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所藏的茅屋地处阴阳街村东,屋外是连片的田野,数百民团丁勇冲进屋里翻箱倒柜,幸好未发现秘密的地窖,到了后半夜,王妃怕天亮后难逃魔掌,就给儿子留下标记,托付给范氏抚养,并由范氏设法引开暗哨,纵窗钻进齐胸麦田,逃到汤溪城郊李塘下王师驻扎地。次日亲自率师袭击阴阳街,插旗为界,对寺姑桥以北秋毫无犯,以南烧杀一空,团练姜严良及其丁勇大部分被歼、因形势吃紧,没来得及寻访幼子就撤去……
景连在水共客栈期间,王妃本想为他选位贤淑完婚。但深知儿子与姜家小女有生死之约,且已怀了他的骨肉,就不再勉强,而且尽管事过境迁。但清廷悬赏搜捕太平年余部的风声还紧,客栈人杂眼多,不宜长期潜伏,因此有意让他锻炼成才,以继未竟大业,因而打点行装,由李老伯带到一处深山,拜师学习文韬武略……
景连来到与外界隔绝的秘密据点,以道教为掩护,度过他有生以来,最严酷的军事生活,白天苦练武功,晚上苦读天书。戒律规定:在这里结识的教练,学友均属保密的范围,任何人外泄一人一事,都予以军法制裁。他在这里生活仅一年多,却将影响他的一生。可是景连是在阴阳街长大的,过惯了农村自由自在的生活,对反清复天缺乏传统的意识,再说他日夜思念景花,对那些说教毫无兴趣,反而产生厌恶情绪……
王妃得知儿子的情况极为失望:“野马易驯,人志难强,还是放过他吧!”只得叫李老伯把他接回,让他回到阴阳街,并嘱咐:“清廷还在追捕太平天国残余势力,处境困难,你绝不能以母亲为念,绝不能暴露自己身份,否则断送天朝大业,还会危及我母子的性命。你还是从那里来到那里去,继续过平民百姓的生活。我这里还有些银票,是你父遗留下应急用的。作为你安家娶亲之用及给予范氏的补偿。一俟成亲,就速离阴阳街,自寻归隐之处,过男耕女织的生活。但你必须懂得,钱再多,也生不带来死不带走,乃属身外之物,如果以钱为重,势必成为钱奴,造祸自己,徒增人生变数,尔一生求温饱足矣。这里原是非之地,不能久留,也不可再来。到了时局安定时,我自然会设法旧地重游,拜谢恩人……
由于寒潮南下,又担搁了几天,可灰茫茫的周天不但不见云开,反而下了一场大雪。但他思乡心切,就决意回到浙江。王妃原是才女,胸怀全局,见识非凡,有极深沉的人生感悟,为了天国未竟的事业、为了保住侍王的血脉,毅然割舍亲情,让他回到已经熟悉的热土家园……
十冬腊月,贵溪城内一片银白世界,尽管寒风刺骨,但山民们纷纷进城置办年货,流动商客也增多,沿街店铺生意兴隆,一派年关将近的景象,王妃将自己多年来的积蓄包成两包,说:“这块汉玉佩是侍王传家之宝,留给孙子也罢,这枚金钗是天朝监制,是赐给女新科状元的,你就转交我未来媳妇;这些古玩非玉即金,是分给范氏、玉莲、彩凤、景花、景芳、玉林、小跟牢作纪念吧……
这天母子俩吃了早点,见门外大雪纷飞,就叫李老伯备了两匹马,收拾了行李,打侧门骑出水共客栈的后园,冒着风雪来到信江码头,顾了条船,两人在鼓满风帆的乌篷船前面岸上挥泪惜别。
随着风帆远远离去,那埠头上的王妃风衣飘荡,挥动着素手,景连站在船头,在模糊的泪眼里,她风动的柔发和摆动的衣裙,仍然历历在目。但随着时空移远,她的身影越来越小,最后消失在弥漫的风雪中。但她美丽、华贵、坚强的巾帼英雄形象和对天国未竟伟业的执着追求,不因时空流逝而埋没,而且永远留在人们的心中。
这,就是他的母亲。
欲知景连此去风险如何,下回分解。
第五十八回生邪念梦游遇阴艳矫迷途善举擎天宇
景连经过千辛万苦,终于在贵溪古城里寻着生母,实现了人生夙愿,但他的潜意识里无时不呈现出阴阳街、树丛沿的众多亲友的音容笑貌,特别是情深义重的景花和他们未出世的骨肉,紧紧牵动着他的心……
金秋时分,谷溪流域乳雾飘荡,氤氲常驻,万物滋润,天地对流,阴阳交泰,是怀育生命的好季节,人称小阳春。
自从景花怀孕以来,公婆自以为香火有继,这是祖宗保佑,也是几代人乐善好施,积下的阴德。于是选择良辰吉日,杀猪宰鹅,先谢天地,后祭祖宗。再叫朱兴到莲花寺朝拜送子观世音。朱兴借故推托不去。朱信源见状挺身而出,特地吃斋三天,熏香沐浴,携带金字红烛,高香去莲花寺还愿。
朱大妈何氏原先总觉得媳妇在孝敬公婆,服侍夫婿,接待人来客去太随心所欲,有违古训,不怎么令人满意。但自从有了身孕以后看法就不一样了,真是横看横满意,竖看竖高兴,逢人就夸:“要不是我们兴儿有福气,能娶上这样好的媳妇,不但家务样样拿手,还跟到田畈干粗活,那针线女红没有一样不会的,眼下又有身孕了,说不定下明年就滚出一个胖孙子!”
“风水轮流转,三十年河西,三十年河东,现在转到你们家了。”邻居们满口赞扬说,“真是时来运转了!”
“来了,托你的口福!我们正盼到这一天的到来!”
景花是个闲不住的媳妇,见婆婆炒菜,就忙去烧火,婆婆马上止住:“这灰尘蓬飞的,你快去歇着,可不能让肚子里的那个受委屈。”她离开灶堂,操起水桶去挑水,那朱信源又接过去了:“这水还能让你挑?”
厨房午饭烧好了,大家调开桌椅,婆婆首先给媳妇盛好饭,其次才给两位“老爷”打饭。自己端着碗,站在一旁吃,两眼总离不开儿媳,一会儿给她夹菜;一会儿又给她添饭,把她服侍得像个公主似的。
景花挺着大肚子什么也用不着干了,一个人呆在房子里闲得发慌,就悄悄地为肚子里的“货”准备些出生衣、尿布、小鞋小袜一类的东西。
朱兴自从妻子有了身孕,虽然态度冷淡,神情也有些麻木,但并非有其他的异常举动,特别对大舅还算客气,乐于接近。对于他和妻子的暧昧关系也只好睁只眼闭只眼,对其父母陡涨的狂热的张扬,不泼冷水。但他心中明白,朱家三代单传将断送在他的手里,他的沉默等于给“大舅子”做好,父母亲误认妻子怀的是自己的后代而百般讨好儿媳,自己反被冷落一旁。面对此情此景,作为七尺男儿怎么能咽下这口气?怎么能高兴得起来?一种强烈的耻辱感压在心头:这是在做戏!他自己演了个假丈夫还不算,他的妻子还演了个假妻子,假儿媳,这出戏好像都为父母而做,在五个出场的主要人物中倒有三个知道内幕,实际上只瞒着他们两位老人。作为独生儿子帮别人来欺骗自己的父母,这难道不是一种悲哀吗?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现在已经成了朱家之罪人了,大不孝的不肖子孙,其罪之大,罄竹难书。祖业旁落,食言家训,言而无信也。借人相亲诈娶婚姻,取而不义也,我是一个不忠不孝不义的人。罪孽深重,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不如一了百了,一死为快。他越想越伤心,竟躺在床上三天不吃不喝,把父母亲都急得团团转。
“妈、爸,他生的是心病,是无药可医,你们别瞎忙了!”景花说。
“是心病咧?什么心病?”两老听了目瞪口呆。
“这事说出来还怪你们哩!”
“怪我们?我们做父母的难道还不是为儿子好?”
“不错,你们好心过了头,我都怪你们!”
“儿媳,你是个明白人,我们做公婆,可把你和儿子一样当做心头肉来疼呀!”
“这是两码子的事。”
“那你们怪我们什么?”
“前年三月,你们请他的表弟程鸿冒充相亲,骗娶了我这个儿媳,这件事对他刺激很大,总觉得一个读书人做了见不得人的事。心中有愧,这就是他的病根!”
“啊——”两位老人听了万分惊讶!“那可怎么好呢?”
“请两位大人宽怀,我看暂时还无大碍。让我慢慢开导他吧!”
“千不该,万不当,总是我的不是,我想儿媳心切,做了愚蠢的事,你宽宏大量,不计较小人之过,你救救我儿子吧!”说着就放声大哭起来,并扑通一声跪下了。景花见婆婆跪在她的面前,扭过身去:“你这是逼我走向死路呢,好吧,我向你发誓,今生不给朱家接后,誓不为人,食言自己了断,说到做到!”
“你这是干什么?”朱信源急了,把她拖走,“自己儿子不争气,难道还要怪到儿媳头上么?你给小辈下跪,不是活活折煞了人家闺女吗?”
婆婆走后,景花还独自坐了半天,她感到这个世界在旋转,第一次感到天堂和地狱都很近。没有什么区别。她感到累了,人活得很累的时候求得解脱是很自然的。至于是地狱还是天堂那就不用去问了。景花把药罐和公婆准备的饭菜端到床前条案上,对着镜子,略施粉黛。坐在床沿把朝里睡觉的朱兴扳过身过来,“你吃不吃?”
“不吃!”朱兴口气没有任何调和余地。
“你给我起来!”景花愤怒了。
“起来做什么”他显然不是总受制于人的。
“不起来也可,但你必须把这碗毒药喝下去!”景花摆出两只大海碗,把药罐里的黑沉沉,热腾腾的药汁倒进去。
一向麻木不仁,迂腐透顶的半拉子书生朱兴,紧张起来了,立即爬起来,坐在床沿上。
“你不是不想活了么?”景花怒目相向,见他紧张得那冷汗从脑门上透出,形成汗珠,然后蚯蚓似地爬下来。他显然还在处于激烈的思想斗争当中,死的思想准备不够充分。景花两年来的‘夫妻’生活完全摸透了他多疑多虑和迟疑不决的弱点,不得已出此下策。”
这时刚好床下钻出一只大花猫,景花一把抓住,两腿一夹,用剪刀橇开嘴吧,把药罐里剩下的毒液灌了进去,不久那猫抽动了几下,然后腿一伸就死了。嘴和鼻孔还流出一大滩鲜血。
朱兴目睹了这一切,心里害怕起来了,“你要我做什么?”“要你同我一道去死!”景花冷笑一下,沉下脸,“朱兴,我肚子的孽种不是你朱家的,如果他一生出来,你朱家江山就改姓换名了,你就成了朱家不肖的子孙了,你就难以抬起头来做人,将要背起这沉重的罪名见地下祖宗,既然事情因我而起,那我还给你一个清白,我和肚里小畜牲同你一起见阎王去吧。”
“这也不能怪你!”他终于开口了:“如果不是我的原因,你也不会走到这一步的,从这个意义上讲,你这样做是我逼的!”
“你终于良心未泯,讲了句人话,不过,你已三天不吃不喝,用不了十天八天你可以升天。但你想过没有,这会给我留下一颗苦果,我将谋杀亲夫,万恶不赦,兄妹乱伦凌迟处死,贪图朱家祖业,罪加一等,数罪相加,该开祠堂门了。不是被全族人的唾沫里淹死,就是捆绑沉塘而亡。既然横竖都是一个死,还不如今天我们一起死,来吧!这两碗砒霜你敢不敢同我一起喝下去?如果你不敢,你就别喝。但当我死了以后,你那蒙在鼓里的双亲将因断子断孙而绝望,我娘家五兄弟必将兴师问罪,告你因喜新厌旧情杀妻儿,那时你家不但祖业荡然无存,连全家人都有牢狱之灾,甚至于掉脑袋。”
景花把一大海碗毒药端到朱兴手里,他不敢不接,但看他脸色铁青,手不住地发颤,就严厉地说:“你身为男子汉敢作敢为,视死如归,何缘这等没出息?”
景花自己端了另一碗,在他惶恐不安的目光注视下,咕噜咕噜一口气喝个滴液不剩,然后抹嘴冷笑:“现在看你的了?”
朱兴端起这一大碗黑乎乎的毒液,看看脚下死猫,就犹豫了一会,但终于喝了几口,实在苦得不堪言,这辈子都在蜜糖罐中长大,哪里尝过这等又苦又涩的毒药,就不再喝。那景花夺过大海碗自己先喝了几口,然后一臂弯把他兜到自己的怀里,随即扯住他的耳朵,然用大海碗撬开他的大嘴,咕噜咕噜全部灌了下去,干脆利索,点滴不剩。
景花见他脸色铁青,身体弱得不能自持,就把自己和他脱了衣服,双躺进被里,把他紧紧搂进怀里:“你别怕,人总要死的,我作为女人,如果能躺在自己心爱的男人怀里死去,那是多么幸福啊!那你呢,我虽然算不得什么美人,但我毕竟还是一个青春妙龄女子吧!你能躺在自己的妻子怀里死去,还不够满足吗?”朱兴听了流下眼泪:“我心里是爱你的,我已活了三十多岁的人啦,从来没有接触过女人,自从有了你以后,我才知道,我需要女人的爱,需要女人的体贴,你给我带来了温馨,带来希望,我怎么舍得离开你呢?可是,现在一切都来不及了,我希望下世我们能成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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