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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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阳街-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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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氏泣立。以便每年清明,冬至祭奠不提。

这年八月,东院那株桶粗的桂花开了,满园浓香,那个湖北佬出使祁门三个月,果然护送绍宾的遗骸登门。曹氏念他言而有信,是一位有情有义的汉子,又以好酒好菜招待。那华国云趁着酒兴,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述了五年前那场祁门之战,他和绍宾如何出生入死,保卫曾爷冲出太平军层层封锁线,那飞蝗般的锡弹,羽箭擦破头皮,穿透裤裆,腿部受伤,说罢还挽起裤管,让她看腿根的伤疤。说得口沫横飞,活灵活现。他那里知道她还是个没有完过婚的姑娘,羞得满脸通红,连忙以袖掩脸,转过身去:“不用看了,难道有谁还不相信你呢!”

湖北佬为小寡妇丈夫收尸一事立即传遍了大街小巷,远近的村庄男男女女都纷纷赶来瞧热闹,曹春花在胖大嫂等热心策划和协办下,在门外空旷场地搭起灵棚,白衣素幔,设灵牌,摆香案,树天灯,供放遗骸,一边请和尚念经超度亡灵,一边请道士设坛斋醮,罄锣钟鼓齐呜,热闹非凡。经过七天治丧,才安葬完毕。

湖北佬的光临无疑给她解脱难堪的寡妇生涯带来了转机,她怎么不感激他呢。因此她同胖大嫂商量,再拿出五十两纹银赠给华国云做酬谢,以资回故里的路费,然而他竟一口谢绝:“家乡父母双亡,也没有家室,绍宾临终时留下委托书:“在这个世界上最放不下的是我妻曹氏,你万一能生还,如能照顾我妻一辈子,我就是死也瞑目了。”他竟然掏了一张发黄的破烂字据,上面泪血斑斑,大家看了竟是绍宾的笔迹。他说作为绍宾生前知交,答应了他的要求,如今是前来践约的。

他有证有据,说的也合情合理,在场的无不动容,催人泪下,好心人三五成群地议论:“我看湖北佬长相倒还般配,人也挺老实,只是年纪偏大。”

“这家伙看到小寡妇年轻漂亮,就懒着不肯走了。”

“他早就看中小寡妇了,不然去了三个月又回来干嘛?说不定到那方深山冷坞悠上三个月,哪里掏不出一副死人骨头?二十块大洋到手不说,还惹得小寡妇连逼都贴了上去,这不是蚀本生意么?”

“那遗书的字可是真的。”

“连皇帝老儿的圣旨都能伪造,那皱巴巴破纸头谁不会弄一张?明明小寡妇熬不住,甘愿上当受骗罢了。”

“这个逃兵有艳福,上次已同小寡妇销魂了一夜,这次厚着脸皮又猴上门来了。”

“天地良心,不知情不可乱说,同床的胖大嫂守着她哩!”

“你难道不知道么,胖大嫂也是寡妇,两个寡妇招待色中饿鬼不是更对劲了么……”引得周众一阵大笑。

曹春花被湖北男子一番言语弄得晕头转向,面对他祈求的眼神,已乱了方寸,这位兄长的为人和言行举止倒还难以挑剔,再说自己虽然还没有同任何异性有肌肤之触,但毕竟算不得黄花闺女了,况且还有那么多的闲言碎语戳她的脊梁骨,还不如拿这个外乡人来堵他们的逼嘴好,思前想后,真的还有几分动心。

这一切都瞧在一个人的眼里,那就是二十四岁还没有妻室的景山。为了她,这三四年来他不知道赶走过多少提亲的媒人,自古以来,寡妇门前是非多,而他根本不忌讳这些,有事没事都往东头院子跑,而春花每逢有为难事也愿意找他。凡春播夏收主动上门揽活。春花觉得这个牛高马大的愣头青在身边很有安全感,事实只要景山在场,那些想入非非的男子都退避三舍,姜家有五虎将,除水轮师外,还有四大金刚,家业红红火火,有了这么大的气势,谁敢把血肉之躯往石头上碰呢?但自从有了湖北佬,春花诸事都不找景山了。她心中明了,如今虽然守身如玉,但毕竟是克过“夫”的寡妇,是不祥的化身,嫁到谁家都会被认为带来了恶运。而姜家人多是孤高自许,目中无人即使景山要她,家人也难以接受。一旦落脚姜家,他家发生任何变故都会迁怒到她头上,即使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景山身强力壮,吃苦耐劳是没得说的,但他性格暴躁,遇事硬顶,今后一旦惹祸,那后悔都来不及了。她这一生够惨了,再经不起折腾,何苦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呢?

由于华国云的出现,她在人前已出了一口气,一旦证实了丈夫的阵亡,做妻的也为之守孝,超度了亡灵,做到仁至义尽,可以名正言顺地改嫁。什么忠孝节义,三从四德,对她来说已经不复存在,在家从父、父已亡故;出嫁从夫,夫在那里?夫死从子,子又何方?但究竟花落谁家?见下回。

第七回探口音日赠鼠耳餜出风头夜打清明杵

春花改嫁的念头一闪,心里就平静不下来了,但嫁给谁呢?她在人生旅途上又走到三岔路口,举棋难下。

清明渐近,嫁到洪村的景芳要回来上坟。范氏特地关照景连、景花修补墙壁,更换窗帘,打扫起居室,让这个苦命女儿能和家人团聚几天,不想女儿还没有回来,春花却来了,一家人都感到意外。

她嫁到阴阳街有五个年头,很少串门,既然世俗认定她是“克星”,又何苦去丢人现眼,自讨没趣,可今天都却破天荒地上了气势正旺的姜家。眼下景山、景明都对她钟情,那绍宾的战友华国云又是他家长工,将来改嫁横竖与姜家有关,不妨探探当家人的口气,就决计来了,还拎来一篮鼠耳餜。

范氏感她初次上门,就让进内房,景连、景花忙歇活洗手,上来敬茶,陪话,气氛融洽。

“你也忒要好哩,都是乡里乡亲的,随便进来嬉嬉我们都很高兴了,还破费拿些餜来。”年迈人见有人作敬就觉得格外高兴,急忙接过篮子,掀开鲜荷叶,见满满突突的一篮清明餜,叠得整整齐齐。白的是手捏的簸箕餜,青的是鼠耳花揉粉打的清明餜,回字形边纹,龙凤印花凸显醒目,通体油光透亮,景花、景连各接过一只咬了口,那芝麻糖馅就流挂下来,忙说:“好香!”范氏赞道:“你打得一手好餜,我家玉莲也算得上水作手了,还不及你呢。”

“谬夸了,大伯母是经师历练的,小女望尘莫及呢。家父在世时也算得上书香门第,凡事有人伺候,这是出娘胎头次做餜。”

“怪不得大家都说你贤惠,初次就能打出这样好的餜,可见你是个精细老倒的女孩。”

“眼下清明快到了,一般做媳妇的都有排有场摘青打餜,夫妻双双回娘家祭祖,可我爹娘殁了,连坟墓都荡然无存,叫我往那儿回呢,大娘,我好命苦啊!”话音末落,泪已满面。景花也替她心酸,景连触景生情,联想自己的身世,眼也湿了。

“天哪,世间竟有这么多的苦命儿,我总以为连儿可怜,没想到你的身世更深沉。姑娘,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来日方长,总有云开天日时,我们家也历尽了劫难才有今日,你虽说守了寡,还是清白的,以后常来走走,缺个什么也只管说,兴许我们能帮得上点忙。”

“家产虽过继侄儿洪呜,承蒙大伯发了善心,还留了二石薄田,除了皇粮,还可维持生计。日后遇到过不去的坎,自然会前来求助的。”她掏出丝帕,揩去泪:“我缺的是亲人,如果身边有景花这样好心的妹妹就好了。”“那你肯做我的姐姐了?掰了葫芦抱出瓜,恐怕你另有所指呢。”景花笑道。

“原来姑娘想认我做干娘。”姜母终于明白她的来意,笑道:“你不嫌弃我这把老骨头,那再好不过了,只是你认这个妹妹千万使不得,她是我们家里的泼辣货,什么刁钻古怪的事做不出来?到时候你吃不消兜着走,还有那些兄弟都是梁山上的强盗转世,那个安分的?难道你不怕被生吞活剥了么?”

“大娘,你说那儿去了,我瞧这里的兄弟姐妹个个都水洗似的能干亲和,这是有目共赌的……”

大家又说笑了一会儿,范氏包了几钱银子取吉利,回了馈礼,又安慰了一番,她才愉快地离去。

范氏送走了春花,见景连思绪万千,面壁垂泪,心头一颤。如今景连已经十八岁了,也该知道自己的身世。于是借花献佛,叠了一盆清明餜,备了香烛,同他一道来到玉林住的小院,在竹林边上摆案,教他朝东南方向祭奠,并把十四年前那场惊心动魄的厮杀中救出他母子的经过告诉了他……

由于收拾内房担误了开饭,一家都在堂前等候,见八仙桌上摆着一篮清明餜,被抢得精光。彩凤和跟牢为了争餜吃,打得难舍难分。玉莲拉开自己的女儿笑道:“不要打了,要吃清明餜还不容易,今晚就蒸几笼,让你们吃个反肚,省得个个都饿牢似的,为了一口清明锞,连鼻血都打出来了,成何体统!”

当下吃了午饭,玉莲吩咐景连磨些米粉来,准备做馃。景花同玉林带跟牢到田畈摘青,玉莲调配馃馅,姜家毕竟人手众多,不到半天,样样齐备。

晚饭后,在玉莲的指派下,拉开场面,捣青的捣青;煮鼠耳花的煮鼠耳花,凡炒粉,揉胚,包馅,打印,上笼各就各位,忙而不乱,环环相扣,不到两个时辰,那热气腾腾的米馃出笼了。

家父已谢世五年,每逢清明,冬至都要到坟上添土扫墓,因此,范氏婆媳俩还特地捏了杵、猪、牛、羊等供品。

阴阳街地处金衢交界,自古以来都是兵家必争之地,当年湘军同天军在这一带展开拉锯战,你来我往,一遍又一遍地抽丁征粮,闹得鸡犬不宁。曾国藩被困祁门,全军复没,差点被天国侍王李世贤取走首级。他为了洗雪祁门之耻,丧心病狂地镇压太平军。凡拥戴、掩护过侍王的平民百姓都要砍头或绞杀,大军所到之处烧杀抢掠,真是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大批村镇夷为平地。汤溪县城也成了十室九毁的一片废墟,失去了家园的人们纷纷背井离乡,妻离子散。樟勇杀了人,又窝藏了“小长毛”自然在劫难逃,就一担挑起景花、景连,携全家逃出虎口流落异乡整整五年,直到天国失败,战火平熄,社会逐渐安定下来,才回到家乡。

清廷为了笼络人心,褒彰剿灭天国有功之臣,一道圣旨下来,姜樟勇被赏赐七品顶戴,赏金八百两,才被祠堂头首闳济先生接回阴阳街并安置在三七公堂屋里暂为栖身。堂屋原是各分支近族用于聚会、祭祖及近红白喜事的共用活动场所,也是那些贫穷潦倒族人暂为栖身避寒之所。

一家子做好了餜,正在品尝,景明却带着几个执事们进来说:“明日是清明节,又值三载一度的选淑和赛牛活动,祠堂里发给各堂的十二斤米粉做清明杵,还好我们抢到水头,事先租来三套大蒸笼。不然还得到处租借哩!大嫂,家里还有粉多么?”

“往年只发七斤,今年比去年多发五斤还不够么?”

“定数不能少,但又要做得起眼,这点点粉,连当葱都不够!”

“依照惯例,不够部分是由近亲支族捐的,如今正值青黄不接时节,到那儿兜去?还好家里做馃还剩下十来斤,先拿去用吧。只是做杵要籼米的,我们是粳米,粘性大,恐怕做不了清明杵。”

“管它,炒粉时少注点水,蒸好后,过过风再起就是了。”

“妈妈,清明杵是什么东西?”玉林那里知道,见儿子缠着要回答,就用肘头碰碰景花。

“你问这个?我也不晓得!”她诡谲地一笑。然后趁人不注意时向玉林耳语。

“呸,好没正经!”玉林脸一红,骂了一句。

执事们有了现成的场面,在玉莲的指导下动手。并用青蒿,五倍子,香枝汁把粉胚染成青、红、黄三种颜色,然后众人围着面板,搓成两头粗,中间稍细的条条,一个个像棒杵。很快摊满了面板,然后三条一束用粉带络捆,放进特大的蒸笼蒸熟,就成了阴阳街特有祭祖供品——清明杵。按祖风,清明杆必须用五谷做的,后来人怕麻烦,就逐渐演变成今天的用单一米粉做。它象征着什么,为什么用它来祭祖?且看下文。

第八回袭陋习阳具选贤淑趋风潮花魁游长街

这些三色米粉做的棒杵象征着什么,代表什么意思?阴阳街人虽世代相传,但心照不宣,否则就有亵渎神灵之嫌,事实上男丁们都有而又人人避讳,难以启齿的事物,却年年登上大雅之堂,这无疑给庄严的宗教仪式蒙上一层神秘的色彩。但不论清明杵或清明餜,都是寒食节异化的风物,战国时期,晋文公登上王位,而与其患难与共十九年的介之推则隐没山林,文公下令烧林,逼他出来做官,介宁可抱树而死也不肯从政。文公为了悼念他,下令举国寒食三天,这就是寒食节的来历,在节日期间,民间家家制醴酪,今天的清明杵,清明餜都由醴酪转化而来风物,阴阳街人以清明杵投向选美却是鲜为人知的独特民俗。而斗牛是选美的前奏曲。

清晨,从村口高埠上传来了神锣,各堂口参赛牛都披红挂绿,赶到西茅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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