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仙桌上,摆着小三牲畜礼,芋羹,米饭,八宝菜,煎饼等迎接新年必备的供品。
景芳、玉林待接新年完毕,才从房里出来,重新调摆桌椅,陈列好供品,由范氏率领全家子女拜祖宗。
“妈妈,他们在做什么?”小跟牢仰起红扑扑的脸,天真地问“先前是接年,天与男人比较接近,须用男人们去接,天方可以接到,如果有女的混杂,那天就不肯来了,那我们这辈子别想过年了,现在呢?天已接到了,也该请祖宗们过个新年,全家都是他们的子女儿孙,不论男女都要跪接的,不然他们一生气就不回来同我们过年了!”
“不回来在坟洞里过,他们有肉吃吗?”
“别打混,跪下拜太公太婆,保佑你快长快大!”
小跟牢在妈妈的强制下,也跪在地面,抬头见壁上挂影上有三对影像,他们都清一色的红缨金顶六合帽子,羊皮统子,那指甲长长的,最底下一对太公太婆中,有位很像奶奶,于是又问:“那个是奶奶么?”
“是的,是奶奶!”“奶奶还在,怎么又同过世的祖宗享受供奉呢?”“你奶奶虽然健在,但裱画时先裱,省得以后麻烦,本来挂出时要用黄裱纸贴盖上的,你奶奶说免了!”景聚把他抱起来说,“今天我们把祖宗大人接回来了,添着清香,摆着供品,这叫“献珍”,过了正月初五,再跪拜一次,撤去画影,收起供品,这叫“叫收珍”……
到了半夜子时,由于普天下民众都要迎接新年,在积满大雪的谷江平原上星罗棋布的村庄里,传来了家家户户的爆竹声,响彻了云霄,显得十分热闹。
过了正月初一,姜家除了范氏、景芳和景连在家接等客人外,其他都是成双成对,并带着孩子到丈母娘家拜年去了,景明作为小有名气的活动家,经常被姜闳济、讨饭狗,姜俊奎,姜杰等乡绅大户请去陪酒。
阴阳街祠堂连日来都有娱乐活动,多数举行迎龙灯,跌狮子,唱大戏,自有一番热闹。
过了元宵,阴阳街的人们开始萌动田间作业了,一年之计在于春,一天之计在于晨,勤快的农家已经割草积肥,调换种子,准备秧田。大户人家开始修缮农具,选买耕牛,为全年的农业投入产出作出粗略的安排。
西门畈等三大源头水碓由于年前使用频繁,受损严重,纷纷前来请水轮师。而水轮师带着徒弟们正在家里修理粉榨,糖榨及碾米房,那糖房生意正旺,担搁不得,他不得不和徒儿们连夜赶修。
凡是作坊生产制作和销售本来都由景山负责的,景山已走出,有人私下谣传,春花在普陀山莲花庵削发为尼,景山跪在山门三天三夜,求她还俗不遂,就在一气之下到五台山做了和尚。为此景聚赶到五台山寻遍了寺院,不见踪迹,只得怏怏而回……,眼下不得不由景前自己操劳,在七八年期间积累起来几千两银子都为景花出狱花光了,再加上景明长期在城里活动,不免向一些朋友借贷,其本利都由景聚筹钱去还清,又化去一二百两,把好好的一份家当化费殆尽,把家境推到了贫困的边缘。现在范氏手里虽然有银子,那是为连儿成家用的,平常非不得意时谁敢动它,眼见散粉铺又要开张,游埠、罗埠、洋埠等米行要垫本及雇工资金不知在哪里,急得景前直抓头皮。还好景连、玉林从私房袋里借出数百两银子以解燃眉之急。
三月中旬,艳阳出山,柳条萌芽,桃花盛开,梁燕呢喃,阴阳街正忙于春耕播种,一顶软桥悠悠荡荡地从田塍阡陌上抬过。引起种田作地的人们关注。
“请问姜景明家在哪?”走在前的公差问讯路人。人们有的指点,有的自愿带路,不一会过了寺姑桥,到了阴阳街最南端堂屋门前停轿,门帘一掀,走出来的竟是景花,怀里还抱了一双儿女,那跟前有位装束高雅的女人忙接过去,这个刚出大狱的景花长得又白又嫩,满脸红光,见母亲前来,连忙跪下:“娘,女儿给你跪下了,女儿不孝,害得全家为我奔忙,倾家荡产!”
“我的儿呀!”范氏激动的老泪横流,不能自持,一个坐跌在地,把女儿紧紧抱到怀里,泣不成声:“你坐进大牢,我的儿命好苦呀!……”
玉莲、玉林、景芳都上去把娘儿俩扶了起来。送进内房。杨玉林出来,又从那女人手里接过一对龙凤胎。冷眼一看,这位女士高雅脱俗,好像那里见过,但仓促间那里想得起来,听到房内在唤她,彼此一笑,就回家……
“娘啊,女儿差点见不到你了,在那个不见天日的死牢里,那一天不想你哟。”景花到了此时才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其实,至今还不明白女儿做错了什么?犯了什么罪,可是那些前世结下孽的刘老太,在公堂上一口咬住我与那个‘瘟神’有什么勾搭,被定为死罪,我被冤枉又有谁知道?又有谁相信?后来那个不争气的冤家也以为是我杀死了程鸿,为了救我和我肚子里的朱家后代,竟一口咬死是他杀的,但这又何益呢?权衡利弊,既然一定要人抵命,还不如我去算了。那时,我恨不得一头撞死在公堂,可是我肚里还有朱家的后代,我一死,朱家绝了后,我又怎么能死呢?于是我为了保留可怜朱家的一线血脉,就咬咬牙挺过来了,今天在连哥和连哥的结拜兄嫂的鼎力相救下,终于重见天日……”
景花出狱的消息很快传遍阴阳街,为姜家再次产生轰动效应,人们纷纷前来看望这位判过死刑,后又无罪释放的女人。整个阴阳街坐过死牢还没有出现过,现在从死牢里出来,并带回一对在牢中降生的龙凤胎,自然感到新奇,并给予人们无限的想象的空间:“那个淫妇,人物又生得好,嘴又甜,又年轻,人见人爱,衙门里男牢头有的是光棍,他们哪一个不是色中饿鬼,这两个小孩子保不住是牢头和女犯的杂种哩?”
“天地良心,那小孩同朱兴几乎一个模印里打出的,那可是真种呢?”
“‘象’?还‘狮子’哩!屁股大黄没有收呢,你就看出像谁了么?”
……
景花扶住母亲在床沿坐定,叫景连把两位尊贵的客人带了进来,关了门。景连当众跪下:“兄嫂在上,小弟代全家感谢救命之恩!”
“言重了,贤弟请快起来!”丁林晓和楼洪一边一手,连忙把他扶起来,“现在已经一家人了,何必说生分的话,贤弟的事,本来就是我们的事,何必如此!”于是他们讲述拯救景花的经过……
那天早晨,景连匆匆离开东城门外埋在大雪中的乌船篷,踩着丁林晓送的长靴进城,来到振丰大酒楼寻找景明。店家花正旺说:“景明先生回东乡过年,待春暖花开时再来了。”
鉴于天气太冷,雪又厚,行走十分不便。再说想到监牢里见景花一面,就在振丰开了间上等的客房,在这里候着公差夫妇的动静,此后,景连曾三次出东门,但长兄和嫂子业已搬迁,又不知道搬到何处,探望景花也成泡影,直到大年前夕才在惆怅中离开这座冰冷的县城。
原来楼洪那天早晨送走了小叔景连,就同丈夫离开乌船篷,在东门山背名曰三塘下的偏僻山坞里单门独户隐住下来。
农历二十七日,衙门里的一般执事人员都先后放假回老家过年,除了部分留守的衙役守护外,整座县衙显得冷冷清清。
楼洪这天起来时,见东方一片朝霞,这是连续大雪后开天,农家都知道这是大雪再降的征兆,是开“雪眼”。
楼洪经过一番打扮,穿上簇新的棉袍,戴上一枚县令朱明暗中送她的金钗,挎了篮子,以送年礼为名来到衙门。
楼洪青楼出身,又在县太爷府上当过奶娘,对守护的衙役都玩得顶熟,往往递个秋波,送个微笑,个个都站起来给她让路,直到内宅,才有家院进去通报。
“既然奶娘来了,就放她进来一见!”县令夫人鲍文君心想,这狐狸精又来了,这年关大冷天,眼巴巴地来问个好?不可能吧,于是朝内屋喊道:“翠莺,你从那梳妆盒里拿出二两银子,怕有人打秋丰来了!”
“哦——晓得啰!”不一会,翠莺把一锭银子交到夫人手里,“谁来了?”
“这大年来的,除了老爷喜欢的那个,还有谁呢?”
楼洪在家院引导下来到小中堂:“拜见夫人。”
“罢了,翠莺看坐泡茶。”楼洪坐在侧边方凳上,从翠莺手里接过茶,挤了挤眼,谑笑着说:“好一朵出水芙蓉,小心上街时被男人们当作唐僧肉分吃掉呢!”
“啐,好没正经!”翠莺迎了迎手,欲打又放下,也取笑说“你毕竟熬不住了,还是嫁了老公!”
翠莺托着茶盘出去,楼洪见周边无人,立即把一只红包交给县太爷的夫人,说:“蒙县太爷和夫人的关照,丁林晓做了公差,不瞒你说,有位客官得到县太爷大恩惠,托我先送份薄年礼来,诚请笑纳,日后事成他亲自登门感谢呢!”说罢告辞出来。
朱夫人本来是贪婪成性,袖头二两银子欲拿又歇,只得送出门槛回堂不提。
不久,朱明知县打轿从衙门里回到居家书房,正在书架上翻书,夫人一头走了进来,把红包交给他,他也顾不得问其来历,就撕开封口,抽出一看是一叠银票计八百两,还有一张小小纸条,上面写了一句话:
晴时无阳阴无雨
——晾靴
知县看了半天,不得要领,鲍夫人指点其字句道:“晴时无阳——晴即亮也,晴而没有阳光的地方必是高大敞亮的屋宇,一般可以理解为庙堂、衙门“阴无雨——阴者,暗也,无雨即非露天矣,暗而又有庇护之所,即牢狱也。
晾——日、京即景也,靴可为革和化。革近似草字,草加化即为花,景花——这不是下在死牢里的女犯景花么?”
朱明吃了一惊,当即命两个衙役赶去追回楼洪,两衙役过了两个时辰才直回来禀报:那楼洪偕丈夫卷包逃逸,去向不明。
“坏了,这银子来路不明!”朱县令急得直蹬脚,“里面有套,千万别上当,银子一分也不准动用!”
“先把八百两银票存放好,等找到楼洪,退给她不就行了!”
“你说的也是,这可不是小数目,按大清奉禄,当朝一品才一百八十两,二品一百五十两,三品一百三十两,四品一百零五两,五品八十两,六品六十两,像我素金顶戴的七品县令,年奉不过四十五两而已。”朱明把八百两银票和字幅包在一起,想交给夫人保存,谁知夫人早已退出书房,到厨房里亲自为县令整治晚饭去了。这个有分量的红包不知放哪里好,最后只得暂时塞进衣袖的口袋里。翻开“资治通鉴”读了起来。
不一会,使女端进一盆炭火,又隔一会,翠莺呈上香茶,朱明双目离开书,一把捏住翠莺粉嫩的手拉向自己的怀里:“你的手都凉了,也一起来烤烤火!”
“老爷,被人瞧见有多不好!”翠莺在他脸上印了个唇印笑嬉嬉地挣脱,拿了托盘,慌忙逃逸。
朱明激情刚刚被她撩拨起来,就让她逃脱了,甚是懊丧。于是拿起火箸,百无聊赖地拨着炭火,那爆飞的火星溅到他那件圆领鸂鶒补服上,怕补服受损,忙脱下来弹一弹挂在独木衣架上,然后继续烤火。
“老爷,晚膳备好了,夫人请你到膳厅用餐!”使女站在门口喊了一声,就回头走了。
朱明到了膳厅,同夫人对面坐下用餐,四五个使女、丫环齐齐站在那里侍候。夫人见他只穿着丝袄,不见官服,就问:“老爷,你的补服呢?”
“哦,方才烤火,怕火星溅到,才脱下,挂在衣架上呐!”说罢,县令起身去取。
“老爷请坐,一桩区区小事,何必躬亲?叫翠莺取来便了!”
朱明重新落座,翠莺转身出去,见那书房的独柱衣架上果然挂着补服,随手取下,挂在手腕上奔进这膳厅,交给正在用膳的夫人手里,前后不过几分钟的时间。
“你查一下袖袋,那银票和字幅全都放在里面!”知县吃罢饭,从使女手中接过香茶,呷了一口说。
“没有,什么也没有!”夫人慌张走过来了。着急地问:“老爷,你是否会记错?补服上所有的可以存放票据的袋子都检查过了,也抖过了。什么东西都没有!”
“这绝对不可能!东西是我亲自放进去的,而且离现在还不到半小时,怎么会不翼而飞呢!”知县捋着稀疏的长胡子,把审视的眼光从每个人脸上掠过,掠到翠莺时,刚好四目相接,她立即想起老爷拉到怀里烤火之事,脸上立即上了红潮。朱明忽然省悟,随即喝道:“你这死丫头,这银票莫非你拿了!”
翠莺趴下跪在冰冷坚硬的乌砖地上,浑身发颤,声泪俱下:“禀告老爷,当年我父母带着我从河南花园口逃荒到江山,你们收留了我,免于入伍饿殍,你和夫人都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怎敢背主贪财,自甘堕落呢?”
朱明面对跪在面前水灵灵的姑娘,说的句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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