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刘衡将军,统统受到了不同级别的封赏,可这些封赏名单中,没有他朱高炽。
他似乎已经忘记了这个儿子,似乎已经忘记了他的功绩,似乎已经忘记了是他带领一万将士抵挡李景隆的三十万大军,不眠不休,兑现着对他的承诺,守住北平,等他回来。
当然,他不需要什么感谢,更不稀罕什么封赏,他只想在他眼中看到自己,如同以往一般,不管近在咫尺,还是远在天涯,都能感受到他们的心一直在一起。
可朱棣像是刻意躲着他,不是一直跟徐仪华聊天,就是起身前往其他饭桌跟将士们饮酒,反正就是不跟他正面相对。
听着朱棣跟出征的将士聊天,爽朗大笑的声音,朱高炽终于忍不住腾的一下站起来。可站起来之后,他又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冲过去问他到底有没有生气,有没有吃醋,心里有没有他吗?还是跟他解释自己跟张云舒虽然有了肌肤之亲,有了孩子,可那都是逼不得已?
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当着家人和这么多将士的面他都不可能说出口的。所以只能咬牙切齿将满心的怨气往肚子里咽。
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动作,没有人注意到他的眼神,可有一个人注意到了,是徐仪华。
于是,她放下筷子抬头,对儿子露出异常温和的笑容,问道:“炽儿,你怎么了?”
朱高炽听到她的声音,才惊觉自己失态,忙收回目光,低头行礼:“孩儿酒喝太多,要去如厕。”说完不等徐仪华有所反映,转身就往外跑。
徐仪华动了动唇,终是什么都没有说。
回过头,看向朱高炽刚才注视的方向,不意外的,看到朱棣举杯与将士畅饮的侧脸。
秀美微蹙,脑海中忽然闪过下午在城门口见到朱棣与朱高炽相拥的画面,心中不安愈发浓烈。
人一旦对某个人某件事起了疑心,那么,他看待那个人那件事的角度就会开始不一样,而有了这点不一样,便能看出许多端倪。
因为有时候,心会骗人,嘴会骗人,可眼睛却骗不了人。
朱棣与炽儿相拥时,满心深情的眼神;在见到云舒时,和颜悦色却有些淡漠的眼神;离开城门之时,朱棣对朱高炽意外冷漠的眼神;宴会开始时,朱棣刻意回避与朱高炽对视的眼神;还有刚才,朱高炽一直追逐着朱棣的身影,眼中快要满溢的情愫,无一不让她心惊。
虽然她跟朱棣一直只有兄妹之情,可朱棣为了她,为了三个儿子,为了燕王府,辛苦了这么多年,尽心尽力,从未抱怨过一次。所以她希望他能真正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她曾经劝过朱棣,遇到喜欢的人,一定不要错过了。如果朱棣要纳妾册妃,她宁愿自动退位,将正妃的位置让给朱棣心仪的女子。
她甚至想过,就算朱棣心仪的是个男人,就算全世界都反对他们在一起,她也会全力支持他。因为朱棣是她最尊敬的四哥,是一个对自己对别人都会负责任的好男人。她相信做的选择不会有错。
可她却从未想过,朱棣心仪的男人如果是他们的儿子她该怎么办?如果世人连两个男人在一起都无法接受,又怎么能够接受他们的父子乱*伦?
朱棣是镇守一方的王爷,是统领三军的统帅,以后更有可能会是九五之尊,苍生之主。她不敢想象如果让黎民百姓知道了他们的感情,会引起怎样惊天动地的暴乱?届时,不管他们为了江山百姓放弃彼此,还是为了真情挚爱放弃百姓,估计都会遭世人唾骂。她不想看到那样的结果。
所以,她怎么也不愿相信自己的丈夫和儿子会产生超越父子的感情,他宁可相信这一切只是因为朱高炽跳下悬崖,深受重伤,行动不便,朱棣对这个儿子心有亏欠,才对他格外疼惜。而因了这疼惜,朱高炽对父亲有些依赖也属正常。
对,也许就是这样,也许是自己多心了,也许……
正当徐仪华在心底拼命说服自己的时候,朱高炽从外面回来了。刚走到座位上,还没坐下,张玉、朱能、沐晟等人就端着酒杯走了过来。
因为他们跟随朱棣出征,所以也都不知道张云舒来了北平。上次朱高炽在应天成亲,这几个当叔叔的愣是没喝到喜酒,起哄着要朱高炽在北平另请一回。
张云舒站起身来,跟各位将军见礼,朱能那个大老粗许是多喝了两杯,说话没个轻重大小,硬是端着酒杯往云舒手里递,说什么要敬世子妃一杯。
张云舒因怀有身孕,有些为难,但她知道眼前这些将军都是跟随公公出生入死的大将,连朱高炽都要尊称他们一声“叔”,自己哪好意思推搪?所以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正在此时,朱棣听闻主桌上一片嘈杂,回头朝这边看了一眼。
朱高炽心里郁结本就没有打开,一接触到朱棣看过来的目光,立刻将朱能手中的杯子接了过去:“云舒身怀六甲,能叔就别难为她了。这一杯,就让高炽代劳了吧。”说完一仰头,将杯中酒液喝了个精光。
朱能哈哈大笑,一掌拍到朱高炽背上:“好小子,真看不出来,还这么会心疼人。”
朱棣眼看着朱高炽将酒喝光了放下杯子, 才微微皱了皱眉将头转过去,这边朱能的大嗓门儿还在说着什么,只见朱高炽频频点头。
由于人太多,听不清楚,朱棣心情不佳的又跟将士们喝了两杯便没有心思再喝下去,转身走回来。而此刻,喝多的朱能已经被张玉、沐晟一左一右拽着离开了。
朱棣坐到位置上,问徐仪华刚才朱能他们说什么那么热闹。
徐仪华笑着答道:“刚才朱能说炽儿跟云舒成亲他们没喝到喜酒。现在朝廷退兵,又正值年关,我们是不是挑个好日子再替他们补办一回,也让将士们高兴高兴?”
朱高炽虽然没有说话,但两只耳朵可跟兔子似的竖了起来,准备听朱棣的回答。
可朱棣闻言连思考都没有,直接转头将皮球踢给了他:“炽儿觉得呢?”
朱高炽愣了一下,抬起头,见朱棣正笑得如同一只狐狸般看着自己,心脏不由跳漏了一拍。忍不住暗自骂了声“妖孽”之后,才扬起比他还灿烂的笑容,回答道:“孩儿觉得这个提议不错,咱们也不能就这么委屈了云舒。”
装,你继续装,我就不信你还能继续淡定下去。
可朱棣闻言丝毫没有犹豫,直接点点头:“如果你想要个婚礼的话,父王又怎么会不答应呢?”
朱高炽因为他这句话足足当场愣了有五秒,突然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
果然,下一刻就听见朱棣转头对徐仪华说:“选个黄道吉日吧。”
徐仪华自然高兴,忙点头应允。一旁的张云舒早已羞红了双颊。
朱高炽气结,对坐在自己身边的张云舒大献殷勤,又是盛汤又是夹菜,嘴里还一直说着关怀之语,不是嘱咐她多吃点儿,就是问她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先陪她回房之类的。
徐仪华看着他们小夫妻俩鹣鲽情深,相处和睦,心里的不安稍减了些,想着是不是自己真的多心了。
可她没有看到,朱棣放在桌子底下的手,已经渐渐握成了拳。
酒过三巡,饭凉菜冷,将士们陆陆续续都散了去。
徐仪华在侍女的搀扶下回了自己的玉宇宫,朱棣在马三保的护送下回了长庆殿,而朱高炽则与张云舒一起朝鎏华院走去。
一路上冷风瑟瑟,月隐星移。拎着灯笼的下人走在前面替两人开路,后面几名侍卫负责他们的安全。
朱高炽一直拉长着脸没说话,张云舒知道他心情不好,也识相的没有开口。至于心情不好的原因,她也大概是清楚的。
走到鎏华院门口,祁安立刻跑上来迎接,并麻利的吩咐院里的仆从侍女给殿下和世子妃准备热水洗浴更衣。
进了屋,朱高炽对张云舒道了声“早些休息”,便以还有军务为由转身去了书房。
张云舒点点头,转身在丫鬟的陪同下回了卧室。
到北平也有些日子了,可每天晚上睡觉前朱高炽都要在书房待到三四更困得不行了才回房。两人睡的是一张床,盖的是一床被,可朱高炽却始终跟她保持着一定的距离。第二天一大早,她还没醒来,他已经穿好衣服出门了。
对于他的疏离,张云舒无话可说。因为从她到北平的那夜开始,朱高炽就已经与他坦诚相对,说自己已经有心上人,而在应天与他成亲也是逼不得已。
她还记得那天晚上自己很冷静的对他说:“我知道。”
朱高炽竟然也没惊讶,继续说道:“但你既然是我的妻子,我就一定会好好待你和我们的孩子,尽到一个丈夫和父亲该有的责任。”
张云舒没有说别的,只温顺点头,道了声“好”。
然后朱高炽也像刚才一样,对他说了句“早些休息”,转身去了书房。
对于这样一个坦诚而真实的男人,张云舒没有任何理由不心折,更没有任何理由去责怪。于是两人达成共识,对感情的事绝口不提,相敬如宾,让王府上上下下的仆人丫头们羡慕得紧。
可这就苦了祁安,大冷天的,殿下不回房睡觉,偏要在书房待到三更半夜。而自己作为标准小跟班儿,自然是殿下都到哪他就跟到哪。为了殿下的身体着想,他不得不仆人们在书房的火盆里多添些柴火,让房间里暖和些。而自己一般都是坐到炉子边烤火等着朱高炽将正事办完。
不过也有例外,比如有时候朱高炽明明什么事都没有,也要跟他一起坐在炉子旁捧着些经史子集,兵法谋略之类的书籍看到打瞌睡才回房睡觉。这让祁安百思不得其解。后来总结出一点,就是殿下真的太爱学习了,以至于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
可今天晚上不一样,殿下至从进了书房就开始心不在焉,军务处理了一半儿,不是这里出错就是那里看不顺眼;书看了没两页,倒是挑了不少前人的毛病来,发了一堆牢骚;然后又说要练字安神,可当祁安把笔墨纸砚都准备好了以后,他又说不想练字,想出去走走。
祁安的表情快要哭出来:“殿下,已经很晚了……”
朱高炽知道他那点小心思,边说边往外走:“我没让你跟着,我自己心情不好想出去透透气,你先回去休息吧。”
“可是……”
“别可是了。要是让我发现你跟着我,小心你的腿。”威胁完毕之后,朱高炽直接就拉了门走出去。
一阵冷风袭过,出奇的阴寒。
祁安转身从书房里抱出一件披风:“天寒,殿下披上吧。”
“不用了。”声音落下的同时,朱高炽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鎏华院大门口。
祁安抱着那披风立在门边,真是越来越琢磨不透殿下的想法。
深夜的燕王府已经没有刚才那么喧哗,烛火明灭,光线阴暗,偶尔能见到几个侍卫拿着武器巡逻着走过。半夜子时的天气是最寒冷的,温度在一点点降低。朱高炽被冻得手脚冰凉之后,开始后悔没有听祁安的话。
不知走了多久,光线开始明亮的时候,他一抬头,才发现自己已经站到了长庆殿外。
微微皱了皱眉,想着要不要进去。可转念一想,这么晚了,他怕是早就睡了,有什么事还是明日再说吧。
想到这里,朱高炽并未惊动守卫,安静的转身离开了。可走到一半儿,又折了回去,模仿着多年前的样子,从朱棣没有关实的窗户跳了进去。完全没有注意到在他身后,有另一个身影也进了长庆殿。
他还记得多年前,自己刚到明朝不久,也曾经有过这样翻窗进入朱棣房间的经历。那时候没有武功,身材也没现在高,跳进去的时候摔了个狗吃屎,被朱棣以为是刺客,差点儿小命玩儿完。
已经是七年前的事了吧?可现在想起来,怎么就跟昨天发生的一样?唯一的区别在于,现在他能轻而易举的跳进去而不被朱棣发现。
屋子里很黑,也很安静。窗外的灯笼照着树影婆娑,从被他打开的窗户外洒落进一地暗影摇曳。风呼啦啦的灌进来,床头的纱帐顺着风吹的方向轻舞飞扬。
朱高炽怕那风太寒冷,吹醒床上熟睡的人,忙转身将窗户严严实实关了起来。可这一关,屋子里就更加黑暗了。
不过,朱棣的屋子他是很熟悉的,哪里摆了桌子,哪里摆了椅子,他都一清二楚,所以一点也不担心会突然碰到桌椅发出声响会吵醒他。
许是这些天在外面打仗,卧冰爬雪的操劳过度没有睡好,所以朱棣今天晚上睡得似乎格外的沉。若是在平日,有人翻窗进了他的房间,警惕性超高的朱棣早就一跃而起,抽出长剑抵上了来人的咽喉,哪容得他走到床边?
黑暗中,朱高炽看不清朱棣的脸,寂静的空间里,只听得到他平稳的呼吸。
他伸出手,想要去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