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血脉相通
时间是治愈情伤的良药,也是使人麻木的毒药。
婚期临近,翁归靡对刘烨的思念越来越深,但他却没想过去找她。他只觉得自己倦了乏了,什么事情都不关心,未来怎样好像也无所谓,甚至与他相伴一生的人是谁都可以不在意。
这种平静的生活是老贤王向往的,他就希望守着儿子过完余生,远离那些政权纷争阴谋诡计,父子二人在这片草原上简单快乐的生活。
然而,他们有资格拥有简单快乐的生活吗?老贤王心里明白,这只是他自欺欺人的美好愿望,他们这种王侯家族注定简单不了,也没办法逃脱层出不穷的阴谋。他现在老了,没有人再当他是威胁,但翁归靡还年轻,想要算计他的人比比皆是。
军须靡嫉妒他的才能,其他王侯瞧不起他的出身,贵族长老眼红他的权力,甚至连乌布吉也想利用他实现自己的抱负。
难道不是吗?乌布吉忍气吞声极力撮合这门亲事,表面上念及他们多年的交情,看上去像是真心欣赏翁归靡,说到底还不是看中了他有实力与军须靡抗衡么!
军须靡的王位继承人是泥靡,如果泥靡顺利称王,乌孙王朝将有天翻地覆的变化。且不说须其格为人怎样,在她背后支撑的匈奴王室早已对乌孙这块肥肉虎视眈眈,他们做梦都想吞并乌孙,却又怕军须靡极力抗争同归于尽。
如果可以不费一兵一卒就能收服乌孙,匈奴单于只怕在梦里都会笑醒吧!军须靡若是能等到泥靡成人,灌输他独立自主的观念,乌孙这场劫难或许能缓一缓,但若是他等不了那么久,泥靡年幼无知勉强称王,那就是须其格一手遮天的时代了。
这意味着乌孙迟早都要被匈奴吞并,失去自主权,百姓沦为被奴役的下等人。当然,对于掌权派来说,这还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他们的地位岌岌可危。
一朝天子一朝臣,须其格掌握大权之后,势必不会留下他们,这些乌孙王朝的老骨头,思想保守观念执拗,享尽了荣华富贵,绝不能容忍有人剥夺他们的权力。如此一来,激烈的内战只是早晚而已,乌孙的沦陷注定逃不过了。
将来的局面虽然只是假设,但要是真有这么一天,王侯贵族们也只能接受命运的安排,除非,他们另立昆莫,与匈奴毫无牵扯的大王。拥有纯正的王族血统,足以带领乌孙成为强国,有胆识与匈奴较量,能够保障贵族长老的利益……
很明显,符合这些条件的王侯凤毛麟角,但也不是真的没有,翁归靡,就是他们最后的希望。
正因为军须靡意识到这种威胁,才会处处排挤翁归靡,他怕这些人看到其中的利益关系,转为支持翁归靡。他要先下手为强,在刚冒出苗头的时候果断地消灭,但身为长老之首的乌布吉同样看到了这一点,他更不希望乌布吉家族将来受控于匈奴。
当利益发生冲突的时候,人类自私的本性通常暴露无遗,乌布吉利用军须靡与翁归靡的矛盾,赶走刘烨这个障碍,促成扶玛与翁归靡的婚事。借着利用乌孙王朝对大汉的戒备,怂恿军须靡彻底除掉大汉的势力,那么,他接下来能利用的就只有翁归靡了。
利用翁归靡对付匈奴!这就是乌布吉的最终目的!
想到这儿,老贤王不寒而栗,这个口口声声为他好的老朋友,背地里居然在打他儿子的主意。那可是他惟一的宝贝儿子,怎能沦为老奸巨猾的乌布吉的棋子!如果他没有偷听到乌布吉与军须靡的密谋,他还被蒙在鼓里,傻兮兮地将儿子送到绝路上去哪!
老贤王很清楚,乌孙目前的安定离不开大汉与匈奴的制衡,就像一座天秤,乌孙的平衡依靠大汉与匈奴的平定,若是任何一方失重,这种平衡都无法再保持下去。大汉能否善待乌孙,老贤王不得而知,但匈奴要是得到乌孙,乌孙肯定会陷入水深火热的境地。
老贤王对匈奴的了解太深太深,他死都不相信匈奴会善待乌孙的一草一木,更不必说身处浪尖的翁归靡。乌布吉将他推得越高,他的危险也就越大,乌孙与匈奴正面交锋之时,第一个牺牲的就会是他。
解忧公主,老贤王想到了那个温婉可人的大汉公主,她对翁归靡是真心的吗?大汉想收服乌孙的野心瞎子都能看出来,但两害相较取其轻,大汉毕竟在万里之外,他们不可能斩尽杀绝将乌孙逼到死路,无非是要夺到统治权,但乌孙不会受到实质性的威胁,百姓生活也不会发生太大变化。
乌布吉为了自己的孙女家族的利益,拆散翁归靡和刘烨,竭力摆脱大汉。老贤王为了自己的儿子乌孙的将来,就算不希望翁归靡与刘烨和好,也决不愿翁归靡被乌布吉利用。老贤王不是对翁归靡没有信心,乌孙与匈奴硬拼谁能胜出尚不可知,但老贤王不能拿儿子冒险,更不能眼睁睁看他当炮灰。
又是一天过去了,茫茫黑夜像极了老贤王此时的心情,翁归靡是他的儿子,他最爱的女人用性命换来的儿子,如今他已是黄土没到胸口的人,为了儿子,他什么都不在乎了。
“索朗!”老贤王思量许久,终于开口了,“你过来,我有话对你说!”
翁归靡放下手里的梭子,顺从地走过去:“父亲,你还有什么要嘱咐的吗?放心吧,我会听你的话,与扶玛成亲之后好好地生活……”
“不是,我要说的不是这些!”老贤王心烦意乱地摇摇头,抬眼看他,苍老的面容平添了几分担忧与憔悴,“索朗,不管你是个孩子还是大人,我都会担心你过得好不好,我以为让你娶扶玛是为你好,让你甘于平庸是为你好,让你放弃追逐是为你好,但现在看来,是我错了。”
翁归靡有些糊涂,但他又不好插嘴,只能听老贤王继续说:“你我生于王侯世家,此生注定不是泛泛之辈,平民百姓过的那种简单生活,我们想都不要想了,还是认清现实吧!人哪,无论何时都要学会为自己打算,下一步该怎么走一定要看准,否则,抱憾终生!防人之心不可无,有些人看着对你好,其实不然,这世上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做父母者,总是希望子女按照他们制定的方式生活,其实是害了孩子啊!”
“索朗,你现在是大人了,你有自己的判断力,你可以决定自己的生活!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这个秘密也许会让你的处境更加危险,但也能让你看清楚现实。你要不要考虑一下,你有信心面对困境吗?”
翁归靡不知道他要说什么,那个秘密是否隐藏着惊人的阴谋,但既然他想说,就意味着这件事非同小可。
“父亲,你说吧,我有信心面对一切!”
“那好,我就不瞒着你了,该怎么做你自己掂量。”老贤王朝侍从们挥挥手,示意他们出去,等蒙古包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压低声音道,“大王前阵子送走了那批大汉工匠,任命解忧公主为监管,与乌布吉一起负责扩建赤谷城。大汉工匠技艺出众,派他们去看起来也没什么,但你知道吗,朝中所有人都反对汉人参与扩建,大王这么做正是为了迎合他们。”
只要是与刘烨有关的事,翁归靡都会放在心上,他慌忙追问:“迎合他们?父亲,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王兄到底要做什么?”
老贤王低下头,叹道:“等赤谷城建好之后,大汉工匠都会被杀,不留一个活口,包括,解忧公主!”
翁归靡瞠目结舌地盯着他,大脑一片空白,浑身的力气瞬间抽离,他的烨儿面临这么大的危险,他却一无所知。
“这是真的,我亲耳听到你王兄和乌布吉商量这件事。唉,真是没想到啊,乌布吉竟然阴险到这种地步,我还以为……算了,都怪我自以为是,除了你,我还能相信谁呢!索朗,你打算怎么办?”
“乌布吉长老……”翁归靡难以想象和颜悦色的乌布吉密谋这件事的情景,他心乱如麻,再也无法保持冷静,急切地抓住老贤王的手,恳求道,“父亲,我要救她,我不能失去她,只要她好好活着,我愿意牺牲一切。但是,我现在一刻都等不下去了。父亲,对不起,即使你不同意,我也一定要去……”
老贤王料到他会这样说,轻声道:“那么,接下来呢?”
“接下来……”翁归靡深吸口气,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如果称王是我们惟一的出路,我愿意为她这么做!”
老贤王心里百感交集,终究还是走到这一步了,他的儿子还是像他一样,逃不过争斗的命运。
“好吧,你去吧,去做你想做的事!”
“那你要怎么跟他们交代?我不能一走了之啊!”翁归靡说什么都不能让老贤王为他收拾这个烂摊子,“我先去找乌布吉长老,我要退婚,然后请求王兄让我也去赤谷城……”
“别傻了!”老贤王苦笑着摇头,“都已经到了这一步,你以为他们会放你走吗?索朗,走吧,今晚就走,阻止他们的阴谋还来得及。等过了婚期,我再找你回来,记住,这段期间你不能暴露行踪。行了,你就照我说的做吧,其他的事我来解决!”
“可是,父亲……”逃婚,失踪,翁归靡想想都觉得困难重重,“他们会相信你吗?万一连你也……”
“我可是你爹,我说没问题就没问题,哪还用得着你操心哪!呵,你还不知道你爹的厉害,这次就让你见识见识!”
“嗯,父亲,你保重!”
父子俩相视一眼重重点头,他们信任彼此,相通的血脉给予他们无限的力量。
第十八章 誓不回头
草原的夜很美,无边无际的天空像蓝紫色的天鹅绒,闪烁的繁星如同宝石镶嵌其中,皎洁的月光散发出温柔的光芒,轻抚着世间万物,伴随着人们悄然入睡。
然而,这样的夜晚却令翁归靡深感压抑,就像刘烨失踪的那个夜晚,他对未知的前程迷茫不安。他收拾了简单的行李,牵着心爱的白马,在老贤王的注视下渐渐消失在夜色中。
翁归靡担心父亲,但他更为刘烨的安危焦急,虽说军须靡和乌布吉暂时还不会对她和大汉工匠下手,但他必须在灾难发生之前阻止这一切。他不能以左贤王的身份出面,他该怎么做呢?
赤谷城,他要连夜赶到赤谷城去,他等不及见到心爱的女人。自从刘烨走后,他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她,他比自己想象的还要爱她,他可以什么都不要,也可以为她变成谋权篡位的王者,只要能跟她在一起,这些都算得了什么呢!
好吧,他疯了,他为她彻底疯了!他不怕承认自己有多爱她,不管她爱不爱他,还是想利用他,都已经无所谓了。他要她,他要她成为他的女人,为他生儿育女,厮守一生永不分开。
他后悔自己没有好好爱她,他们走到一起那么不容易,他疼她爱她都来不及了,居然还有心思质疑她的真情,如果他不是那么拖泥带水,不是那么瞻前顾后,他们现在也不用分开。
刘烨离开了草原,却从未离开过他的心,每天守着那架织布机,就像是每天守着她。抛下一切去找她的情景他设想过无数次,但没想到真能成为现实。
翁归靡焦急之余,难以掩饰内心的兴奋,终于就快见到她了。可是,她愿不愿意见他呢?他伤害了她,他对不起她,她能不能再给他一次机会,让他用生命去爱她?
“烨儿,等我,这一次我绝不放手……”
送走翁归靡,老贤王忽觉眼眶潮湿,弄到这个局面,他也难辞其咎。翁归靡这次去,若能救回刘烨,他也算是还过她的救命之恩了。但是,他需要做的远远不止这些,他已是将死之人,为了儿子的将来,就算豁出命又有什么关系。
首先,他要应付乌布吉和军须靡,为翁归靡逃婚找到最好的借口。翁归靡问他打算怎么办,他说没问题,其实他根本一点儿主意都没有。不过,他可是一心想要保护儿子的父亲,他曾是猎骄靡最惧怕的对手,他不会让乌布吉看出丝毫破绽。
午夜时分,乌布吉从睡梦中惊醒,心脏跳得很快,隐约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他匆忙披上衣服穿好鞋子走出来看个究竟,只见披头散发的扶玛拼命摇晃着一个侍从,声嘶力竭地叫喊。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索朗他怎么了?你敢骗我,我就把你的头砍了……”
被她晃得不成人形的侍从面色苍白,见着乌布吉随即跪了下来:“长老大人,左贤王遇袭了,被匈奴的马匪抓走了。老贤王气极病发,请您立刻禀报大王主持公道。”
乌布吉只觉一阵头晕目眩,好在家人上前扶住他,才没有昏过去。他勉强地睁大了眼睛,接连吸了几口气,确认道:“你说,索朗被匈奴的马匪抓走了?”
“是的。”
“这是什么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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