梦周公去了。
晌午时分,我被摇醒,睁眼一看,已到了清风渡口。这里是怀水的上游段,水量很大,但因此处江面开阔,水势也就较缓。日光照射其上,波光粼粼。抬头是碧空如洗,低头是澄江如练,沉静开阔得让人心旷神怡。属于秋天的干净明爽啊!我站在江边,不禁深深吸了口气。
“漂亮吧?我也是第一次走水路呢!”虞靖也站到我边上,递给我一壶水和一张饼。
我接过,没滋没味地咬了口。干巴巴的,的确难吃。
“你看那边!”
我顺着她指的方向一看。不远处,正驶来一群舰队,一时艨舯斗舰齐集江面,百舸争流,大小船只虽多,却排得甚为齐整,缓缓驶来,竟带着一番肃穆的气象。我倒是没想到,六爷的水军也治得这么出色。
率领舰队的是简怀固将军,一张不苟言笑的国字脸方方正正,在请六爷登上主船之后,便退下去指挥船队了。
生平第一次坐那么大的船,还真有些兴奋呢!我和虞靖两人站在船尾,时而看看水手一齐划桨,时而看看江面因船行进而排开的水浪翻滚。
我大张双臂,想将清爽湿润的江风一齐揽入胸间。“呵!真是乘风破浪会有时呢!”由此又想到另一样物事。“咦?帆呢?怎么没见挂呢?”
我看虞靖,她摇摇头,也不知道。
“这要等转入永河之后才悬起来的。”身后传来宣霁的笑语。
我和虞靖同时回头,六爷、鲜于醇、宣霁,他们三人都上了甲板。我们忙行了一礼。鲜于醇往东看了会,忽然一叹,“要是没有恶虎滩,直往怀水而下,不出半日便可到达鲁泉了。”
的确如此,怀水共有三险滩,由上游至下游,依次是沉舸滩、恶虎滩、百牢滩。由清风渡往东二十三里处便是恶虎滩,虽不为最险,但也九死一生,葬送过几百条人命。两岸悬崖峭壁,山势高峻,河道狭窄,水流湍急,且礁石林立。正因有如此险滩,我军方要绕道永河,只是如此,这时日便需两昼夜。
由怀水入永河只震半日,算算时辰该在戌时初刻至永州。只是永州有一处并不甚稳妥,那就是夏阳。一年前,豫王连同郑、周、蔡三军曾以夏阳为入手点,就是因其地易设伏兵,又是个渡口。看来没时间赏风景了。我回转身向虞靖使了个眼色,虞靖会意。
“六爷,此次救衡城的方案,平澜和我已拟了出来,请六爷定夺。”
此话一出,三人都微微一怔。六爷看了我一眼,一扬手,“舱里说话。”
回到舱中,大家都围着一张小几坐下。“去把简怀固唤来。”
一名小兵应声而去,不多时,那张方方正正的国字脸便出现在眼前。“六爷”他抱拳一礼。
“嗯 。坐下吧。”
他立刻笔直地盘腿坐在宣霁身边。
虞靖摊开图纸,其实上面都已有注解。哪些该防守,哪些该攻掠都作了记号,甚至取道何处都用赤线描出。我见那国字脸也愣了愣。
“至鲁泉,我想兵分两路,一路上岸与郭放周旋,一路再南下,至宾口上岸,取道首阳谷,暗中直捣姚磊老巢,黄州临暨。姚磊见我军至,一定慌乱。这衡城守也不是弃也不甘。再加上柳条堑受挫,郭放被灭,定然进退维谷。到时姚磊必向张居化求救,那潜伏在黄州的一路军马便可乘势将其擒拿。姚磊守不了几日,如此,便可大获全胜。”
六爷与鲜于醇俱是凝眉思索,宣霁微侧着头想了半天,“留一路取黄州,确是出人意表,但这么一来,恐也有孤军深入之险。”
虞靖朝我看看,我轻笑,“不必担心。黄州还有个晏成,与姚磊可是世仇,巴不得他早点死了。只要许他姚磊的人头,他定会鼎力想助。”
众人都点了点头,我和虞靖见这一关过了,不禁都松了口气。虞靖接着又道:“但由怀水入永河,在经永州时,夏阳得防一防。”
“夏阳……”鲜于醇捋着胡须想了想,“你是说……”
“夏阳以东三十五里便是姚丰济的地盘七里塘。此人可是姚磊的内侄,如闻消息,必前来偷袭。偏巧夏阳又是如此之好的设伏之地……”
呵啊……悄悄盖住一个呵欠,眼皮不禁开始打架。嗯………有虞靖在,我可以放心的。再说重要的都议的差不多了………我悄悄靠上舱壁,慢慢阖上眼………夏阳的事,一定会准的………
“末将这就去准备。”一丝不苟的声音终于传入耳里,我放心睡去。
嗯?干嘛摇我?想看看是谁,却撑不开眼皮,“什么啊………”我大概咕哝了一句,也不知有没有说出口。只是后来隐约听见有人说了句,“让她就睡这儿吧。”之后就开切都安静了。
有凉风吹来,我翻了个身……大概燕巧没帮我关窗子吧…迷糊中身上似乎重了些,暖和多了。……我又踢被子了?娘帮我盖的吧?我下意识地伸手一摸,果然抓到一只手……凉凉的,又似乎暖暖的……和娘的不太一样唔,算了,就当是娘的好了……
仿佛做了一个温暖安心的梦,我有些不舍地睁开眼,呀!天已经亮了啊!我坐起身,朝四周一看,愣了好一会儿,才记起原来昨晚就在这主舱里睡着了。我低头摸摸盖在身上的毯子,有些搞不清楚状况。人都不在舱里了……
对了!昨夜不知夏阳出没出事,我马上掀开毯子,站起来。拉开舱门,看到所有的兵卒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他们平时的工作,今日与昨日,一切安静得并无不妥。我松了口气,转到船尾洗了把脸,六爷虞靖他们应该在般头吧。
收拾好自己,我往般头走去。远远就见他们一伙人正说着话,六爷倚栏望着远处,没有说话,只一径儿地沉静,似乎正出着神。河风吹撩着他的青衫,衣衫飘举,迎风独立,那背影在这一刻显得异样柔和。日光由河面反射到六爷的侧脸,远远的,看不清表情,但给人感觉却是那样的…温柔。并不太像的五官,此时却无一处不散发着那张画像中太妃的气质,美丽而幽远的温柔……
温柔,温柔?!不会吧?我眨眨眼,定是太远了瞧不清楚,六爷身上怎么会有这种气质呢!我走上前,正要开眼,宣霁已瞧见了我,“咦?平澜姑娘睡醒了呀?”
我别开眼不理他,这个宣霁,最近似乎老找我麻烦。我欠了欠身,“六爷,将军。”
六爷回过头,我悄悄一打量,冷静的眼,冷静的表情,果然是看错了。
宣霁见我不理他,在旁笑道:“平澜姑娘真是料事如神哪!昨晚在夏阳,的确有一队伏兵,少说也有三十多条船吧,要是没防备,还真是吃亏了。”
真的打了?“我倒还不如我没料中。”
“这话怎么说?”
“他们失败了,就会与姚磊通风报信………”
“哈哈,”鲜于醇朗声一笑,“姑娘放心,六爷昨夜交待下去不留一个活口的。就算那姚丰济接到伏兵失败的消息也晚了。”
我宽心一笑,“六爷英明。”
六爷那双凤目朝我一闪,“好了,一起去用午膳吧。”
“午膳?”我睡了那么久么?
六爷似笑非笑地睇我一眼,率先走去。虞靖和宣霁一路闷笑。鲜于将军是最好的,他压根没注意这个,只是拉着我一直说着喝茶的事。
真是!似乎一出凌州那个宅院,我就一直出着纰漏。
衡城一役打得甚为顺利。虞靖引兵至宾口登岸,活捉了张居化。而这一方,六爷也拿下了衡城,姚磊刁滑,逃出了衡城,不过不到三日,也被刑儒辉拿下。今日晌午,三路兵马应该就可以汇合了。
午饭刚过,我便跑去营寨门前等着。七八天的仗下来,虞靖不知怎么样?昨夜刚收到燕巧的回信,说虞靖这人素来报喜不报忧,叫我好好盯着点。
“姑娘先回营帐吧。虞卫长还要过些时候才到。”说话的是一个队正,名叫左梧,二十三四的样子,个性虽不致简怀固那般不苟言笑,但也严肃认真得紧。他于三天前奉六爷的令作我的护卫。是有点委屈他了。所以我对他一直很客气,也没让他为过难,但这一次,“左队正,您去忙吧。不出这个寨子,我出不了事的。”
“姑娘……”
“啊!来了,来了!”前面飞起一片尘土,很快便看见了一队人马……咦?为首的并不是虞靖。好像是个非常温雅的男子。他御马而行,至营前翻身下马,举止优雅而从容。唇角含笑,眼光柔和,竟似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都带着山间清风朗月的隐逸之气。明晃晃的澄澈宁静。我忽然猜着他是谁了。澄明如镜,明镜如水。宣霁形容得好极了。刑儒辉,正是这样的人物。
我上前一礼,“见过刑先生。”
他朝我微微一打量,“啊,是平澜姑娘吧。久闻大名。姑娘的一手行书可让人欣羡之至啊。”他拱手回了一礼。
久闻大名?我失笑,见他的神色间却是十分诚恳,显是言出由衷。“对于先生,那才叫久闻大名呢!泸州多次征战,虞卫长可把您说神了。”
他温温一笑,像是天边一朵闲云,带着倾城的风采。“虞卫长女中英雄,刑某很是佩服……”
“好了吧!你们还要互相吹捧到什么时候!”一旁传来宣霁快活的笑声,“儒辉,呵呵,可想死我了。”
“是想我的‘琼饮’吧?”刑儒辉笑着揶揄,然后又转过头解释,“‘琼饮’是在下家酿的清酒,姑娘若是善饮,改日我送姑娘几坛。”
我还来不及应,宣霁就在一旁抢道:“好哇!我求了那么多年,你也不过给我几杯解解谗,如今才不过第一次见面,就要送几坛!厚此薄彼!”
刑儒辉依旧笑得闲云野鹤,“我在一年前就已见过平澜姑娘了。”
哦?我闻言疑惑地朝他看去。这么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