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下林走过来撤走她的钢笔:“姐,咱们来旅游哎,你打算画一早上的鬼画符?”
她揉揉眉心,颇觉枯燥,认床的毛病又发作,一晚翻来覆去没睡好,凌晨四点就起床的后遗症发作:“爸妈呢?”
下林翻个白眼:“吃过早餐看你用功没敢打扰,说要贴近生活,逛早市去了。”
老妈临走前嘀嘀咕咕担忧女儿太用功。
“你哥呢?”
他努嘴:“出去打了圈,这不,刚跑回来!我说,你俩就不能消停几天?你那么用功,我哥也跟着拼命,都闲生活太没劲怎么着,总没事找事!”
听弟弟抱怨不停,上林失笑,点点他的额头:“你这家伙,犯懒就说犯懒,别怪我和你哥勤奋!”
心里对长生的做法其实很满意。
李长生优点很多,最出色的莫过于坚持。
坚持习武、坚持晨练、坚持学画、坚持对她十年如一日……
出门前上林将一本关于先行者利益斯坦伯格模型的学术专著放在包里,英文版,专业术语艰涩难懂,她昨晚查了十八页中不认识的单词,但没顾上通读,打算今天找个时间通读一下。
谁知道呢,也许堵车或者等红灯的空里都能翻上一页。
殷夜遥找到他们的时候,看到了这样一幅画面。
棉布白衣大花裙的少女坐在石凳上,微微低头翻一本厚书,神情专注旁若无人。阳光洒在她的头发上,发出珍珠一般柔和的光泽。秋下林一面用手扇风,一面手舞足蹈的和李长生讲着什么,而李长生则拿了一瓶饮料在唇边,敷衍的听秋下林说话,眼神却一刻都没有离开过低头读书的少女。
安澜咦一声,跳过去,率直天真的歪一歪头:“你们就是夜遥要见的朋友?”
上林闻声抬头,正撞入一双深邃的眸中,她一怔,随即意识到巧遇熟人,目光越过安澜的肩膀透出笑意,对他微微颔首招呼。
随即感受到一股不甚愉快的视线,收回目光,清楚看到了安澜美眸中的较量和略带鄙夷不快的审视。
她微微一怔,还没想通对方因何不快,安澜已收回审视,若无其事的扮天真:“你们好,我叫安澜,也是殷夜遥的朋友。”
她站在秋上林面前,目光却对着另外两人,视秋上林若无物。
敌意来的如此明显,连神经最大条的下林都感受到,更不提敏感的长生。俩人不约而同,谁也没对美女善意的招呼做出回应,而是齐齐看向上林,等待她的反应。
上林则回之莞尔一笑,略带自嘲,又有些好笑。
气氛略有尴尬,好在殷夜遥及时一步:“上林。”
轻轻一唤,无限默契尽在其中。
殷夜遥随意的和另两人打了个招呼,越过安澜走到上林旁边,俯身去翻她的书,书的空白处密密麻麻做了笔记。他看了几行:“垄断市场收益曲线和供给曲线?”
“你对垄断市场有兴趣?”他打趣。
上林笑笑,没说话。
殷夜遥沉吟一下,实话实说:“不太可能。无论是服装、蔬菜公司还是华千山的房地产,没有政府授权,很难形成垄断。在中国除非你做铁路、邮电、供电供水或者石油煤炭等天然资源……”脑中灵光一闪,盯着秋上林的眼睛,惊奇道:
“你在打铁路制服的主意?”
上林赞许的对他一笑,并不多加解释,指着书上的一组公式:“AR曲线这块我看不太懂。”
殷夜遥仔细看,缓慢的解释:“AR=PQ/Q=P=a…Bq; TR=Aq…bQ的平方, TR是下向开口的抛物线,AR和MR都是负斜率的曲线,你拿笔来我画给你看。”
上林递过铅笔,殷夜遥随手画在光滑的石桌面上,上林又拿出另一只笔,不停在他的曲线旁边添点什么或提出疑问。
他们旁若无人,安澜的脸色渐渐变得难看。
本要发脾气,但李长生和秋下林都仿若无事般各忙各的,她又跺脚又瞪眼,沉浸于疑问和解答中的两个人压根不睬她,安澜气了个眼翻白。却也知殷夜遥脾气不好,按下耐心,乖乖等待。
一刻钟以后,殷夜遥放下铅笔,意犹未尽:“垄断竞争厂商的短期均衡条件大致就这些了,具体问题要放到具体环境中再做安排,地域和政策不同,产生的矛盾也不同,这要你在实际操作过程中慢慢解决。”
上林也放下笔,拿起长生准备在一旁的饮料喝下,说:“嗯,也只是粗略的想法,具体还要和阿海他们商量。”
他闻言,沉吟一下:“如果是在南方施行,我倒有能力帮你一把。成助理,你来!”他叫过始终缀在他身后,不远也不近的大汉,介绍着:“成远方,职务是清河房地产开发公司的总经理助理,他和地方上关系不错,能借助的地方比华哥多,改天让他好好和你说一说。”
上林很礼貌的颔首:“我就甩手掌柜,倒不如让沈海过来一趟,也好和成大哥学习。”
成远方是跟了殷夜遥多年的心腹,也是那年陪他一道去怀桥市,掩护他脱离许蜜监管三天的司机兼保镖。名分上是公司的总经理助理,实际上他从不涉及公司事务,殷家人都知道,他专门负责处理殷夜遥的私人事务,凡是上不得台面的事情,如今都移交到他手上,外面这样评价他们:‘殷夜遥是口蜜腹剑的阴险小人,成远方是他手下忠实的一条恶狗。只要殷夜遥一声令下,别说陌生人,就连主子的亲人他都敢咬!’
前段时间殷夜遥将母亲许蜜的心腹爱将送进监狱,对方也不是初出茅庐的愣头青,然而一进监狱就把犯罪事实吐了个底朝天,成远方功不可没。他不仅擅长咬人,也很擅长结识人。尤其是地方上的黑势力,政府部门中略微不那么光明的部门,他都有所交结。
这样一个人物,就连许蜜都让他三分,面对秋上林却也不敢造次。秋上林对他客气,他越发的恭敬:“秋小姐快别这样说,我就是个大老粗,您有事尽管吩咐。”
皆因他深知秋上林在少爷心中的地位。
上林笑的委婉:“成大哥叫我上林就好。我年纪小,当不起敬称。”
他们你来我往的客气,安澜在一边恨的银牙暗咬。
成远方可从没给过她好脸色——倒不是说他就敢摆脸色给她这位安家直系的大小姐看,而是成远方面对她一贯面无表情,一问三不知,再问还摇头。对比之下,态度差异,实在令人心生不忿。
她这头恨得咬牙切齿,那头李长生心里也不好受。
殷夜遥之心路人皆知,他又何尝不明白。当初借着近水楼台的优势逼走顾致远,赶走季允文,好容易让上林明白自己的心意,哪料到半途又杀出个殷夜遥!
巧合?哈,真巧!
他在南方这么多年,来来往往广州上海也不知几百次,怎么就从没巧遇过殷夜遥?怎么秋上林刚到杭州他就这么巧合的出现了?
看着两人头碰头研究什么什么曲线,就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秋上林和顾致远在一起谈文学谈历史,和季允文说风花雪月,和殷夜遥更默契,谈到赚钱、管理公司两眼都发光,怎么就是和自己一起没话说?
好似永远都在玩儿,就是玩儿,不说话的也一起玩儿……常常说着说着就没了话题,他们和下林三个一起沉默,要不就各干各的,大半天都不说一句话。
李长生气馁了很长时间,直到顾致远开导他才想开。果然局外人看的清,顾致远说:“你们从小一处长大,纵有再多话也都讲完了。不讲话还能在一个房间并丝毫不觉得气氛尴尬,证明默契十足,彼此都适应对方的存在。不信你把我或者殷夜遥和她关在一个房间几天试一试!
正因为有点熟又不很熟,才会绞尽脑汁想话题。一旦没有了话题,保证我们都尴尬的手脚不知放到哪里!”
他的话不全对,但也有点道理——这是后话。
巧遇来的很巧,殷夜遥算半个杭州人,对杭州了若指掌。安澜来杭州次数有限,对中国的名胜古迹和古典文化更不甚了解,也兴趣缺缺。再加上李长生心中有事,秋下林刻意冷落,久别重逢,结伴同游的气氛就显得有些尴尬。
成远方这个局外人不远不近的跟在后面,面上不显,心里直叹气。
少爷哎少爷,可怜你一片丹心,人家姑娘根本不领情嘛……姑娘才多大?十六,十七?还是未成年少女。又不能教唆他诱拐未成年,秋上林又实在出色,恐怕不止他一个虎视眈眈,一不留神就给别人追走了。实在难办的很……
现下又有安澜在旁边搅局,偏少爷的母亲看好安澜……
他这边替殷夜遥愁得慌,殷夜遥毫无所觉,只是欣喜。
一路看风景,一路和秋上林说话。安澜只觉今天的殷夜遥格外温柔——他从来不会用温柔的眼神看自己,更不会这么柔和的说话,也不会贴心的询问累不累渴不渴……
大跌眼镜的同时,心里早打翻了醋坛子。
常言说,最毒妇人心,一个吃醋的女人,往往失去了理智,最容易听信谗言。
殷夜遥陪了秋上林两日,她日渐焦躁,从没好声气,又舍不得离开殷夜遥半步,每日里看着他对秋上林大献殷勤,别提有多难过。
这天晚上分手之际,上林说后天就离开杭州,可惜没见过真正的龙井茶园,殷夜遥一口应下,答应第二天带她去郊外茶园,亲眼见识炒茶的工艺和小作坊。
安澜回到酒店,思绪转了千百转,终于拨通一个电话,她唤对方殷五哥,诉说了殷夜遥不肯接受她,反对另一不起眼小丫头青眼相加的烦恼。也不知对方劝了她什么,她开始还咬口不肯,后来犹豫了,终于吐露实情,将明天的计划和盘托出,说完有些后悔,又连连叮嘱对方:
“说好的,吓一吓小丫头就好,可千万不能伤到夜遥!”
殷五哥在电话另一头哈哈大笑,安抚她:“你尽管放心,夜遥怎么说都是我的堂弟,我不会伤害他,顶多找人吓一吓,让他知道你的厉害才好!”
殷五哥放下电话,对坐在一旁的朋友奸笑连连:“这次可要好好收拾殷夜遥——我叫他在董事会上给我难堪!”
他的朋友若无其事的剪手指甲:“你打算怎么办?”
他摩拳擦掌:“找几个人,埋伏在他们上山的路上,先引开殷夜遥,再调戏那小丫头,最好揍他一顿给我出气!”
他的朋友失笑:“计划了半天,轻描淡写就放过他?”
殷五哥瞪大牛眼:“怎么就轻描淡写了?我倒恨不得扒皮吃肉呢,也得老头子过世才好下手——再说,安家的丫头知道我的计划,若真出个意外,还不得把我告到老头子那儿去!”
揍殷夜遥一顿,他心满意足,不做他想。
他的朋友似乎不以为然,却也没多劝他,吹了吹指甲,将指甲刀递给侍立于身后的下属,两人交换了个眼神,下属接过指甲刀,离开房间。殷五哥倒也没在意,拿出扑克牌甩在桌上的,大声嚷嚷:“再来再来,我就不信我赢不了你!”
对方提醒他:“五哥,你可欠我三十万了。”
他皱眉:“怎地,瞧不起我?三十万又怎样,我姓殷,你还怕殷家还不起你三十万?”
对方失笑:“怎么会。”顺从的洗牌摸牌。
你是姓殷没错,可惜殷家不属于你。若非借你的手办事,别说三十万,就是欠了三万块,都要卸你一条膀子做纪念!
殷五哥现下吆喝的开心,几天之后,哭丧着脸打这位朋友的电话,却无论如何也打不通,被老头子关了禁闭,一面埋怨,一面又庆幸他的突然消失——三百万毕竟不是小数字,他又不是殷夜遥!
据说,龙井之最在狮峰。他们没去狮峰,而是另一处不知名的山村。沿九溪十八涧到了山里,微风润泽于疏林坎径之间,山里悄无人,溪水淙淙之声犹如天籁。上林爱这一路风景,更爱溪水清澈,裸足捡水面的石头走,溪水微寒,踏在水底的石砾上,更觉浸寒入肺腑,清心舒爽。
因来爬山,她特意换下裙子,穿了条麻料的九分裤,软底平跟凉鞋,走得又快又稳。
其他人也都不愁走路,只苦了安澜。
因前几天秋上林都穿裙子,无一例外都有着风情万种的大裙摆,因此她也不甘落后,每天都精心打扮才出门。虽知道要爬山,但总认为所谓山,也就是小土坡,照旧穿了一条纯白色雪纺纱的长百褶裙,又脚上一双高跟细带水晶凉鞋,她这身打扮去选美都穿的——只不适合乡间活动。
众人走路都在水中,或水边,她踩着高跟凉鞋,深一脚浅一脚的踏着高低不一的石砾,走三步崴一步,蹙眉大呼辛苦。
又因走在水边,秋下林故意使坏重重的踏水,溅在裙摆上,渐渐晕湿,她又不小心踩在脚下,泥迹斑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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