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受小女一拜!”景连忙上去扶起,冷眼一瞧,竟大吃一惊,她的身段,相貌俨然又是个景花,心里就掀起波澜,产生了一种无以言状的怜爱:“姑娘请起,当我从水里把她救上来的时候,只说了一句‘想回家’我答应了,她就闭上眼睛,我送她回来只是实践自己的诺言,何必行此大礼!”“听壮士口音乃是浙江汤溪人氏?当年我父女在阴阳街受辱,承蒙司马度先生解救。”“小可系阴阳街长大。司马度乃是我的启蒙……你又如何相识?”“一言难尽,还望屈驾到寒舍盘桓数日,再诉衷肠……”
月上树梢,暮霭渐近,专揽办丧事的道士,命葬手们点起灯笼,燃起火炬,在棺材前设香案,摆上几碟供品,摇铃击钹,举行招魂仪式,又领着亲属祭了山神,土地和苦槠树娘等诸神,在热烈的炮仗声中起杠,鸣锣开道,分路纸,下了千石阶,把灵柩抬过了一架高高长长的木板桥,进村中一座农家大院。这就是她的老家了。知元是村中有德之士,村人谁不踊跃参与治丧,在大气灯下,很快在前院空基上搭起灵棚,供村民和亲友吊丧,自有哭灵,谢孝,招待茶饭等,帮手如云。
晚饭后,李哲要走,雨春包了八钱银子给他取了利市,景连送出村外。
等村人散去,父子俩备了专席为景连洗尘。景连向来吐言如金,但在父女俩盛情邀请下,无可推托,只得把铁胆号货船上发生惊天地、泣鬼神的生死搏斗的经过全盘托出,知元听到船主与官商勾结售奸,把她女捆绑被踢进湖里的一节时,潸然泪下:“我以为尹通海是个武举人,知书识礼,没想到是个衣冠禽兽……”“都是我害了姐姐,她是顶替我去死的……”雨春已经泣不成声……
原来去年父女俩在临安卖艺回乡,雨阻阴阳街,在姜顺茶馆打场,遭到通天霸撕衣凌辱,被司马度救下,在茶博士姜丁的安排下逃出,一路卖艺回到江西,路经鄱阳城,在街头摆场卖艺时,正好被在鄱阳楼作乐的当地官商尹通海瞧见,由于雨春正值豆寇年华,姿色出众,色艺双全,尹通海的魂都被勾走了。因此当晚被请到尹府做了堂会。尔后又登门重礼聘亲。雨春年少气盛,视富贵如粪土,怎么会就范呢?结果还是崔香代替妹妹嫁给了他……
“你火葬了两个老贼,为我姐报仇雪恨,她死也瞑目。只是欠你的大恩大德,不知用什么来报答?”“这也是我身置逆境,求生使然。但遗憾的是没有保护住你姐姐生命,深感不安,何言感谢……”
收席后不觉夜深,景连也感到疲乏,在雨春的安排下,洗了澡,由于丧事大忙,那里来得及收拾房间?乖觉的姑娘请景连到自己的房中歇息。景连犹豫片刻,也只得客随主便,当他进了少女的卧室,就有种特殊的感觉,说不清是喜又忧。房里箱笼整齐,软铺锦被,满室芳芬。数月来,他都是风餐露宿,那里睡过如此的牙床?一倒头就进入温柔的梦乡了。他梦见景花倚门盼望,见他远道而归,欣喜若狂,忙携手迎到家去……醒来时,日升竿高,立即起床了。可昨夜脱下的衣裳不见了,正在四处寻觅,刚好雨春抱了一叠新衣裳进来:“昨夜你还睡得香?”“还香,可我的衣衫不见了。”“这就是你自己的不是了!”雨春嫣然一笑,“这么大的人还管不住自己的衣服,下次没数连人都被野狐狸偷走了呢!”景连见她纤纤玉手抱着一套新衣,忙接了过来笑道,“孤狸不就在这里么?”“日上我见你那套衣裳与你并不合身,所以连夜赶做。谁知我进来时你已睡沉,怎么也摇不醒,就斗胆量了你身体尺寸,做了套新的!”
雨春帮他穿好衣,拉拉领口和衣摆,踮着脚仔细端详了一番,突然在他的脸上亲了一口:“你真俊!”说罢,脸一红,扭头溜走……
老年失女,悲伤已极,知元已经六神无主,丧事全靠小女张罗。还好雨春极有魄力,七天治丧期间主次分明,心细如发,里里外外都安排得十分周全,令村人刮目相看。可家中来了位相公,随她进出,难免引起村坊闲言碎语。饱经世故的知元自然心中明亮,作出决断。到了第七天,正是女儿出殡的日子,倾村而出,各持清香,把崔香送到墓地,入土为安。景连怎能忘掉寻母的使命,如果不在年内寻着落脚之点,相应地创造出安置自己的骨肉生活环境,怎么对得起曾经为他拼命抗争,生死相许的景花和她肚里孩子?因此他下意识地摸摸腰缠里的那条久藏黄金,眼下香魂已入故土,自己的诺言也该画上句号,因此决计明天就走。
晚上全村乡亲前来吃斋饭,看道场。一般家修道士赶场都是为了混饭吃,懂得什么挂灯请客。可江西龙虎山是张天师的得道圣地,其代代相传弟子,云游各地,有真才实学不乏其人。桃花寨的土道士也得益其真传,把诸如祭灵,哭灵,过世桥,迁新屋等应有的关节做得头头是道。景连在醮场中做过执事,看了他的道场倒也还感兴趣。
最后在院场里用石灰划了一圆圈。把灵屋,孝棍、孝绳、金山、纸钱等置放在石灰线内,一火烧化了之……
烧了灵屋,吃了散胙,一般亲友、村众也都散去。堂上却来了几个头面人物,为景连说媒。其中一位银须飘拂老者直逼景连:“壮士一表人才,经历非凡,老朽相见恨晚!今斗胆请问壮士年庚?”“前辈见笑了,晚生今年虚度二十春!”“可有妾室。”“晚生年纪尚轻,尚未娶妻!”“那好,我等受知元老弟委托,给你做媒来了。眼下雨春芳龄二九,年龄相当,男才女貌,天排地设的一对儿,如肯做桃花寨女婿,乃是敝村的荣耀!”“谢前辈美意。雨春秀外慧中,品貌双全,原来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好姑娘。奈何在下十六年前与父母在战乱中失散,现今外出寻找双亲,故而在未见到父母之前,决不敢允婚!”“壮士乃是孝子,此言也属通情达理,可敬可佩,既如此,望你在此住上半年一载,我等分头前去打听亲家母的下落。你等都还年轻,待取得母命再成方圆也不为迟……”
说客们走了,有心计的知元总算过了这一关,不论成败,将可以封住肮脏小人的嘴脸,余下的就看女儿心计了。
景连回房休息,心想今天的事不慎重考虑,必然危及他和景花的美好姻缘。因此再度起来反锁了门,好好睡上一觉,明儿一早就走,免得节外生枝。
景连刚睡去不久,被人推醒,见烛光下一张极俏丽的脸孔呈现在眼前:“是你?我连门都闩了,你怎么进来的?”雨春笑了:“你的闩子插反了,还不是敞开一样,?你明儿就要走了,不知什么年月才能见到你?今儿个还不让我来看看你?”“在下已打扰你七天了,再不走,连我自己都不好意思了!”“桃花寨水浅,那里留得住青龙,只是我给你备了一双布鞋,几套洗换的衣服,还有几块荞麦饼,带到路上吃。还有一事相托:当年司马度先生救了我父女俩,古人还懂得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眼下这雪辱之恩岂能忘怀?这两百两银票,拜托你转给他,权当报恩!”“可我只身飘泊无定,不知什么年月转回家乡,再说司马先生是侠义之士,见路不平,拔刀相助视为天职,视酬为耻,我怎敢为?”他想到家父与他有个君子协定:为了我的安全,即使相遇也不得暴露师徒关系,就说:“我看,你还是先存放着,日后瞧准机会再报恩不迟”。“你更不该推托了,在这世上,我除了你还信得过谁?世上芸芸众生可知音难觅,我也自知没有那样的福分……,你单枪匹马的闯江湖,万一遇到困厄,这些银票还能救一时之急呢!”她对自己如此信任,深为感动,但他还是推辞不掉。
两人相对无言,景连见她满脸桃红,秀眉桃动,美目含怨带羞,越看越像梦中的景花,深感不安,便借故躺下。可雨春坐在床沿,含情脉脉地瞧着他。景连被她瞧得不好意思起来:“好妹妹,这些日子里你太辛苦了,还是早点回去歇着吧。”“回去?雀巢鸠占,我上那儿去歇着?”“雀,朱雀原是火凤凰,雀巢就是凤窝。班鸠怎可以占凤窝,害得她无处栖息呢?我该挪窝了!”景连急忙起身要走,雨春那容得他溜了,硬生生把他板倒:“世上那有这么笨的凤凰?要不是她重孝在身,当夜就该回巢共暖的。眼下重孝已除,而明日鸠哥哥就要飞了,我俩即使命运注定此生不可能长相厮守,难道让我拥有你一个良宵,还介意吗?”她一口吹灭了灯……
欲知事后如何,见下回。
第五十五回感知遇以身报君恩憾无缘寸金抵芳心
景连被她搂住,还想说点什么,可她那容得他多想,早已用自己的红唇堵住他的嘴……
当他似幻似梦中惊醒,见窗月如泻,松篁晃影,觉得客地虽好,终不是久留之地,可怀中却抱着白玉无瑕的少女,内心割不断缕缕情丝里又潜伏着几分惶恐:“昨夜情不自禁,为了贪图一时欢愉,竟然背约,我何以面对情深似海,恩重如山,日夜候门翘首以盼的她?现瞧身边的玉人,那一头亮丽的青丝松散在她的臂枕上,有一股幽香,那清秀的脸庞舒坦而恬静,经过一夜的销魂,已使她长期压抑的春情得到了淋漓尽致的释放,如同旱苗得露,润泽了心田,心满意足地睡着了。周边的一切也都恢复安宁。唯有她的桃腮不时绽开了妩媚的笑靥,也许还在梦中庆幸她的美梦成真。她满足了,可景连困惑了,眼前一片迷惘,难以面对的不仅仅青梅竹马的景花,而是这位无遮无掩地向他表露一切,献出贞操而无所企求的江湖才女。她虽没有景花高山流水玉树临风那分高雅,却有山涧流泉滚玉般的可爱。堂堂的七尺男儿,最痛苦的莫非做了背信弃义的事。如今摘取了她的处女果,又不能落户为婿,辜负了姑娘一片诚意,而她因此而受损的声誉又有谁来弥补?他该如何处置?”
事到如今,他应当机立断,趁早拔身才是最好的选择。于是他设法离开那温柔的臂弯,轻轻地转身起床,可她似醒未醒,反而搭上另一只胳膊。扣住他的脖项,令人无法脱身,还好,这些天来通夜守灵,未曾合眼?她毕竟睡意未减,不久又有了鼾声……
宁静的山村传来了鸡啼,天快大亮,再不走就脱身不了,于是下了狠心,把她的手臂移开,悄悄地抽身下床,穿好衣服,掮起包袱,打开房门走出,再回探了一眼:“雨春,愧待你了!”
景连终于怀着羞愧的心情离开令他窘迫又有温馨的花寨之家,面前是一带凌波戏月,柳丝婆娑的清溪,过了长长的木板高架桥就算离开桃花寨了。可他刚迈上桥,就感到心跳耳热:“如果她发现他不告而别,如此负心,又会产生怎么样的后果?”
他站在桥上,望着那幢鹤立鸡群的土屋时,无意间碰上腰际的硬物——金条。这黄物原属谢达辉船上窃取的不义之物,他在搏斗时用生命作赌注换来的,指望它成家立业,一旦失去它,就可能打破同自己未来的骨肉团圆的美梦。可眼下不得不借用它来慰籍另一颗灼伤的心灵,填补自己良心上的缺憾。虽说金钱难买真情,但它足以解除父女俩流浪之苦,确保今生衣食无忧。于是再度返回……
……
经过数天风浪,凭着一身充沛的精力换取川资。终于到达鹰潭。这是水陆要冲,天南海北的物流集散地,岁月把小小的渔村变成繁华富庶的商埠。商贾如云,人流如织,那条沿信江的曲街及两厢鳞次栉比的店铺,均用红石铺成垒就,显得古朴陈旧,留下历史变迁的记忆,在拥挤不堪的街口,又偏偏摆满摊头小吃,到处传呼着“摇糍粑啰,一文三只,二文七只!”等叫卖声,街面显得活跃而富有生机。
景连把货船上的大竹缆抛到沙滩上,再一跃上岸,系在驻船石桩上,铺上跳板,把舱里的一包包货物卸到岸上,领了银子,在碧波里洗了个澡,换上雨春亲手缝制新衣,上得街来,在“通衢酒馆”里凭栏坐下,窗外渔排穿梭,鱼鹰相争捕鱼的情景,尽收眼底。”
“客官,用点什么?”酒保上来应酬。
“打二斤酒,一碟茴香佛豆。”“那菜、饭呢?”“不用了。”
酒保摆上杯盘,景连一边自酌一边观察周边动静,不想对面案头来了一个大汉,手握赶犬棒,桌档上挂着百家袋,要了碗汤面,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不久又拥进一群十五六岁孩子,全是衣不裹体的小讨饭,一个挨一个让他搜身,把所有铜板都搜刮出来,放进那只鼓鼓囊囊的百家袋。
有一位小男孩向景连讨乞,景连只得解开包袱,把雨春为他备在路上吃的最后两只荞麦饼拿出来分他一只。
“过来!”大汉严历地喝道。那小男孩忙跑到大汉面前,刚把荞麦饼咬在嘴里,张开双